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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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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花园离餐厅有些遥远,布洛尔没有让侍从跟随,独自带着兰帕特前往花园。
      如果在平时,布洛尔大概会向兰帕特介绍起自己引以为豪的花园,但是现在,他失去了谈论这些的心思,只是沉默着带领兰帕特向那个缝隙前进。
      他一直在想自己先前在餐厅里看见的一幕,这让他不自觉地注视着兰帕特,直到对方开口——
      “您不惧怕魔鬼吗?”
      布洛尔提起手中的灯,“为什么你会这样询问?”昏暗的光线令他没法看清兰帕特的脸,但对方语气里的好奇,已经足够表明一切。
      “因为你是那样的闲适。”兰帕特说,他声音轻柔,全然不见了之前的冷硬。
      “我见过许多魔鬼。”布洛尔说,这会儿他又有了聊天的兴致,“当然,远远比不上你,所有的贵族都是这样,他们的领地里有许多的缝隙……没人能说清楚原因。”说到这儿时,他停顿了下,“所以我们需要乐师的帮助。”
      “那些魔鬼的模样十分丑陋骇人,总有一些贵族被吓得屁滚尿流……”布洛尔提起手中的灯,照亮了兰帕特的银色发丝,“虽然我们都知道,在这些魔鬼离开缝隙前,它们什么都不能做,和待宰的羔羊没有区别,但他们就是那样惧怕它们。”
      “你惧怕魔鬼吗?乐师先生?”
      面对布洛尔的问题,兰帕特没有立即回答,他站在布洛尔的身旁,像是在思索什么,最后他说,“我不知道该如何回答这个问题,公爵个阁下。”摩挲着自己袍子的边缘,“我们的存在,就是为了和魔鬼战斗……或许我应该对你说,我不惧怕,但事实上,我不清楚,我见过的乐师不多,这对我来说,是个棘手的问题。”
      兰帕特的语速不快,发音十分标准,所以布洛尔没法判断他是从哪儿来的,他似乎没觉得自己刚刚被刁难了,回答得十分认真。
      布洛尔也问过其他乐师这样的问题,他们有的因为他的身份而按捺愤怒,有的不知所措……他不觉得这是在刁难这些乐师——当然,卡纳里曾不止一次表示这都是狡辩——他只是想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

      处理魔鬼是个很长的过程,其中大部分时间都在等待,所以在前往花园的途中,布洛尔一直在和兰帕特交谈,直到他发现兰帕特在频频回头。
      “你在看什么?”
      “抱歉阁下,我只是担心我的父亲。”兰帕特有些歉意的表示。
      “担心他被魔鬼伤害?”布洛尔做出假设。
      “他怎么会被魔鬼伤害?”布洛尔虽然看不清兰帕特的表情,但却能听出他声音中的惊讶,“……我只是担心他伤害自己。”兴许是觉得这个理由有些不光彩,兰帕特的声音低了下去。
      “听上去你们的关系有些糟糕。”布洛尔说,虽然他觉得这对父子的关系,用糟糕已经不足以形容了。
      “……他不是很愿意和我相处。”兰帕特低声说。
      布洛尔觉得,兰帕特可真能美化他们的父子关系,“我和父亲的关系,曾经也很紧张。”布洛尔说,比起花园里的魔鬼,他对这个的兴趣更大一些,“但是现在,我们和好了,因为他是我的父亲。”显然,在这个问题上,他说了谎,直到现在,他和老公爵的关系也只是维持在见面争吵的时候,记得保持贵族风度,用些体面句子的阶段。
      “……他不一样。”兰帕特说,他伸出自己的手指,握紧了自己的袖口,““他宁愿死去,也不愿意原谅我所做的一切。”
      “他觉得我应该忏悔,但是我没有这么做。”
      “我从不违背他说的一切,只有这件事除外。”
      布洛尔觉得兰帕特透露出来的内容太多了,已经超出了说给陌生人听的范畴,他觉得自己不应该继续问下去的,但是他想,也许是花园里的那只魔鬼引诱了他,所以他听见自己问,“你做了什么?”
