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亭遗梦》山花子

20、身在俗世

　　“阿晚，别喝了。”
　　“没关系，我……还有好的……”
　　王凝之习惯性地搂着她，醉酒的阿晚他是头一回看到，真是有点疯魔，谢道韫也是，和她比诗有必要这么拼吗？
　　‘风前影秀，月下香幽。教他珍重，且护风流。’
　　“好……好一个‘教他珍重，且护风流’，知我者，阿晚也，阿晚来，我们再跳一支舞，就是那西域的舞。”
　　跳舞？王凝之左右看了看，还好都是些知情识趣仆人，他是见过阿晚小时候各种奇葩舞蹈的，可是这回阿晚的舞却让他意外。
　　是因为她长大了吗？明明没有丝弦鼓乐，看她动作起来那样传神，就仿佛有鼓乐在耳边响起，大哥已经拍着手打着节奏来。他从来没有见过这样‘会说话’的舞，从小看的那些舞姬们跳舞，就以为舞蹈都是极尽优美柔婉之能事，全不像阿晚这样，一个‘眼波’就能叫他心里开出花来。
　　王玄之拍着手、倚着栏杆，欣赏着舞蹈，脸上的表情很是玄妙，他早知道阿晚会跳舞，不过他看的却是谢道韫。她明显是新学者，动作生硬、表情淡薄，这是一个被出身束缚，思想却渴望冲出樊笼的女子，和他以往对她的认知也有出入。
　　‘心怀贞秀，密愿难酬’
　　这是谢道韫刚才吟咏的诗句，他是过来人，哪里不知钦慕一个人的滋味？所以谢道韫的心事，他早就感觉到了，至于为什么这样暧昧着，他自己也还不清楚。论容貌，她真的算不上美丽，甚至比不了家中的妻子，可她有种高雅贵重、疏朗大气的韵质，在闺阁中也算一枝独秀了。
　　“大哥，我送阿晚回房休息。”
　　“我…我也去”
　　扶着脚底打飘的谢道韫，王玄之笑着把她按到了座位上道：
　　“人家两情相悦，你去做什么？”
　　“可他…还没娶阿晚呢？”
　　“放心吧，我家凝之不是那样的人。”
　　‘不过阿晚却不够规矩’，后面半句他没有出口，嘴角的笑容带着三分狡滑，可也令他整个人看起来格外不同于所见过的其他士族子弟。
　　怎么办？她爱上有妇之夫了。
　　不同于谢道韫的纠结，阿晚简直‘快乐得像老鼠’，王凝之从起初的羞于亲密到如今的欲罢不能，却又坚守底线不肯伤她，这是真的把她放在心里了。她喝了酒有些兴奋，一时根本不想睡，他就拥着她写字，写她刚才比拼时吟的诗句‘素心香染三径露，看来天意怜晚秋’。
　　“阿晚，你的名字真美。”
　　喜欢一个人的时候，她的一切都是好的，王凝之此时便是这样的感觉，阿晚的人是美的、名字是有诗意的，就算她耳畔的坠子都是充满情思的。这种喜悦让他写的字也和以往不同，感觉像有了生命一样，诉说着他的快乐和幸福，轻轻吻着她的眼角，因为她眼底的情思就是他快乐的源泉。
　　不过，快乐的时光总是容易消逝，阿晚没有随谢道韫回山阴，但让她带走了小冉，为了小冉将来跟着谢玄能有个好前程，于叔自然也跟着去了。再然后她又送走了王凝之，因为快过年了，临行前抱着他不肯撒手，王凝之也恨不能将她揣袖筒里带着，可她却不肯随他去。
　　“大哥，你要多照顾阿晚。”
　　“放心去了，才多远的路程，不过隔条江，过几日又能见面了不是？”
　　王凝之坐上车后，探出头来看着阿晚，她穿着简朴的皂色衣裙，发带将鬓边的发丝向后拢起，露出饱满的额头，和小时候的打扮有些不同，但无论怎么样变，都美得叫他移不开目光。
　　待王凝之的车队远去，再也看不见，阿晚才转身回头，却见王玄之笑得一脸‘深不可测’，不过他明显是装的。
　　“阿晚啊，你摊上事儿了，摊上大事了。”
　　唉？这明显是前些日子替谢道韫送行时，她调侃他的话嘛！谁让他无意中勾走了谢道韫的一片芳心呢？只是谢道韫顾虑重重、不敢明言，借诗句旁敲侧击后，没有得到回应，最终选择逃避回了山阴，人生真是处处有意外。
　　“玄之哥哥，阿晚可不是被吓大的。”
　　“你呀，想做我王家的媳妇儿，可不容易，竟还不知道讨好讨好我这个大伯？这样吧，今天给你个机会，就烧一个炖羊肉吧，配上花雕，滋味肯定不错。”
　　阿晚没有拒绝他的要求，大概是因为体谅他心情不好吧？
　　坐在他对面看他吃肉饮酒，斯文的举止既使大口吃肉也不会破坏分毫，只是吃相中明明就带着几分心不在焉。她觉得这位对谢道韫不是没情义的，只是他擅于隐藏情绪，对于别人的心思又有十分敏锐的感知，阿晚不太敢探究这方面的事情。
　　而且王玄之的确是那个她需要讨好的人，想想王家的男子们，从王逸少开始就异常聪慧却也带着满满的天真任性和固执，他们似乎天生就卓而不群，也许不是不通世故，而是不愿。因此，阿晚很清楚，将来王家做主的人会是王玄之，那个能够帮她一把的也是王玄之。
　　“玄之哥哥，阿晚是不是让凝之哥哥为难了？”
　　“现在才知道？”
　　“不，我早就知道，只是没有定论之前总会存着一丝希望。”
　　阿晚是真的长大了，这次重逢除了初见时对他还像从前，与凝之定情之后就疏远了他，她再也不是那个自己可以随意宠着的小晚儿了。
　　“搬来城里住吧，冬天山上太冷清了。”
　　“不，玄之哥哥，阿晚想一个人静一静，有些事情要好好理理。”
　　既使将来她如愿嫁给王凝之，又能在那样的家里立足吗？就算王玄之愿意帮她一把，可也不能要他帮衬一辈子啊！爱情可以任性，而且她已经得到了，但婚姻哪里那么简单？她清楚王凝之回家不只是过年团聚这么简单，未来她将要面对的是什么？心里忍不住发慌，有时候她真的很想就这么算了，只要他心里有她，何苦非要什么名分？但另一方面理智又提醒她，若他连名分都不愿给她，又怎么谈得上爱她？爱情可以脱俗，可婚姻却那么俗，那句‘教他珍重，且护风流’何尝不是提醒自己？
　　虽然惊讶于阿晚的固执，王玄之还是放她回山上了，不过如今安排了人侍候起居，她倒不必一个人辛苦。
　　阿晚好久没有逛市集了，便在街上随意走走，其实从小她就性子古怪，人群里哪热闹就往哪儿钻，可心里头却一直很寂寞。
　　“小师妹？”
　　随着一声声‘属下拜见圣女’，孙泰站在了她面前，此时她才记得曾经有过这么一位师兄，做很多事情让她开心，但她离开家后，再也没想起过他，可见她杜晚秋也是一个无情凉薄之人。
　　“小师妹，你可是很久没有来道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