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文学城
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3、第二章 同行 ...

  •   所谓琴舍,是一间不能再普通的小院。外面围着参差不齐的木栅栏,一共四间屋子,一间用来焚香弹琴,一间厨房,两间住人。不过建在这方圆数里都没有人烟的小河边,周围全是荒芜的草滩和芦苇丛,倒是一派幽寂绝尘。
      这里一般只有小七和老离住,一人一间房。小七从外面转了一圈回来,抱歉地笑笑说这里被闲置太久,需要重新打扫一下,让陆明渊稍等。
      小小少年熟门熟路的从院角的水缸里舀了一盆水端进屋,投净了抹布擦桌椅。他每擦过一块地方就用手指抹一抹,确定还有没有灰尘。陆明渊在院子里转过一圈记下布局结构,回来时小七已经擦干净了桌椅,正想走到门边的盆里投抹布。瞧盆里的水变得黑浑,陆明渊顺手拿起来又换了一盆,也不管小七略错愕的神情,走到床边翻看了一下铺的很整齐的被褥:“你晚上睡在这里?”
      “多谢元兄帮忙。”小七知道拦不下他,无奈又感激的微笑:“不,这件屋子给元兄修养,我和师傅挤一挤就好。”
      陆明渊象征性地拍了拍被褥上的灰,转头道:“多谢。这里已经很干净了。”
      “元兄,柜子里还有一床干净的被褥。”小七点点头,拧出抹布上的水搭在盆边走出屋子。
      结果陆明渊跟着他进了老离的房间,还拿着扫帚。
      兰小七拿手背揩了一下额头上的细汗,回头叹道:“元兄,你的伤还没好,需要好生休养……”
      陆明渊打断他道:“我明教弟子一向如此。”
      兰小七看着温软好亲近,骨子里可是倔得很,尤其对于自己眼盲多有不便这事儿。陆明渊不点明,用这么句回答顺利成章地跟着打扫起来。
      其实陆明渊也没说错,明教地处西北荒漠腹地,条件恶劣,教中弟子打小就要知道如何生存,自力更生惯了。
      小七微楞,琢磨出陆明渊的意思后心里一暖。
      陆明渊扫完地上的灰将扫帚靠在门边,转身看他道:“能告诉我你的真名了么。”
      小七笑笑:“在下花满楼。”
      这名字倒是契合他的气质。陆明渊也爽快的道:“我本名陆明渊。”
      花满楼昨天听来这明教应该处在西北荒漠中,联系到陆明渊刚才的话,便问道:“不介意的话,能否请教陆兄,贵教对教内弟子要求很是严苛?”
      “我教在沙漠腹地中,周围仅有一片不大的绿洲,极难生存。所以教内弟子从小便要学会如何在沙漠中存活。”陆明渊说了自睁眼以来最长的一段话,虽然语气依然冰凉,也够花满楼小小的惊讶一下了。
      见花满楼沉思并未接话,陆明渊又接上一句:“因此我教弟子恢复力也比常人强些。”
      “难怪元……不,陆兄伤好的这样快,看来不出三日就能痊愈。”花满楼点点头,忽又轻笑:“我有一个朋友也姓陆,长我几个月。我便对他一直以兄相称,要是和陆兄见了面怕是会叫混……我还是遂了他的愿,直呼他名好了。”
      花满楼讲起这人时,温和的笑容里填充进真切的欣喜,眼中闪烁亮光。可见和这个姓陆的朋友关系极好。陆明渊本着多了解这个世界信息的目的,引着花满楼多讲讲他这位朋友:“看来你们是很不错的朋友。”
      “是啊……他叫陆小凤,喜欢美人美酒,还喜欢管闲事,武功和头脑都不错,人也不错,可我对他的来历却一无所知。”花满楼叹口气,投净了抹布摊在一边晾着。听陆明渊收拾得差不多便招呼他坐在桌边歇会儿,自己跑出门去捣鼓了一阵子,端着个托盘进来,上面放着一个茶壶和两个杯子。
      茶壶和茶杯做工均是极为考究,造型简明大方表面素净没有一丝多余纹饰。花满楼动作优雅地斟茶,壶中细流缓缓注进杯中,恰至八分满时才停下,一分不多,一分不少。
      “多谢。”陆明渊端起茶杯晃了晃,澄黄的茶汤中升起淡淡的香气,润人心脾,是难得的好茶。他不记得花满楼什么时候去泡的茶……不过这么熟练肯定已经养成了习惯,果然是世家出身的考究公子哥儿。
      “一无所知?”陆明渊重复道,并不相信。
      “嗯,一无所知。”花满楼一想到这个就有些挫败,他不是没试探过没打听过,真是打听不到半点儿陆小凤的背景和师承,他不禁苦笑:“莫不是他真是凭空出现?”恍然自己似乎踩了陆明渊的痛脚,忙道:“抱歉陆兄,我冒失了。”
      “无妨,说不准他真是。”陆明渊淡淡道,抿了口茶。甫一喝下他立刻皱起眉:“这茶里加了什么?”
