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梦章》羡渊

2、轻摇慢步

　　橘枝在玄国殿内小住了五日，他那未来的夫君墨曜只带了手下一支精锐的小队便迅速只身赶往若国，临走前依然冷着面，只留下了这么一句话：击退了奚国的兵，我便回来娶你，等我。
　　立在墨曜那可以俯瞰湖景、高台之上的房间内，听着他说这句话，橘枝不知该以何种心情来对待。我算是他的俘虏吗？凭空就来的一个女子，生未曾谋面，而如今却要立即去替她和她所在的一个小国，拿命作赌注，陷身于沙场之中，即使是在这纷乱的年代，一个能力再强的尚武国家冒此风险也不是什么明智的举动。不怕招惹了奚国这一强国吗？爹爹说还有易国与之为盟。他，会有危险吗？我，要说些什么来送他这一行吗？不，这样是不是会让他觉得自己太过急于成为他的新娘，已经开始迫不及待的扮演起了这一角色？
　　墨曜站在那怔怔地盯着橘枝的面庞，这于橘枝来说猜不透的眼神让心绪纷杂的她更加慌乱，目光自是无法像他那般专注的回望过去。
　　快说些什么吧，他，他就要走了。橘枝心中这么想着，但是嘴上却嗫喏着说不出话来。
　　墨曜见她这般慌乱，心想其下之意必是在赶他这个陌生人走了，便转身一步迈了出去。“也罢，总归还是不该如此逼她。”这样想着，墨曜便也没有回头。
　　望着那断然离去地身影，橘枝这才觉得自己是不是让他深深的失望了？对着恩人自己怎么就连一个字都说不出呢，况且还是这万万必说不可的祝福话语。
　　“平安归来啊……”橘枝对着那渐远的背影轻声补了一句，也已经并不期望他能够听到了。
　　而墨曜的修为又岂是远超凡人，感知度极为敏锐的他虽在几步之外，但也将这句一直期待着的微小话语收进了耳内。不怀任何希望的他本想要快速离开可以让橘枝独自一人放松下来，但这样一句话的传来却不禁让他脚下一慢。这定是她心中想说的话吧？终归还是等来了。这样想着，那冷峻的面容上嘴角也浮起了一丝浅浅的微笑，连带着他整个人仿佛都变得似乎可以亲近起来。但只是那么难辨的一刻，笑容继而消失不见，一如它就不曾出现过。脚下的步伐再度加快，却分明轻快了些。

　　仅五日之后，若国久攻不退的敌兵便被墨曜和他带领的一支小队击得四下溃逃。墨曜带着一身的疲惫归来，向父亲告过战况之后便是急急返回房内探寻橘枝的状况。
　　哪料橘枝比他更为急迫，这五日来她只是困在这总归是有限的房间内，所能做的事情也不过是凭窗向下而望，看那一池湖水被风吹皱了，舒展开来，却又再度皱了起来。身边的侍女没有一个熟悉的，即便只是谈天闲聊，彼此之间都带着些许远畏的色彩，便总是三两句之后就再也续不下去了。方才听闻侍女说起墨曜归来的消息，她便心下一紧，只是五日吗？那么棘手得战况怎会如此之快！难道是战况已经发展得无法控制了？总归还是我来这一路行进得太慢了，怕是耽误了太多时间吧。想到此处她又咬起下唇，急得在屋中来回走动，却又不好叫侍女过来命人家前去问探些消息过来。
　　正在焦急的头上，却恰巧撞见墨曜急急入了门里来，橘枝想也未想，便奔了上去，抓住墨曜的手，急切问到：“我父亲可还好？哥哥呢？”
　　墨曜被她的这般举动有些惊到，挑了挑眉，轮廓清晰的面容继而又无甚表情，言语间带着疲惫之色，但却是带着些许温柔：“都还好。奚国的人已被我击退了。”
　　橘枝略略安下心来，只是还是说不出什么话，只得频频重重点头，发现自己的手竟紧紧的握着他的手时，不禁羞怯得脸上一红，忙放开了手。
　　他竟不挣脱吗？橘枝心情复杂交揉的点即刻转换了方向。
　　“待我更衣之后便送你回家。”墨曜依旧立得挺直。
　　“嗯。我，很快，就会回来的，准备好。”橘枝声音渐小。
　　“嗯。”墨曜静声回应。
　　“不！我是说我会准备好的……”橘枝一开始的声音大得把她自己都惊到了，于是后面的声音便又细如蚊蝇，“其实，我也没什么好准备的。”
　　“随你便好。”墨曜的声音变得更加温柔。
　　橘枝抬头时发现他的脸上竟带着笑容，她觉得不可思议的盯了一会儿，这仿佛是曾经就见过的笑容在此刻显得无比的暖人，让她想要向前迈出一步，依入他的怀中好好放松一下连日来持续紧绷着的精神。他似乎是个真的可以依靠的人呢，橘枝虽然这么想着，但是终究只是咬着下唇，红着脸，低下了头。
　　片刻后，橘枝感到脸上被什么东西触碰，稍缓过神来才发现那是墨曜的手。墨曜伸出手，托起橘枝的下巴，想要让她抬起头来，这一动作真的达到了他的目的。橘枝看着那依旧带着常日不曾见过的暖人微笑的墨曜，感受着他的拇指轻柔摩挲着自己的脸颊，不由得想要寻找个依靠，便偏起头来，将自己的脸颊向那温暖的手掌中送去。
　　感受到了橘枝的这一动作，墨曜反倒即时松开了手：“该走了。”
　　是啊，以后的日子还长，还不知会是怎样的境遇，怎么能在此刻就想要停留在这点滴温存中呢。橘枝心中暗自如此说服着自己。
　　墨曜便又转身离开了，仿佛片刻之前的事情不曾发生过一样。