      兰帕特没有说话,他走在布洛尔的前面,灰色的背影似乎在忍耐什么,就在布洛尔以为他会说出来的时候,他们又听见了那阵奇异的响声。
      然后,他们一起看见了,那个出现在蔷薇花丛里的圆形缝隙
      “……不。”兰帕特说,但是却没有再说下去,因为他们已经到达了花园中央,也一起看见了那个位于蔷薇花丛里的圆形隙缝。

      那缝隙和布洛尔上次见到时相比,大了一倍不止。
      它就那么安静地待在花丛中,活像天生就该这样一般……布洛尔转头看着身旁的兰帕特,“瞧,就是这儿。”他说,然后静静地待在一边,观察起这位伟大乐师的反应。
      兰帕特向前走了一步,他靠近蔷薇花丛,看见了那个深不见底的缝隙,里面什么都没有——这也是意料之中的,在完全成熟之前,这儿就是什么都没有。
      “我第一次见到圆形的缝隙。”布洛尔在一旁说,他像是不知道恐惧一般,事实上,他也确实不觉得这有什么值得害怕的,毕竟他们都知道,在这个缝隙没有开启之前,那些魔鬼是不会被释放的。
      释放,布洛尔想,他喜欢这个词。
      与布洛尔的轻松不同,兰帕特显然有些凝重,他站在那儿,脱下了自己的袍子……直到这时,布洛尔才发现,他里面穿着一身紧身的黑色衣物,袖口收紧,腰上挂着一些银色的金属链条——看上去就像在束缚什么一样。
      “请您退后点,公爵阁下。”兰帕特说,这会儿他的语气里已经没有之前的轻缓,它低沉、压抑,带着点不容抗拒的味道。
      在这方面兰帕特才是专家,所以布洛尔毫无意义地接受了兰帕特的安排,他退后了几步,又是几步……直到兰帕特伸手,他才停止。
      现在他离花丛已经很远了,几乎看不清兰帕特的动作,就在他思考这是否是兰帕特的有意安排时,一阵极具穿透力的声响,响彻整个花园。
      布洛尔下意识地捂住耳朵,他看见远处的兰帕特举起了手……显然,那声音就是他发出的。布洛尔不知道该如何形容这个声音,它并不尖锐,也不够高亢,但却带了点冰冷肃杀的意味……这让他不寒而栗,他突然有些后悔起自己和兰帕特一起来到花园的决定。
      直到这一刻,布洛尔才发现,在自己面前的那个兰帕特,或者说在他父亲面前的那个兰帕特,都只是表象,只有这个真正的乐师,才是真实的兰帕特。
      或许他的父亲也意识到了这一点,布洛尔想,所以他才那样难以忍受兰帕特的接近。

      布洛尔站在原地,声音已经停止,他看着兰帕特走了过来,他的步伐很慢,手上拎着灰色的袍子,银色的头发一丝不苟……布洛尔看着他银色的眼睛,最后转开了目光。
      “看出了什么了吗?”布洛尔提着手里的灯说,他不想让兰帕特发现自己的不自在。
      “有些难缠。”兰帕特说,他声音十分轻缓,又恢复了之前的模样,灰色的袍子笼盖住了他全身,让他看上去温和无害。
      布洛尔没有再询问什么,他已经失去了打探的兴趣,他只想快点离开这儿。
      “我看见我的父亲了。”兰帕特突然说。
      布洛尔抬头,昏暗的光线令他没法看清周围,直到身旁的男人伸出手指,他才发现,原来对方指的是远处的一个房间。
      那儿有着微弱的灯光,布洛尔思索了一下,就确定了那是兰帕特父亲暂时居住的地方。
      “看来他还是担心你的。”布洛尔违心地说。
      兰帕特没有说话,但一旁的布洛尔觉得,此刻他的心情大概不错。只是布洛尔现在已经失去了谈天的兴致,他只想快点回去,回到他温暖的屋子里,喝点酒,或者和美女调`情,而不是在这儿和一个危险分子聊些不知所云的东西。
      和他爸爸的关系?谁想知道这个,他们都不是小孩子了。
      布洛尔快速地在花园里行走着,完全忘记了几分钟前的自己,还对兰帕特的秘密跃跃欲试。

      回到温暖的屋子里,布洛尔脱下外套,交给了一旁的侍从,他看着跟在他身后的兰帕特,“你可以上去瞧瞧你的父亲。”他说,全然一副打发人的语气。
      兰帕特没有听出布洛尔语气中的急切,或者他听出了,却又根本不在意。他的手指在那件宽大的斗篷上划过,在感谢了公爵的招待后,和侍从一起迈上了前往二楼的阶梯。
      侍从带着兰帕特小心地行走在楼梯上,和公爵的轻慢不同,他的心底,对乐师这样的生物,还是存在着钦佩的,毕竟他成长的过程中,少不了那些关于伟大乐师的传闻。
      “兰帕特先生,您见过很多魔鬼吗?”思考了一会儿,这位年轻的侍从还是没有抵御住内心的欲`望,他询问着走在自己身后的青年。
      兰帕特上楼的速度很慢,他就像在思考如何迈出脚步一样,听到侍从的问题,他抬头,看着距离他半个身位的侍从,“很多。”他说,他并没有计较这位侍从的多话,要知道,这样的行事,在大部分的贵族家庭是不被允许的。
      或许是兰帕特的态度给了他一些信心,他又说,“我见过许多乐师,和他们相比,您是那样的仁慈。”他说,或许是他经常在公爵身旁的缘故,他也接引过不少来过这座庄园的乐师,他向兰帕特诉说着这些乐师的狭隘和伪善……如果公爵在这儿,多半会呵斥他的无礼和天真,但是这儿只有兰帕特和他,管家都不在,所以他是那样的肆无忌惮。
      兰帕特迈着步伐,沉默地听着他的抱怨,直到他们走完阶梯,他才问,“可以带我去我父亲的房间吗?”
