6、苍天已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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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瑜一行用了四天，终于回到了庐江舒县。
这并不是一个很快的速度，倒不是周瑜跑不了快马，而是周母的身体承受不了长时间剧烈颠簸，时常要停下休息，速度不敢太快。
景物变得熟悉，时隔两年，舒县变化不大，周瑜还清楚地记得，他在那条河里戏过水，在那棵树下拾过花。
到了周宅面前，周瑜连忙下马去搀扶母亲。周家大宅闲置了两年，只有几名老仆时而打扫。如今再见旧景，难免触景伤情。
“娘，我们到家了。”
周母在承受了丧子丧夫之痛后，愈加沉默寡言，有时甚至连续几天不说一句话，只在禅房里跪坐着念经诵佛。周瑜虽尽孝于母前，服侍食水药物，揉肩捶背，却再不能像小时那样，扑进母亲怀里。
即便，他现在依旧是个小孩子。
在丹杨的那两年，周母没管过周瑜一件事，甚至从未询问过周瑜：最近做了什么？她的沉默，近乎冷淡，近乎疏远。
周母被儿子搀着，缓步走近家宅。她端庄，她美丽，而她的一双眼睛，却寒冷如冰。望一眼，仿佛掉进刺骨漆黑的深渊。
以前，人们都说，周瑜长得像他兄长，日后一定出落得清雅隽秀。其实周瑜更像他母亲，眼角微微上挑，瞳如墨盘点星，双眉似柳叶一扫，偏淡却眉形清晰。特别是嘴唇，都很薄。
像是薄情人的面相。
周宅很大，很空，这么大的地方，却真正只有他与母亲二人了。
周瑜把母亲扶进卧房：“娘，这几天赶路劳累，您先回房休息。”
周母坐在榻上，她面容略呈病态，苍白。手骨清晰可见，神情上却看不出半点痛苦，只是平静得像一潭死水。
周瑜想，快要入冬了，母亲体寒，大概会冷。于是他径直走过去抱来暖炉，燎炭，点火，试试温度，又放得离母亲近点。
“娘，一会儿就暖了。”
周瑜试图用他的手来暖母亲的手，却最终发现，他的手和母亲的一样冷。
他深吸一口气，又呼出来：“娘……瑜儿先告退了。”
几乎是夺门而出。周瑜跑至一个隐蔽的墙角。
在丹杨，他总是努力装作一副大人的样子，言谈举止刻意让自己变得成熟，他以为已经可以离开父母兄长独立行走，却终究在回到旧宅的一刻，一切崩溃。
周瑜急促呼吸着，双肩颤抖，背靠着墙，流出了他两年来的第一滴泪。
冬天来得快，又去得很快。腊日没有喜庆，各家相互拜访致敬，却终究，谁也没有真心笑出来。
光和七年二月，巨鹿人张角起义，月内，七州二十八郡战火燎袭。众多贫苦农民，变卖家产，投奔张角，他们高喊：苍天已死，黄天当立。
黄巾像一道惊雷，劈开了东汉这块大石头，将一切人们没看到的，或是装作没看到的，通通赤|裸裸地展现在面前，腐臭糜烂，鲜血淋漓。
有人头系黄巾叫了一句：“我们到底要的是什么！朝廷早疯了，我们也疯了！”
下一秒，他被旁边同样头系黄巾的人一刀割喉，砍下脑袋，绑在起义旗上。再举着旗子高呼：朝□□败！反抗啊！
朝廷乱了。刘宏慌忙地镇压。他颤抖着问何进：“大将军，何遂高，朕任你为大将军，你能镇得住吗，你一定镇得住……”
何进没有回他一句话，转身而去，率左右羽林五营士屯于都亭，镇守京师。
皇甫嵩上疏请求解除党禁。
刘宏猛地站起来，指着皇甫嵩：“你，你在说什么！”
吕强又上言：“党锢之祸积怨已久，若他们与黄巾军合谋——”
刘宏倒退半步，一下子瘫倒在龙椅上。
是年，帝大赦天下。
黄巾的战火很快到了庐江。起义军攻打舒县，放火焚烧城郭。庐江太守羊续发动所有弱冠以上的男子参加战斗。强壮力大的出城杀人，杀不了人的背水，灭火，投石，万余人齐心奋战，大破黄巾，斩首三千余人。
有人怕了，跪在地上，隔着城门向舒人投降，很快，竟跪倒了一片。
城内的人，杀红了眼，有人高举着拳头大喊：“这帮黄巾，攻我们的城，杀我们的乡亲，我们杀回去！舒城男儿，我们杀回去！”
便有很多人响应，杀回去，杀回去。
在这声势撼天的动静中，突然乍出一清脆童音，也不知这声音为何就这么清晰，穿进了每个人的耳朵。
“我们若是杀降军，我们和黄巾有什么区别！”
周瑜脸上染了些泥污，他站在一个一人高的台子上，竭尽全力地喊。
须臾的沉默，有人指着周瑜骂：“你他妈的是谁，老子的娃被黄巾砍死，老子要杀光黄巾给娃报仇！”
“你不就是周家那个小子么，乳臭未干的你以为你是谁！”
“你家大业大的不怕，但你有什么资格拦我们！”
声势一波大过一波，倒像周瑜是那黄巾首领一般。
周瑜觉得脑袋嗡嗡疼，他捂住耳朵，但乡亲们的言语还是从指缝中清楚地流进耳朵。
“首先，我是一个人！然后，我是庐江舒人！最后，我才是周家人！”
周瑜捂着耳朵喊，他不确定他的话有没有被听到，但喊完这句话后，乡亲们的确慢慢平静下来。
周瑜嗓子喊得有点哑：“他们都是平民，都是百姓，他们中有很多庐江人，他们在一个月前还和我们一样！现在他们投降了，我们为什么还要赶尽杀绝！”
良久，有人迸出一句：“但他们杀了我的亲人，仇必须报！”
而这次，应和的人不再那么多。
周瑜觉得自己已经喊不动了，刚才声嘶力竭，现在喉咙感到一丝腥甜。
“这世道，逼着人去杀人。”周瑜声音不大，而这次回报他的，是许久的沉默。
而后，太守羊续亲自开城门，许诺降军不杀，并赋与佃器，使就农业。庐江郡的黄巾遂平定。
年末，太平道首领张角病死，被破棺戮尸，首级运回京师。十一月，皇甫嵩与巨鹿太守郭典攻下曲阳，斩杀张宝，黄巾之乱平息。汉帝喘息之际，改年号为中平。
甲子年岁，便在风雨飘摇中，给新一轮纪年开了个头，又附带着做了一个新时代的序幕。
四年后，中平五年，黄巾余党再次发起叛乱。朝廷为加大镇压力度，尽快平息战乱，改刺史为州牧，让其拥有地方军、政之权，从而强化地方实力。
这一举，不知是找对了援军，还是打开了牢笼，炸开了水坝，猛虎亮齿，洪水滔天。
一时间，各地拥兵自重，群雄崩扰，旌旗乱野。
作者有话说
第6章 苍天已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