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第三章 吾友陆小凤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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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三吾友陆小凤
陆明渊坐在房梁上用丝绢细细擦着刀，下面那灰衣小厮——就是易容了的陆小凤，在跟花满楼说话的空挡还往头顶瞟了几次。陆明渊面无表情地把刀转了个角度，吞吐寒光的刃尖正对上陆小凤，可算叫他把视线在花满楼那儿搁住了再不挪一点儿。
入夜之后小小客房里那几盏烛台可照不到房梁顶上，陆明渊坐在一片昏暗中习惯性地想要戴上兜帽，摸了个空才反应过来自己正穿着一身赭色布衣。暗斥自己的疏忽，他拨好了袖箭，将丝绢收回袖子里，从梁上跳下。
陆明渊有个怪癖，就是必须在没人或者离别人足够远的地方擦刀。
当时没料到会被陆小凤夹住刀，陆明渊微微惊讶于这偷听者武功之高，为了不引起注意他半刻不想耗下去。本打算直接招呼生死劫上去把人弄晕了绑回来，花满楼却忽然掠身出来：“陆兄且慢！”
这下两个姓陆的全都是一顿，不过谁也没先收手的意思，依然那么僵着。花满楼带着几分促狭地对陆明渊道：“陆兄，这便是同你说的陆小凤了，无须担心。陆小凤，这是我刚结识的朋友，陆明渊。”
陆明渊眼睛一眯，冷锐目光看得陆小凤绷紧身子，以为他会再次发难时，方缓缓收刀，向陆小凤抱拳道：“得罪。”
陆小凤哈哈一笑也抱拳回道：“该是我说得罪才对，还请陆兄海涵。”
花满楼微扬眉梢，笑道：“咱们进屋一叙可好？”
那时花满楼说陆小凤爱管闲事，真是一点不错。
这回陆小凤易容成小厮跟着的，就是芸儿姑娘这一行人。这是一伙打湖北往南京府去的人贩子，专挑才貌兼备的女子掳到南京府去卖进烟花之地，再对之百般虐待，极尽所能的搜刮压榨。
陆小凤说得是咬牙切齿，花满楼默默地听着，捏着筷子杯捏得指节泛白，陆明渊看似老神在在的吃饭，目光也微微放空。
安史之乱那几年，天下大乱，流民数十万，人人自危。人贩子更是猖獗如虎狼，干的事同叛军强盗没什么分别，杀人放火，奸|淫|掳|掠……陆明渊从明教赶往洛阳支援天策府的路上，遇见好几拨这种丧尽天良的败类，一个没留全给杀了，也没救下几个被掳走的可怜人——陆明渊他们赶到的时候，这些人都已经没了个人样，身上伤痕遍布，有的还被打断手脚带上镣铐。最惨的只剩一张黑黄皱缩的皮裹住畸形的骨架，眼睛浑浊而呆滞，神智早已不清了。
这些畜生对待同胞比叛军，比蛮族残忍数倍！
“我看这帮败类就是要去绮罗市，只能先委屈着芸姑娘，才能摸进他们的老巢。”陆小凤——现在化名是凤小六喝了口茶，呼出一口恶气。
花满楼不甚赞同的摇头笑道：“陆大侠，你这份心是好，可别到时候姑娘们救不出来，把自己也给搭进去呀。”
陆小凤一噎，随即摆摆手：“得了，人家好的可不是我这口儿。花公子多虑了，我会飞，那种地方关不住我。”
谁知陆明渊忽然接过话头：“那他们好哪口？”
这回陆小凤和花满楼都呛住了，面皮薄的花公子脸立刻红了一层，转头轻咳着顺气。“见多识广”的陆小凤显然也别扭得紧，眼睛转了几圈，看陆明渊绷着一张脸没有半分轻佻神色，才憋出一句来：“狐媚勾人那种的吧……再就是，呃，绮罗市这七八年，挺盛行玩儿胡人的……”
陆明渊眼神微沉，再看花满楼也是微微皱起眉——那个将水贼引来的胡人八成也在那里，去探寻一番或许能帮老离从水寨那边脱身。
