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亭遗梦》山花子

26、相思如诗

　　王凝之的新年过得很不好，既使阿父大哥都回来了，他还是没能得到母亲一个好脸色，而且新年里亲戚拜年的时候，她又开始给他张罗亲事。
　　不过家里出了件大事，一喜一悲，大哥有了儿子，可大嫂却过世了，这种时候实在不适合张罗喜事，他明知自己不应该，却还是忍不住松了口气。大嫂嫁过来有几年了，家里上上下下都觉得她不错，侍候长辈尽心尽力，对弟弟妹妹也爱护有加，本来终于有了儿子，可以说是件大喜事，谁知却一下难产去了，虽说信奉道教的他们也早知死生无常，但向来开朗的大哥已经两天没出屋了。
　　“大哥，我是凝之啊，让我进去吧？”
　　“凝之，我没事，你们都回吧，让我一个人静一静。”
　　王玄之在干什么呢？其实他并没有像大家以为的悲痛欲绝，只是心里有点别扭，用现代的话来描述就是，虽然他还没有婚内出轨，但刚刚露出一点苗头，媳妇儿就去逝了，这种感觉挺糟糕的。
　　原先他以为自己面对谢道韫的钦慕，可以像从前对待那些花痴女一样，不屑一顾，可是后来明显有点收不住的迹象。他之前深受阿晚吸引，怎么这颗心还会为别人跳动？至于青瑶，他也觉得她的命真是不大好，前有阿晚，后有谢道韫，她甚至没有什么机会和自己来个两情相悦，反而因为家族的事和他起了纷争。
　　他很想伤心欲绝一番，但心底真的就只有怜惜和惆怅，她临终前紧紧抓着他的手，让他好好对待儿子的时候，那慈母之心令他第一次认识到她的好处。何况他从未想过她会这样离开，他是真的希望她能活下来的，哪怕两人之间并未有多少情深义重，甚至想过求助医术高是的阿晚，可是她片刻都等不及就去了。
　　桌上的画像一幅又一幅，她生前却从未得到他这样用心的丹青之作，一边画一边又觉得自己凉薄虚伪，生前若没能对她好，死后又何苦如此作态，也罢，只当给儿子将来留个念想罢。
　　“大哥，谢家阿羯过来探望你。”
　　阿羯？不就是谢道韫的弟弟谢玄吗？
　　家里人，他尚好拒之门外，可这……
　　谢玄见到满下巴胡茬、明显憔悴的王玄之，心里又是不满又是安心，阿姐听说他不思饮食把自己关在门里两日，就坐立不安、神思不属的，他倒对亡妻一副情深意重的样子，可换个角度又觉得若他是个冷性薄情的，他又怎么舍得阿姐喜欢这样的人？
　　“逝者已矣，玄之大哥节哀。”
　　心里想着的是一回事，嘴上却还是安慰了一句，他很不想承认自己心里对于这个结果非常庆幸，他并不是自私自利的小人，但在亲人和外人之间，无疑会偏袒自家人。阿姐喜欢上了不该喜欢的人，明知道没有结果，心里不知多难过，偏偏这时候有人主动让道了，在他心里就是苍天垂怜阿姐了。
　　“多谢阿羯惦念，到前面去说话吧？”
　　他房里一团乱不说，不太想被谢玄看到那些画像，果然他还是太虚伪了。
　　紧接着他又收到了陛下的慰问，事实上他不做也可以，但总会有人帮他做的，会稽王司马昱辅政，就一定会想着这些事情，里头还夹着阿晚送的奠仪以及给他儿子的礼物，这时他才知道丫头居然还在建康呢？
　　阿晚是在小皇帝那里得知这件事的，她短短的十多岁人生里，曾经失去过的唯一亲人就是她的母亲，那时候她还在强褓里，来不及好好跟她亲近一番就失去了，后来的成长里伴随的都是下人们对她母亲不太正面的谈论，渐渐就不想了。