      侍从的滔滔不绝戛然而止,他呆愣地看着这个站在自己身旁的高瘦青年,突然脸色涨红……兰帕特没空思考这是因为愤怒还是尴尬,他跟着侍从的脚步,来到了一扇门前。
      “我的父亲身体十分虚弱。”兰帕特对侍从说,“我不希望有人来打搅他。”
      经过刚刚的事情,侍从显然也失去了和这位乐师聊天的兴致,他态度刻板地做出了回应,接着便离开了走廊。
      兰帕特看着他离去的背影,很久之后,才打开了房门。
      然后看见了坐在椅子上的男人,他的身后,是一扇打开的窗户。
      兰帕特急忙走了过去,他关上窗户,蹲下来,看着男人,“父亲。”他说。
      男人不耐烦地看了他一眼,却没有说话,他无视了兰帕特的存在。
      兰帕特脱下`身上的袍子,露出了紧身的黑色衣服,很快,他脱掉了那身黑色衣物,露出了自己纤细却不脆弱的身躯……他的身上只剩下那串缠绕在腰际的银色锁链,他站在男人的身边,乞求地看着他。
      男人没有说话,他就像没看见一旁赤`裸的兰帕特一样,低头看着自己的手,以及过于苍白的皮肤,“你不需要我,兰帕特。”
      “这是个错误,从一开始就是。”
      他从椅子上站起来,走到窗台边,看着远处那模糊的蔷薇花丛,那儿正孕育着一只可怕的魔鬼……卡尔顿的口中发出一阵哨音,那声音短促、尖锐,几乎能刺穿一切。
      “这件事我来处理。”卡尔顿看着自己身旁的兰帕特说,“所以现在,穿上你的衣服。”

      兰帕特看着自己腰上的银链,“父亲。”他说。
      卡尔顿看了他一眼,眼神中带着点显而易见的厌恶,他转开目光,看着远处的庭院,直到兰帕特走到他的身边,抓住他的手腕。
      “您需要休息,我的父亲。”兰帕特乞求地说,在卡尔顿面前,他一向这么小心翼翼,一副生怕伤害了对方的模样。
      卡尔顿低头看着兰帕特,然后掐住对方的下颚,“别试图命令我。”他说。
      “不。”兰帕特看着卡尔顿,忽视了对方钳住自己下颚的手指,“我担心您。”
      卡尔顿笑了,他笑的时候,眼角有一丝细小的皱纹,昭告着他已经不再年轻的事实,他伸出另一只手,抚摸着兰帕特的银色短发,“我知道你的想法。”他说,“毕竟你是我的孩子。”他说到这儿时,语气出奇的温柔,但他手掌下的兰帕特,却在瑟瑟发抖。
      他的手掌顺着兰帕特的头发往下,来到他赤`裸的胸膛……卡尔顿靠在窗户上,他没有拉上窗帘,如果有人愿意往这儿看上一眼,大概能看见那个伟大的乐师,此刻正赤`裸地躺在他父亲的怀里。
      “……主人。”兰帕特说,他伸出手,抓住卡尔顿放在自己胸膛上的手掌,“请原谅我。”
      卡尔顿闭上眼睛,他能感觉到兰帕特的靠近,“太冷了。”他说,就像他说得那样,兰帕特的身体,是那样得冰冷。
      他睁开眼睛,看着自己怀里的兰帕特,最后推开了他。
      兰帕特抓住卡尔顿的手腕,“为什么您不愿意原谅我呢?”他说。
      卡尔顿冷眼看着兰帕特,觉得对方的问题可笑至极,他甚至懒得回答这种愚蠢的问题。
      兰帕特丝毫不在意卡尔顿的坏态度,或者说,他已经习惯了,他低头,亲吻着卡尔顿的手指,“别担心,父亲,这次我能处理好的。”
      卡尔顿感受着自己指尖传来的湿热触感,“你知道这个花园里的是什么。”
      “当然。”兰帕特轻松地说,“从一开始就知道。”他抬头看着卡尔顿,“您在担心我吗?”或许是意识到了自己的异想天开,兰帕特放开了卡尔顿的手指,把脸埋在对方的膝盖上,“别担心,我会很好的。”他一直在重复这句话,虽然他知道,卡尔顿一点也不担心他做的一切,如果可以的话,他甚至希望花园里的那只魔鬼能够杀死他。
