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延承的微笑》秋衣水华

3、第一篇 初来的人

　　即便作为插班生，与光明高中大部分新生受到的待遇仍是相同，李建良也必须参加属于高三年级的分班考试。只不过此刻，偌大能够容纳数百人同时上课的阶梯教室却只有他一个考生，而负责监考的包括副校长、教导处主任以及高三年级的十七位老师，只见他们分坐李建良前后左右等各个方位，围的跟铁桶一般。教室外，还有近百名学生兴趣盎然的欣赏如此“监考”场面。
　　其实这也难怪，作为连续两年全市统考第一名的李建良会突然来到新西县光明高中这样偏远的地方读书，的确是一件令人难以置信的事情。
　　不过幸亏李建良的心里承受能力较强，否则还没考试，便会早早怯场。
　　考试对学生来说是家常便饭，李建良自然习以为常，七天一小考，半月一大考，日积月累的经验早已让他成为考场老生，临危不惧成为本能。可最近的几场考试，却使李建良几近奔溃，除去监考场面有些不同，他还发现一些“不同”的事情，例如每一张考卷就很奇怪：卷面上的题目虽然都属于高中生的知识范围，但一开始做这些题目，感觉立即像是进入九转十八弯的迷宫，总是找不到出路，而且一不小心，连方向都会迷失，从而掉入“万劫不复”的陷阱。
　　李建良步步为营，一边小心的做题，一边暗暗思量：难道光明高中的分班考试都这么难吗？其实他不知，就连现在的监考老师们都在好奇为何试卷与先前准备的不同。
　　原来早在李建良来学校报道时，老师们便准备好一套试题作为考试之用，由于他是两次全市统考的第一名，故难度稍大于光明高中平时的测验。可事情就坏在李建良来光明高中读书的消息被一些别有用心的人知晓。由于地处偏远，新西县各个学校大都实行应试教育，其讲究严师出高徒、死读书、得高分、考重点。在学生眼里“分”就是命根子，丝毫不能有任何差池，渐渐地，这种畸形的心态使他们开始痛恨那些所谓的“好学生”，其中最甚者便是李建良。为了使李建良在这次入学分班考试中“丢脸”，他们私底下找人专门从各处收集来一些奇奇怪怪的题目，然后乘午饭时间老师们不注意，神不知鬼不觉的调换试卷。
　　每套试卷在考试时都有一位老师在做，同样的规则，同样的时间，不同的得分，老师们便以此来评定其难易程度。李建良的这几套试卷，也有专门老师做了，结果却令他们大为吃惊——不及格！！！再看李建良，分数也不高，但百分卷面好歹每一科都在六十以上，这样的事情与老师们来说便是耻辱，于是为了探清“及格的奥秘”，他们向校方申请要来“观摩”李建良的考试。
　　就这样，接下来李建良的每一场考试，“观摩”人数都在逐渐增加之中，到最后甚至惊动了副校长和教导处主任前来，十七人联合监考，而考生却只有一个人，由此便创造了光明高中考试历史上始无的前例。
　　“好烦啊”实在无法忍耐，李建良内心终于有些气愤了，被众人盯视的他现在感觉自己如同一只正在觅食的麋鹿，由于不小心走进猎人的陷阱区域，不但需要提防潜伏在四周的猛兽毒蛇，还需要时刻小心以防落入陷阱。
　　在前几场考试结束后，李建良便感觉精疲力尽，此刻，虽仍在继续答题，但他整个人早已是强弩之末，丝毫不能发出多余的一点力气。射箭讲究百分百的命中，李建良现在仅仅希望自己不要脱靶就行了。
　　直到考试将要结束的十分钟，李建良长舒一口气，停下了手中的笔，他一边收拾着学习用具，一边在心中暗暗思量：只能做到这样的程度了，五十分左右吧，高不了多少，也低不了多少。这是他多年来的习惯，每次做完试卷，总会对卷面成绩做一个大概的估算。等到李建良走出考场，走廊的一百多人早已消失不见，两天来，这种现象司空见惯，他只是摇了摇头，便继续朝着校下走去。
　　从清晨到中午的这段时间，天空一如既往的万里无云，遥望远处地平线，空气中弥漫着腾腾热气，太阳毫不停歇毫不留情，似乎想烤熟整片大地上的每一个生物。李建良刚走出阴凉的教学楼，一股灼浪迎面而来，宛如秋风舒爽的原野立即置换为岩浆迸发的火山，那炽热的火蛇要将自己化为灰烬吗？李健良不想停留，由疾步变为快跑，迅速朝停放自行车的地方跑去。