      花满楼倒是惊叹的笑笑:“陆兄真是敏锐。以前师傅回来琴舍养伤喝的就是这茶,罗大夫在这茶里加过一些活血化瘀的药材,不过味道极淡。”
      陆明渊暗自调息发现并无不适,才“嗯”一声,继续问陆小凤的事:“看不出他的武功路数么?”
      “就是因为看得出,反而不能确定他的路数。”花满楼摇头,连江湖上行走这许多年的老离都看不出陆小凤到底是哪门哪派,更何况他这个涉世未深的少年郎:“陆小凤的武功像是汇杂百家,却又自成一种不属于各大门派的套路。”
      陆明渊挑眉:“若是他不师从哪位世外高人,就是武学奇才。”
      集百家之长,融会贯通之后,更是从中悟出境界更高一筹的武学。
      这陆小凤将来必定震动武林。
      “师傅也这样说,陆小凤自己也是这么想的。”花满楼想起陆小凤那副得意的样子,没忍住笑了出来:“他一直在苦恼用什么样的江湖称号,才能显出他风流倜傥武艺超群……”花满楼扶着额头,觉得自己笑得实在已经说不下去。
      “他今年多大?”陆明渊轻哼,觉得这个陆小凤也很有意思。
      “十六。”花满楼揉揉腮帮子,刚才笑得都发酸:“不过在江湖上已经混了不少时候。转而又问:“陆兄今年多大?”
      陆明渊身形高大,体魄强健,声音低沉有力,除去刚醒过来拿一会儿一直都相当镇静。一种没有相当的阅历无法具备的镇静。所以花满楼一直以为他二十几岁。
      谁知陆明渊面无表情道:“十八。”
      “陆兄比我想的年轻得多。”花满楼几分讶异,几分钦佩地笑。
      “……比你们早几年接触江湖而已。”陆明渊顿了顿才道。
      他是个孤儿,被明教养大,五岁习武,十岁被作为未来法王培养开始参与教内事务。自然经历很多大大小小的江湖纷争……有几回差点没命——镇定也好,干脆果决也好,阅历丰富也好,都是用血和伤疤换来的。
      本身陆明渊并不忌讳这些经历,没有过往残酷的锤炼他不会懂得生存之道,也不会成长为现在的模样。
      可是他面对的是心地纯善总替别人着想的花满楼,听陆明渊沉默半天以为自己又提到了人家的伤心处,思忖了一下换了个话题:“陆兄安心养几天,罗大夫把剩下的药都带来了。琴舍地窖里藏的食物和水够我们用三天,这里很隐蔽,我们慢慢等待师傅的消息就好了。”
      “有劳。”光靠明尊琉璃体心法可不足以完全治愈身上的伤,尤其是腰上最深的那个口子必须敷药。又花满楼如此周到的照顾,陆明渊绝不会假意推辞,也不至于腆着脸占人家便宜,以后慢慢还回来就是了。“琴舍离最近的城镇有多远的路程?”
      一壶茶喝掉一半,歇也歇得差不多了,花满楼起身道:“大约六七里。若是用轻功至多三刻钟,要是从地道走就要半个时辰还多。”
      陆明渊跟着他走到柜子边,看他打开柜门在柜壁右上方左右扣了几下,柜壁上凸出来一块圆柱形钮。花满楼把圆柱形钮向右拧了三次,柜子底板忽然整个儿翻开露出底下的地道,一级一级的台阶往下铺进一片幽黑中。
      花满楼把刚才的动作逆着顺序做了一遍,柜子底板落下恢复如初。他起身拍拍灰,神色凝重:“我房间里窗台的左下方有机关,打开方式和师傅这屋的相反。这地道通到最近的清流镇城外一处荒地,很安全。不过我跟师傅有阵子没用这地道了……虽然罗大夫那么说,我总觉得这一次麻烦不小,所以过两天需要采买东西我们还是走这里更妥当。”
      “嗯。”陆明渊眯起眼。琴舍里暗藏这样的机关,老离和小七谨慎如斯,身份实在值得推敲……
      “陆兄在这之后可有打算?”花满楼对把陆明渊卷进这事里来很歉疚,再加上陆明渊根本不熟悉这个江湖,就忍不住替他担心。
      “跟着你们。”陆明渊答道,一为报花满楼救命之恩,二来老离和花满楼不会对他不利,跟在他们身边自己相对安全,还能知道更多事情。“日后多有麻烦。”
      花满楼松下一口气,他还苦恼怎么劝陆明渊这一阵先同他们在一处,毕竟最近江淮实在不太平。“陆兄客气,有我能帮上忙的尽管开口就好。”
      “多谢。”陆明渊长这么大没说过这么多句谢,但面对着花满楼明亮的笑容,谁也做不到冷下脸一声不应。
      三天过了,他们没有等到人。
      入夜之后,花满楼把手里的纸卷放到烛火上烧掉,从墙上的暗格里拿出一个粗布包,走到老离的房间拿出另一个,在院子的四角各自忙活了一阵,转向后院去寻陆明渊。
      陆明渊的幽月轮正练到最后一招,听见花满楼的脚步声,脚下一错刀势一转,在旁边的墙壁上斩出一道深痕。他甩甩手垂下刀,看花满楼走到自己几步前面站定。
      少年皱紧眉道:“师傅他们去了怒涛寨,暂时没有事。我们去清流镇,去那儿联络我家人……”
      “他们最快什么时候能赶来?”陆明渊打断他。
      “三到五天。”
      “你师傅的意思呢?”老离和罗大夫肯定能自保,不过他们去怒涛寨有什么目的还是被胁迫?是不是立刻就需要帮忙?