      兰帕特趴在卡尔顿的膝盖上,他感受着包围他的,属于卡尔顿的气息……他的脑袋里突然出现了很多年前的画面,那会儿他也是这样趴在卡尔顿的膝盖上,但是和现在的冷漠对待不同,那会儿的卡尔顿会温柔地抚摸他的后颈,然后对他说,“好孩子。”
      他记得那是个温暖的花园,那儿有一棵大树,他们时常坐在树下……与这儿的寒冷不同,他们的家乡,十分温暖。
      兰帕特知道,这或许是个错误的决定,就像卡尔顿说得那样,只是他并不后悔。
      “兰帕特是卡尔顿的乐器。”
      这就像一句咒语,把他和卡尔顿的关系,永远只定义在乐师和乐器之间。
      离开卡尔顿的房间,兰帕特站在走廊上,他能听见远处花园里传来的魔鬼的声音,但是他不想回应。
      走廊上的蜡烛还在燃烧,兰帕特沿着走廊慢慢前进,他不知道自己该去哪儿,然后他看见了客厅里的的布洛尔。
      他顺着楼梯走下去,发现对方正在喝酒。
      兰帕特这会儿也不想计较自己的行为是否有些失礼——反正他是个乐器——为什么要按照人类的行为要求自己。
      他坐在布洛尔的面前,看着他手里的酒。
      布洛尔似乎有些意外他的出现。
      “我有些失眠。”兰帕特说,当然,他在说谎,因为他根本不需要睡眠。与布洛尔对乐师的不以为然一样,兰帕特的心中,对这些贵族也没多少敬意,他知道一切属于人类的规则,但有些时候,却不能很好地明白人类的感情——这包含了许多,比如恐惧和喜爱。
      他坐在柔软的沙发上,看着自己的手指,“您不觉得奇怪吗?”他问,“为什么乐器可以变成人类的模样?”
      他自顾自地说着,丝毫不觉得自己的问题有任何不对劲的地方——毕竟在大多数人眼中,乐器就是那样,这有什么值得怀疑或者好奇的。
      “如果乐师那么伟大,为什么只有乐器才能变成人类?”兰帕特放下手指,他裹住自己的袍子,大多数时候,他都是害怕寒冷的,他蜷缩在椅子上,像是一团其他生物,“乐师们也从不谈论这件事,他们不说自己的乐器从何而来……您不感到好奇吗?公爵阁下。”
      兰帕特知道,布洛尔是个好奇心旺盛的,从一开始,他就知道。
      “只有乐师才能杀死魔鬼,那么……那些魔鬼呢?”兰帕特边说边看着布洛尔额角的冷汗,他知道,布洛尔明白了他的意思。
      他还想再说神马,却听见了一阵哨音——和之前一样,没法被人类听见的哨音。
      兰帕特抬头,看见二楼走廊上的卡尔顿,对方神情冷漠,像是在看什么垃圾。
      “请您原谅我的冒昧。”兰帕特看着二楼的卡尔顿说,然后眼神转向布洛尔,“我很爱胡思乱想,这一点,我的父亲很厌恶。”
      “但思考却是人类的本能,不是吗?”兰帕特说着整理了一下自己有些凌乱的袍子,他站起来,抓住了布洛尔放在桌子上的酒瓶,“介意送给我吗?”
      布洛尔的目光有些惊惧,他胡乱地点头,似乎希望兰帕特快速离开。
      “您真慷慨,公爵阁下。”兰帕特说,他抓住酒瓶,顺着楼梯走到二楼,来到卡尔顿的面前。
      “你在做什么?”卡尔顿问。
      “我在和公爵聊天。”兰帕特说。
      “回去。”
      “您是让我和您待在一起吗?”兰帕特问。
      卡尔顿的脚步停顿了片刻,然后继续向前。
      意外收获,兰帕特想,他跟在卡尔顿的身后,这时,他又听见了一阵声音……即使他不用回头,他也知道,那是花园里的深渊,在呼唤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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