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玄鸟初鸣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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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瑜原本不是很喜兵书，到了丹杨后，却越发地对兵法感兴趣起来。一日，他抱着本兵书，追着张纮问。张纮哭笑不得：“你问我史书文学，我能教你，至于这兵家之术，我实在不擅长，如何教你啊？”
周瑜仰起小脸，认真答道：“先生博览群书，瑜儿觉得，这兵书不一定要做将军做军师的人才能来解的。瑜儿还看不懂这兵书，但也见《孙子兵法》有言：‘五行无常胜,四时无恒位’，这分明是阴阳五行之说。我知先生对易经有所研习，何不拿易经之道，来为瑜儿解兵书？”
张纮笑了：“你是说，你觉得这些道理，都是相通的？”
“为何不通？它们原本就没有界限，是人给它们划分了界限。”
张纮哈哈大笑：“我像你这般年纪时，还没有过这样通透的想法。只觉得，诗就是诗，易就是易，兵就是兵。如此，被无形地束缚了许多年。你这孩子，让我觉得后生可畏啊。”
窗外猛然一声雁唳，似有冲破九霄之势，张纮听这雁鸣，脑中却突然闪过这样一个场景：一只雏鸟，身浴烈火，火熄之时，化身为凤。
再望向周瑜时，张纮忽然换了个话题：“瑜儿，你有没有非常向往的人，以此为目标的人？”
周瑜的眼睛像一下被点亮：“愿能有吴起之才。”
这是张纮完全没想到的，他奇到：“我原以为会是飞将军，卫仲卿，霍骠骑等人，却为何会是吴起？你可知，吴起虽有才华，却起贪而好色，杀妻求将，为子不孝，常为文人诟病。你可说，你向往吴起何处？”
周瑜认真答道：“瑜只慕其才，至于品德，瑜亦不耻。”
周瑜顿了顿，将张纮拉至木桌前。
“通晓兵、法、儒三家思想，这是我最佩服的地方。不仅在军事上所向披靡，还能谈论政事，这不是太让人佩服吗？而且——”周瑜指向桌子一角，在桌子上比划起来，“而且，他在魏国时，则秦人不敢东进，他在楚国时，则三晋不敢南下，他就像一面屏障，也像一枚强棋，他之所在，几乎能决定一个国家是盛是衰。”周瑜双手，在桌子上比划了一个圆形，又拿起桌上的茶盏，摆在中间，“如果有这样才华的人，竭心侍于一国，还有什么是这个国家做不到的吗？他所镇之地，岂不稳如泰山？”
张纮看着面前的木桌，在这未满十岁的孩童手下，化为战争沙盘。他似看到有千军万马，正要从这木桌中冲出来。
张纮想，他之前还是低估了周瑜的志向。这孩子所想之事，是他预料不到的。
年少而有远志的人，往往很可怕。他行王道很可怕，他走霸道更可怕。
张纮盯着周瑜，在努力幻想这孩子长大后的样子，甚至想象他加冠加冕，最终觉得这幅画面不对劲，非常不对劲。
这孩子身上还是缺了点什么东西。
周瑜见张纮盯着自己一动不动，小脑袋一歪：“先生在想什么？”
张纮一下子回过神来：“哦，我在想象，吴起称帝的样子。”
周瑜扑哧一下笑出来：“这怎么可能，吴起从未有过自立为王之心啊。”
门外又有一声雁鸣，今天的雁，好像特别多。
张纮缓缓道：“你说得是。吴起未有过自立之心。那你觉得，若忽略一切外界因素，才能如他的人，该不该自成一业？”
周瑜正色道：“瑜以为，吴起之才，和王者之才，并非一类。”
“那你觉得，怎样的人，配称有王者之才？”
张纮想，他今天问的话已经太多了。他一向是极注重言行的人，今天却在一个孩子面前，说了一些，他平时觉得不该说的话。甚至想了一些他觉得不该想的事。
好在他还是非常谨慎的人，他只问的是，何人配称王者之才，而非，当今圣上是否有王者之才。
周瑜被这话问住了，愣了一会，低头言道：“瑜儿读书少，不敢妄言，还有太多的事要向先生请教。”
张纮笑着牵过周瑜的手，拉他坐下：“你刚才不是说，有兵书上的事要问我吗？那我便试着为你解读一下。”
周瑜一下子开心起来，抱过兵书，兴致勃勃地与张纮讨论起来。直到日落西山，野雁归巢，仆人请他们去用晚饭，这才念念不舍地合上书。
时，光和六年。
此年，天下异象频生。夏有大旱，入秋，五原山崩。
一日清晨，张纮来向周尚辞行。
“天生异象，恐非吉兆。纮有预感，大乱将至。”说罢，向周尚深作一揖，“纮，教周瑜未满两年。这孩子天资聪颖，精华及方法已尽数所授，余下的，只是多读书，多增阅历，已不再需要我这个先生了。今请辞行。”
周尚忙扶起张纮：“子纲先生可是要归隐？”
张纮笑：“丹阳郡，位置险要，恕纮急求保身，欲找一清净之处。”
突然，门咚的一声被推开，周瑜衣发不整地跑了进来。
“慌慌张张，成何体统！”周尚怒训道。
而周瑜此时已顾不得这些，急忙上前去拽住张纮衣袖：“我听闻先生收拾行装，先生果然要走，是不是瑜儿哪里做得不好，先生不愿意再教了？”
周瑜一路跑来，此时气喘吁吁，秋寒，他随便披了件衣服就连忙跑来，不知是冻得还是累得，小脸通红。
张纮看这孩子急得快哭了，心下不忍，握住他的手道：“瑜儿一直都非常好，你是我所教学生中最聪颖的。我此番辞行，只因担心，丹杨战乱将至。”
“先生想要去哪？瑜可否跟随？”周瑜实在舍不得这个先生，他钦佩张纮的学识，相谈时也非常愉快。周瑜知道，这样的先生是很难遇的。
“放肆，且不说子纲先生是否同意，我有准许过你跟随吗？”周尚面显怒色，这就伸手想把周瑜拉走。
“太守大人莫动怒。我想与瑜儿私下相谈几句。”张纮连忙把周瑜护住，他知这太守大人，一向脾气不好，对周瑜管教甚严。
张纮解下外衣，给周瑜披上：“瑜儿，我们去外面说。”
张纮带着周瑜，来到门外长廊坐下，周瑜一直抓着张纮衣袖不放。
周瑜急问：“先生要辞行，为何瞒着我？”
“怕你不放我走啊。”张纮无奈地看着被紧抓不放的袖子，“结果还是被你发现了。”
周瑜脸一下子红起，松开了手，却又觉得不放心，又抓住了。把张纮给逗笑了：“你放心，我现在绝不会趁你不注意溜之大吉。我跑得没你快。”
他第一次觉得，周瑜孩子气得很。却又猛然想到，这孩子两年前，失去了父兄，再看他现在紧抓衣袖不放的样子，不由得心头一颤。
他反握住周瑜的手：“瑜儿，我所想传授于你的，已经教完了。再与你说文解字，只怕反倒限制住了你。这绝不是在敷衍你，如果我还有放心不下的，就算是那山崩在我面前，我也不会离开。”
周瑜略思索一阵，言道：“先生可否为我今后指路，指点方向？”
张纮笑道：“我知道，你虽乖巧，骨子里却不是规矩能束缚住的孩子。我想，你心中已经有想法了。”
周瑜点点头：“先生，我想回庐江。”
作者有话说
第4章 玄鸟初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