      “师傅叫我们赶快去安全的地方……那就代表他的处境很不妙,顾不上我们。”花满楼深吸一口气,再抬头眼中光芒灼灼似有怒意,仍然冷静地道:“现在我们确实应该先去安全的所在。”
      陆明渊能看出他在压抑担忧和不安保持镇静。老离的安排是对的,但那仅是针对花满楼一人的情况。他眯起眼忽然道:“去清流镇先住下,听到消息我就和你先去怒涛寨。”
      花满楼震惊地抬头:“陆兄?!”
      “我和你同去,我答应过你师父护你周全。”陆明渊耐着性子重复了一遍,转身向老离的屋子走去:“走吧。”
      被这突如其来的话冲得鼻头发酸,眼眶微涨,花满楼愣了愣,抬脚追上陆明渊,低声道:“多谢陆兄……可这实在太危险,不能再将你卷进来。”
      “我完全能护你周全,把心放回肚子里。”陆明渊冷哼,伸手向花满楼要东西:“东西给我。”
      花满楼动了动嘴唇还是把话咽了回去,几天的相处下来,他是领教了陆明渊这拗不动的死硬脾气,现在怎么说也没用。只好半是愧疚忧心半是感动地长叹一声,递上一个布包:“多谢。这是师傅准备的衣服和人皮面具,先带上吧。”
      看不出吊儿郎当的老离居然心细至此。
      明显平静许多的花满楼像是听到陆明渊所想一般,一边戴上面具一边调侃:“别看师傅平时那样,也偶尔会在关键时候靠谱的。”
      陆明渊摸了摸脸上做工极其细致的人皮面具,低低嗤了一声——这老离可不仅仅是个老江湖啊。

      正是六月好时节,江南小镇薰风习习,绿柳如茵,坊间巷里一派热闹祥和。
      陆明渊踩着猫一样轻巧的步子,从客栈后院的墙头跃上二楼西边把头那间房的窗户。
      他跳下窗子,倒了两杯清茶。然后倚在桌边拿起一杯仰头灌下,正巧被跳上窗户的花满楼听个分明见,忍不住笑道:“陆兄可真是累到了。”
      被茶烫到嘴里又全是清苦滋味的陆明渊横他一眼,把另一杯茶推过去。
      “多谢。”花满楼理了理衣裳才走过来坐下,端起茶杯抿下一口:“虽然味道普通,难得的是店家刚煮好,趁着茶香最浓的时候就送来的这份心。”
      陆明渊没好气的想着下次出门,一定的提前知会跑堂的一声只许端来清水。
      两人在镇子近郊用轻功跑了一上午,身上也没带水,口干舌燥的撑回来想喝水解解渴,灌到嗓子里的却是滚烫的苦茶。
      原本陆明渊顾虑着花满楼就刻意放慢了速度,花满楼跟他并肩走了许久,开口道:“陆兄不用如此照顾我。”于是他从善如流的加快了速度,没想到花满楼亦步亦趋的跟在他后面几乎是踩着他的脚印往前,从容不迫地紧紧相随。
      陆明渊暗自惊叹花满楼的听力如此之好,要知道他从没听见自己脚步声。而且花满楼脚下的每一步都轻而稳,轻功也是俊的出人意料。
      光是花满楼那乐观豁达的态度就值得旁人尊敬,他这一身不可小觑的功夫更是叫人叹服——身强体健的人这个年纪都不一定能有这样的武功修为,可想而知目盲的花满楼又是经过怎样一番艰辛才练就的。
      这个少年身上有一种叫人折服的,柔和的光芒。
      “说来元兄可有什么新发现?”花满楼缓过气来问道。
      “没什么。最值得注意的还是路上看见那一家人。”
      陆明渊和花满楼换了衣服带上假面,还以最开始的元明和兰小七做假名,在这小客栈住下。
      两人在近郊转了一圈探明了附近的村落地形,在西边通往镇里的小路上遇见几辆装饰富丽的马车。马车来速极快,像是有什么要紧事,他俩装作普通路人,险些被疾驰的马给踩到,慌里慌张的躲开到一边。
      险险勒住马的小厮见他们一身粗布衣裳,还灰头土脸的狼狈样,恶狠狠的啐了一口骂道:“你们眼睛瞎了吗!想往车上撞死来讹人是不!”