“可巧我们也须得去一趟绮罗市了。我们三天前碰见了一个水寨的人……”花满楼大致跟陆小凤说了一下几天来的事，略去了大半陆明渊的部分。
陆小凤的神色凝重起来：“我总觉得这些事儿跟听潮坊的赌局有关……发生的时机未免太巧。这么一说咱们这一去趟的水可就深了，不得不谨慎……花满楼，我看咱最好跟五哥把八爪给借过来。”
“什么八爪，人家叫张瑜，我五哥的伙计，很可靠的一个人。”花满楼无奈地和陆明渊解释道：“嗯行，南京府那边的生意五哥在管，联系也方便。”
“有你们跟在后头我这不就踏实多了~”陆小凤伸了个懒腰，捶着肩膀笑：“我从湖北一路伪装到这儿，整天提着心过连芸儿姑娘都没好好的说过话。”
“跟小姐多话的下人，合该好好打一顿。”花满楼瞧他什么时候都不忘跟美女套近乎，忍笑揶揄道。
陆小凤挑挑眉梢，风流一笑：“要是人家芸儿姑娘打我，打成什么样我都乐意。”旋即又正色道：“我这边好办，靠记号联系，你们离远些跟着就好。至于老离的事还要琢磨琢磨——陆兄，那水贼找上你的时候，听他话里的意思是见过那个胡人的吧……也就是说，你和那个胡人长得有几分相似。”
为了安全起见三个人都没撤下易容。花满楼很信任陆小凤，陆明渊也觉得这人可信，就点点头，摘下面具片刻又戴了回去：“我之前完全没和水贼打过交道。大半个村子的人都见过我，所以那水贼在附近打探到消息不奇怪。”
“从南京府到扬州府……那胡人极难隐藏行迹，所以我们推测他藏在了绮罗市里……”
“嗯琉璃苑是个绝佳的隐匿地点。但还是解释不了水贼怎么会到扬州范围，要么是他实在没有方向情急之下开始乱找，要么是那胡人不在琉璃苑而是将他引向渔村附近，要么是老离在渔村的消息走漏……老离的本事咱们清楚，不可能泄露行踪引人注意，所以只能是前面两种推测。”陆小凤竖起两根手指晃晃。
“师傅传回的消息里任何提示都没有，他们遇到了棘手的事。基本可以确定和怒涛寨有关，现在看来也许可能遇到那个胡人……那师傅他们就更……哎。”花满楼敲敲眉心，让自己的焦虑缓解一些不扰乱思路：“渔村附近形迹可疑的人师傅和罗大夫都会注意，我看他们前几天并没有很戒备，可见若是胡人真在渔村附近师傅他们也没察觉。要是这样……这胡人实在不简单。”
“你师傅不也深不可测嘛，不说别的，凭他和鹰眼老七的交情，区区怒涛寨能奈他何啊？”陆小凤拍拍他的肩膀笑道。
花满楼微微低头，再抬起来时眉目舒展，放松地笑笑：“没错，或许师傅还会要来几坛桃花酿。”
“错了，我看是洞庭雪鲤。”陆小凤促狭地眨眨眼。
洞庭雪鲤？陆明渊记得花满楼说那是洞庭湖里特有的稀罕鱼类，通体莹白如雪，不仅味道鲜美也适于观赏。只是习性难以捉摸，难得一见……听花满楼那时的语气，应该挺喜欢这种小鱼。
老离倒还真疼这个小徒弟……心里稍微刺痛了一下，陆明渊看着外头黑沉沉的夜，眼前晃过自己那一身墨衫，不苟言笑的师傅。
花满楼不理会陆小凤，接着捋顺线索：“陆兄说那水贼中了毒是吗？”
“不错。那水贼的伤处在右膝膝窝，伤处的血都是黑色，但于行动却无大碍，想来也没有多大痛感。右眼下一指处起了红色斑点，右颈侧也有，嘴唇在我压上伤口时开始变灰——颇像漠北那一带一种剧毒。”这毒陆明渊熟悉，所以略扫一眼就知那水贼命不久矣。虽说中毒征兆类似，可这七百年后的毒与自己那时候的是否一样，就不得而知了。
陆小凤掐着下颌沉思，花满楼听出陆明渊带着几分保留，便道：“这种漠北剧毒我似乎也听罗大夫讲过，中毒后会出现红斑，潜伏许久才会毒发，之前中毒之人却是毫无感觉和疼痛。”