　　不出所料，自行车坐垫和把手的温度已经令人难以触摸，李建良额头的汗水刚刚滴下就被蒸干，顾不上许多，他实在热的难受，忍者高温，打开车锁，推上自行车便绝尘而去。
　　校门外，熙熙攘攘，数以千记的家长丝毫不顾及自己的身体状况，头顶似火骄阳，却仍徘徊在此，人声嘲杂，他们中或拿着冰棍、或撑着雨伞、又或坐在校外几块仅有的大树阴凉下，希望借此能够让自己感觉到舒服一些，不过大数人还是立于大铁门之外，心甘情愿的承受着来自太阳的“恩惠”。几乎所有盯着教学楼门口的家长都时不时看看手表，心中无比期待能够第一时间看到自己子女脸上“成功”的笑容。
　　李建良一边缓缓地挤出人群，一边在心中重新定位光明高中在新西县周边的影响力。
　　与其他家长不同，作为李建良的母亲，方思敏这一次并没有驻足于光明高中校门外，相反，她自始自终都在内心中后悔着当初要来到新西县的决定。
　　李建良的家在新西县附近一处名为阳坊的小镇，地方不大，只有数千人口。由于家庭贫困，为了有个好前途，方思敏在李建良开始读书时便要求他心无旁骛。久而久之除了学习，李建良就没有做过其他事情，他也逐渐变得性格内向，平时不多言、不多行，对母亲唯命是从。起初方思敏没有发现到儿子的变化，后来上了市重点高中，李建良的内向少言竟逐渐变成了郁郁寡欢，虽然高一高二连续两年是全市统考的第一名，但他几乎从来没有笑过，至少没有人见过。
　　事情引起了班主任刘旭的注意，他建议方思敏带李建良去看看心理医生。怎奈，李建良在治疗阶段仍是沉默寡言，无法对心理医生放出心声，于是心理医生建议方思敏暂时替他换个较为轻松的环境，也许会有意外之喜。
　　方思敏起初不敢大意，日夜久思，突然觉得自己父母居住的新西县便是个不错的去处，一来他们可以替自己好好照顾儿子；二来这里的学校不算是太差，即便会影响儿子的成绩，但也不至于影响的太多；三来自己可以在工作的的一边，时刻从父母那里了解到儿子的情况。在强烈“建议”丈夫和儿子后，方思敏和李建良来到了新西县。
　　可方思敏毕竟不是心理医生，难以理解心理健康的重要性，来到新西县不过数日，她便开始后悔当初的决定，毕竟今年李建良已经高三，不抓紧时间的话，重点大学就无望了。另外，高考之后再去散散心，也是未尝不可的。
　　可坏就坏在，李建良从八岁开始，便再没有来过外公外婆家。
　　方常刚和周翠微作为李建良的外公外婆，早已不能容忍逢年过节只守着外孙相片的日子，故此，方思敏想要带走李建良，几乎已经是不可能的了。
　　校门之外是一条柏油马路，蜿蜒曲折，不知它究竟是伸向何方。李建良常常会做千奇百怪的思考，比如：这条路有未来吗？如果一直沿着它走，明天身边的景象会是什么？
　　或许是年代久远了，柏油马路早已不见原本黑色的油质，上面布满厚厚尘土，清晨的马路工人虽然不停清扫，但如何相抵上天心灰意冷的风沙。除了尘土，柏油马路最大的特点恐怕就是坑坑洼洼了，有人比喻是酒窝大道，有人比喻是月球表面，但在李建良看来它却像一个满身伤疤的孩子，母亲给予了它生命，却弃之不顾，风雨如何，霜雪如何，它的生命只是苟延残喘，如果能够早点死去，也许正是上天的馈赠。
　　早些年，李建良曾在新西县住过一段日子，记忆中的柏油路两旁都有高大苍郁的杨柏林，那时坐在外公的单车后做座上，虽颠簸异常，但感觉还像是进入爱丽丝仙境，每一颗杨柏的躯干都粗过自己的腰部，上面的皮肤早已皲裂，分不清纹路，但将脑袋轻轻依靠着它，还可以清晰感觉到强烈的生命的气息。烈日当空，炎热却被杨柏枝头的片叶遮住，密集的群叶制造出一份阴凉，不少疲乏的人会靠着杨柏沿路休息，新西县多风，时不时就会刮起一阵，随风而动的枝叶翩跹起舞，如同婉约少女欢畅的舞衣。枝叶虽然密集，但有隙，光线便透过这些间隙落在地上形成一道道光轮，伴随着“唦唦”的声音，闪动成优雅的乐谱。后来听说县城要扩建修缮公路，所以现在除了记忆，剩下的便是一只只枯死的木桩，但路面还是老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