　　“陛下，阿晚想去看看玄之哥哥。”
　　“你也认得他？”
　　“那当然，我六岁就认识玄之哥哥了，他年年都送我生日礼物呢？”
　　这个小皇帝名叫司马聃，年纪虽小却做十多年皇帝了，就是有一点，身体太弱，本来到皇宫是除崇求吉的，可一聊天小皇帝就被阿晚的性子吸引了。从小就做皇帝，约束多多不讲，生活沉闷极了，阿晚也是教中圣女，可她懂得真多，会吃会玩，还去过很多地方，给他讲老百姓的生活，明明他听得出来有些人过得不好，但她从不指责他做得不好。
　　“那是应该去看看，咳咳……咳……”
　　“你看看你，说话别着急，又咳嗽吧？话说你这咳嗽也该好了才对。”
　　小皇帝转过头掩饰住心虚，他就是装的，就是想留这个女孩下来陪他，自他懂事以来，没有一个新年过得像今年这样有趣。她居然瞒过所有人，带着自己出宫逛街，大长干、小长干有多热闹，他只有在御船经过秦淮河的时候瞄了一眼。再怎么渴望，母后也不会允许他去那里玩的，可阿晚却带着他吃小点、买泥人、看表演，尤其是这种偷偷的感觉，用阿晚的话说就是特别刺激。
　　“可能是因为吃点辣的。”
　　“让我把把脉脉吧？”
　　“不用了，朕今日起一定忌口。”
　　他不敢让阿晚把脉，因为他的病已经好了多日了，以阿晚的医术，一把脉就探出来了。
　　“不把脉也行，不过你今日得按我定的食谱进食。”
　　‘就坡下驴’，阿晚这么机灵，怎么可能被他骗，若不是呆在皇宫里有好处，她会由着小孩子耍着玩？王玄之那里不能去也罢了，毕竟人家是办丧事，她借这个时候会情人总不太妥当，还是等事情过去之后再说吧。
　　虽然东晋偏安一隅，如今的皇帝也没有太大权力，但龙气还在，况且皇宫里看到的人间百态很多，反而她拘在道馆里不易见识到，所以在此修行，更加进益。
　　不过唯一一点就是离会稽太远，她只能时常站在高处南顾，实际上也看不了多远，最后只能无奈地坐下来翻看一直宝贝着的《周易》。看到王凝之的亲笔注解，就好像他在身边一样，仿佛看到他眼底的笑意、颊上的羞涩，以及感觉到他手掌的力量和胸膛的温度。
　　睹物思人，中国式的恋爱其实很浪漫，却也真的情之所至，阿晚向来不喜现代的浮躁，厌恶快餐式的恋爱，甚至怀疑那种真的是在恋爱吗？把眉目传情、鱼雁寄信、月下相思、花下情浓简化成了物质和欲望，她很喜欢王凝之，甚至爱上了喜欢他的这种感觉，光想着他，都觉得自己情怀如诗，浓得醉人。
　　深深庭院浅池塘，墙角红梅淡淡妆。秋水望穿无意趣，山峦道道阻鸳鸯。
　　梅边石畔读周易，字字情浓比酒香？五行八卦高深否？一晌贪欢步步狂。
　　一边吟诗一边已经踏起了‘一晌贪欢步’，在外人看来影似惊鸿一般迅捷，又如鬼魅似地难以捕捉。竟不过是瞬息之间，她又琢磨出了几个身法，配合脚下扑向水面。那浅浅的池塘虽然不大，却无落脚着力之处，她轻而易举地凌波到了对岸，回过福来，自己都有点意外，她这么狂，竟没栽到水里去。
　　‘啪啪……啪啪’
　　听到拍掌叫好的声音，看向院门，原来是陛下来了。

作者有话说

　　深深庭院浅池塘，墙角红梅淡淡妆。秋水望穿无意趣，山峦道道阻鸳鸯。
梅边石畔读周易，字字情浓比酒香？五行八卦高深否？一晌贪欢步步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