“‘钩命’。”陆明渊冷声道：“将漠北四种极烈蝎毒调和，用当地人祖传秘法制成的剧毒。一旦中毒，眼下，颈侧，肋下，膝窝四处会同时起红色斑点，碰到任意一处红斑就会增多，哪一处的红斑先排列成钩状，哪一处便会溃烂渗出黑血。此后三个时辰内得不到解药，中毒之人就会丧失知觉停止呼吸。”
“这毒……如果不碰触伤处便会蛰伏一辈子吗？”陆小凤皱眉，无痛无觉？分明是在中毒之人不知不觉中取走性命，制毒之人这心思令人恐惧！
“蛰伏十几二十年是可以的。”陆明渊眯起眼，他不少同门便是死于这“钩命无觉”。故而对之极为憎恶：“毒发之前无法解毒，毒发后三个时辰内必须找出那四种活蝎，取出蝎毒混以那族中人尚温的鲜血才能解毒……血若冷却，这解毒药便会令中毒者全身溃烂而亡。”
“制毒之人真是蛇蝎心肠，可恨！”陆小凤恨恨道，“啪”一声拍得整张桌子都晃了几晃。
“水贼多半是被那胡人下了毒，他又为何从漠北跑来江淮？”陆明渊摩挲着刀柄，眼底结起冰霜。
多大仇，能不远千里跑来下毒……还是另有目的？
花满楼却是一悚，神色变得复杂起来。
陆明渊身周绕着股寒气，花满楼垂眼沉思，陆小凤在这沉默之中不自在地咳嗽两声，方慢慢说道：“传闻……怒涛寨的寨主水长东，纵欲好色，荤素不忌，咳，男女皆可，尤其喜爱长得好看的胡人……他是琉璃馆的常客。有人还说他甚至会从西北那边掳人回来。”
这段话陆小凤说得挺艰难，不仅因为面对着这方面很单纯的花满楼，还因为对面是摆弄着雪亮弯刀，浑身冷气，五官深邃面容英俊的“胡人”陆明渊。
没记错的话水长东的最爱，正是高鼻深目的波斯人……
“这种仇，值得跑几千里下毒。”陆明渊用指节扣得双刀铮铮有声，声音越压越沉，脸色越发变冷：“必须去绮罗市。”
“嗯。”花满楼肃然地点头，所有线索都指向绮罗市，为了老离也为了更多芸儿这样可怜的女孩子，这一趟势在必行。“陆小凤，那些人贩子会在这呆多久？”
“最多两天，你要尽快了。算算我也差不多该回去了，再耽误会儿真该挨揍了。多谢二位款待，半个月了我头一次吃饱饭呐。”陆小凤解决掉第三碗饭，最后一只鸡腿——满桌子菜一半进了他的肚子——拍拍滚圆的肚腹满足地喟叹一声：“又有力气保护芸儿姑娘了，二位保重，我走了！”
说着，身形一动便如雨燕振翅一般，“扑棱”一下轻巧地掠出窗子。
花满楼起身合上窗扇，笑道：“这凤凰哪次来都占去不少便宜，可恼每次我还都抓不住他，只好乖乖被宰了。”
“轻功确实厉害。”明教轻功在盛唐江湖是为一绝，而陆小凤这身法也毫不逊色，甚至可以说更胜明教。
比起轻功，对于陆小凤，陆明渊更好奇另一件事：“他夹住我的刀时，用的招式是什么？”
“他自创的‘灵犀一指’。我就是因为这一招才认出他来的。”
“你有一个厉害的朋友。”陆明渊欣赏强者，更愿意挑战强者。
实力不可预测者如老离，后起之秀如花满楼，陆小凤……这是一个值得期待的江湖。
不过在那之前……得先跟小二要一床被褥。
今天来的时候，这间客栈只剩下一间客房。
花满楼有些抱歉的道：“委屈陆兄和我挤一晚了。”
“不必，我睡桌子。和别人一起睡，我会失眠。”陆明渊如此回答。
事实是——陆明渊的警觉很可能会让他在不甚清醒的时候，失手杀了睡在旁边的人。
把油灯熄了躺下后，陆明渊听见花满楼低声道：“陆兄，若是他日有人问起你之来历，我该如何回答？”
“西域明教。”陆明渊脱口而出。
“实不相瞒，百年前明教便已经被寒山派所灭……”
“陆明渊只是，也只能是明教弟子。”
“这样的信念令人敬佩……好，我知道了。时候不早了，陆兄也睡吧，晚安。”
“嗯，晚安。”
陆明渊躺在桌子上阖眼，仿佛又看见了往生涧上，万星烁烁的深邃夜空。
作者有话说
第4章 第三章 吾友陆小凤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