　　回国之后，负伤了的父亲显得有些不好意思见到橘枝。倒是哥哥热情得迎了上来：“没想到咱们这也算是因祸得福吧？！听说那玄国的少子生得英俊，修为作战更是了得，没想到此次你去竟是一见钟情了，哈哈，这一桩婚事爹和我都很为心安，就等着你的大婚之日啦！那小子还说，此次替我们击退敌兵，算是给我们的第一重聘礼。你觉得那小子怎样？”
　　橘枝心绪复杂，抬眼望了望站在哥哥身后面色凝重不发一语的父亲，只是淡淡的，装作有些羞涩的说：“他很好……这还要多谢爹爹，没料到此种情况下的这次相遇竟是要情定终生了。我只想，快些个准备好，嫁予他。”
　　“哈哈，遇到了心上人就这么快的想要抛弃我们了？好！我这妹妹终于算是长大了些啊。”哥哥满面欣慰的说。
　　橘枝微笑点头，迈步走向父亲身前：“长时间的作战想必物资早已严重消耗，女儿我也从未想过要什么奢靡的嫁妆，只是有这一样，不知爹爹肯不肯割舍送予女儿我作为嫁妆？”
　　“你是我唯一的宝贝女儿，出嫁之日，想要什么，只要你说，我定都给你。”父亲不带犹豫的肯定说道。
　　“我想要母亲嫁来时你送她的那枚金步摇，爹爹可还愿意？”
　　橘枝见父亲犹豫了片刻，但终究还是叹了口气，从怀中小心的取出了那枚簪子，郑重交与了她，始终不发一言。
　　“能否让女儿出嫁当日便戴着这支簪子？”
　　“全凭你吧。”只这短短一句话仿佛就耗尽了他剩余的力气，说得甚是艰难。
　　“那女儿这便去收拾行装，两日后就出发。”说着橘枝就带着那被拨乱了的心绪，强忍着心中伤痛，勉强行礼退了下去。
　　见妹妹已行至远处，她的哥哥这才收起了那强装的高兴神色，满面忧愁的向父亲询问：“这样当真可行吗？”
　　这危国中的君主早已耗尽了气力，不想再做任何答复，转身无力的摇了摇手，示意此事不要再提，接着就向那殿内深处走去。

　　两日之后，橘枝定下的匆忙婚期就这样到来了，带着几近于无的嫁妆，还有那因战场上牺牲的人数多得可怕于是只得少之又少的送行队伍，就这样将要前往那另外的国度——玄国。
　　橘枝身披红妆，头上簪着那枚金步摇，没有让一个侍女搀扶，独自一人蒙着那红纱盖头从房中走了出来。透过那红纱看到的东西都是隐隐绰绰的，头上的簪子那细碎缓缓的碰撞之声又让她听着无比的悦耳，于是脚下迈出的每一步都无比的慎重小心，这样轻摇慢步的行进着，既是想要听那美妙的声音，又是怕跌坏了这一身母亲和她一起筹办的嫁衣。
　　早些年，在母亲重病之前就曾无比坚持的带着她去看做嫁妆用的衣料，在面前摆着的种种红色衣料中橘枝唯独看上了如今身上穿着的这一种，这红中似是透着些橘色，不浓，但是在一众衣料中却是显得最为鲜艳亮丽的，不像其它一众浓艳的红色，虽看着纯正，但是却看得出其中那红，红得像是要发了黑出来。
　　橘枝就这样低身坐进了那精致的花轿中，并不算狭小的空间依然让她觉得分外逼仄。轿起，头上那方才安静了片刻的金步摇又跟随着轿子的摆动而碰撞得作响起来，听着这声音，橘枝心中平静：这队伍的前方就是我要嫁予的那人啊，还有什么能不让人安心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