      就听车里一个清婉的声音道:“二福,不得无礼,是咱们差点踩上人家,你停下我去看看人家。”
      “小姐您……”二福怒瞪了他们一眼,瞧瞧后面跟上的两辆马车,犹豫道。
      “没事的,我下去看看伤了人家没,很快就好。”说着,那小姐掀开帘子径自走下车。
      “小姐!”二福叫了一声,看样子是想要拉住她。
      这小姐走向陆明渊和花满楼,她衣着素雅精致,约莫十六七岁,面庞清秀,一双大眼黑亮灵动,此刻充盈着歉意。她在二人面前停下,柔声道:“家仆无礼,请二位见谅。不知二位可有受伤?”
      对上那双温驯清透的眼睛,实在很难说出责备的话。可惜陆明渊瘫着一张脸像面前没有这个人,花满楼只好微笑道:“没事没事,倒是我们耽误了姑娘的行程,既有急事还请姑娘快赶路吧。”
      哪知那姑娘反而上前一步,轻轻拉住花满楼的衣袖道:“是我们管教无方才养出这等恶仆,刮了碰了二位尽管说,小女这点歉意还请二位不要嫌弃。”趁花满楼犹豫要不要抽出衣袖时,她从袖中拿出一个香囊放进花满楼的手中。
      陆明渊瞥一眼那女子,眼底倏忽划过一抹冷光。
      从另一辆马车上有人掀开帘子,一个中年男子探出头,方脸上浓眉紧皱,斥道:“芸儿,你想耽误到什么时候!”
      芸儿身子几不可闻地一颤,面上惊惧之色又立刻被温驯所取代,低声道:“还望二位不要将此事放在心上,小女告辞。”
      说完她垂首提起裙角,有些踉跄地小跑回了车上。
      现在陆明渊提起那香囊上下打量了几遍,又把它放回了花满楼的手里。
      “香囊里是绢白耳,是产于于湖北一代的一种香草。”花满楼道。
      “今天那女人说话的腔调,也是那一片的。”陆明渊回想当时的情景,他记得芸儿和那中年男子的口音有着细微的不同。“那男人的呢,你能听出来么?”
      “那中年男子是江淮人。”花满楼笃定地道。
      “而且那女人手臂上有刚愈合的疤痕,尽管涂了药还是看得出来。”陆明渊的眼睛毒得很,芸儿从袖里取香囊时露出一截手腕,他一眼就看出那截藕白上一抹极淡的深色。
      “对,芸儿姑娘身上的香气浓到反常,但还是没掩住药味。看来这姑娘是在向我们求救了……她又是因为什么被人一路挟持自此?”一个柔婉知礼的姑娘绝不会平白无故的揪住一个陌生男子的袖子,现在想来那芸儿姑娘当是走投无路,才想出这一招拖延时间好交给他们香囊。
      忽然陆明渊眼神转冷,又感觉花满楼在桌子底下拉住他的手在掌心划字。他会意地沉默下来,花满楼继而微笑道:“元兄你看我们是不是该顺着那条追上芸儿姑娘?”
      “你心可真善,我们什么都不知道要怎么找?”陆明渊不赞同地反问,站起身往床边走:“有那个闲心,倒不如想想我们接下来该怎么办。”
      说话间,陆明渊猛然从被褥下抽出一把刀向着窗子扔了出去,架起另一把刀鬼魅般的窜向窗外。
      “这位大侠,有话好说啊。”左右手分别用两根手指夹住陆明渊两把刀的灰衣小厮赔笑道,觉得手指夹住的刀锋又往前探了两分,鬓角不禁滑下几滴冷汗——可怕的内力,自己居然险些夹不住他的刀。
      “为何偷听。”陆明渊眯细眼睛,又生生迫得刀刃逼近那小厮脖颈一点。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3章 第二章 同行

  • 昵称:
  • 评分: 2分|鲜花一捧 1分|一朵小花 0分|交流灌水 0分|别字捉虫 -1分|一块小砖 -2分|砖头一堆
  • 内容:
  •             注:1.评论时输入br/即可换行分段。
  •                 2.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             查看评论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