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乐师的乐器》斯芬克斯MT

1、一

　　1
　　认识兰帕特是一个纯粹的意外，虽然他的强大众所周知，但是对布洛尔这样的贵族来说，乐师的身份，总是有些上不了台面。他一直觉得那是些野蛮人，在他的想法里，音乐并不应该用来战斗，但是显然，这些人并不明白。
　　“或许您可以去寻找兰帕特。”
　　布洛尔不止一次，听到旁人在他耳边这样念叨，作为一名年轻的公爵，他有着大部分人没法想象的财富，当然，还有可望不可即的地位，只是最近，他遇上了一些麻烦。
　　他发现他的庄园里出现了一些邪恶的生物，这些东西没法通过现实的力量杀死，所以，他只能找到乐师。
　　但是显然，到目前为止，他找到的乐师还没法解决这些问题，于是，不止一个人向他提起了兰帕特，一名强大的乐师。
　　关于这个男人，即使是布洛尔这种极其厌恶乐师的人，也听过不少关于他的传闻。
　　带着这种好奇，布洛尔向他发出了邀请。
　　一个星期后，一个穿着宽大灰色袍服的人，敲响了布洛尔庄园的大门。
　　听闻兰帕特的到来，布洛尔停止了和身旁女人的调笑，“我们的大乐师来了？”布洛尔问，他的语气里带来些玩世不恭，虽然无数人和他说过兰帕特的不同，但是在他想来，这些乐师，都是一样的。
　　他用手指勾了下`身旁女人的下颚，“让我去见见这位传说中的大乐师。”
　　在布洛尔的想象中，这个男人应该十分严肃，带着点高高在上的意味，或者像他以往见过的那些乐师一样，龌龊不堪，不过无论如何，都不该是什么美妙的模样。
　　所以在看见那个站在客厅中央的男人时，布洛尔有些惊讶。
　　那个据说是最强大的乐师的男人穿着破旧的灰色袍服，看上去是应该有些狼狈的，但他有一头极其显眼的银灰色短发。
　　他看着布洛尔，神情冷淡，深灰色的眼睛里什么都没有，好像谁都没法被他看进眼里。
　　但他有教养良好，一切的行为都找不出错来。
　　这令布洛尔觉得有趣，他饶有兴味地看着兰帕特，“你是兰帕特？”
　　对方做出了回应。
　　“听说你是个强大的乐师？”
　　兰帕特没有说话，他像是在思考怎么回答，最后他只是点头，“也许吧。”他说。
　　他和传闻里一点都不一样。布洛尔想，传闻里的兰帕特冷酷残忍，拥有着超乎大部分人想象的可怕力量，但是他面前的青年，却是这样不善言辞。
　　“你的乐器呢？”布洛尔看着青年空空的双手。
　　兰帕特摇头。
　　这一点倒是和传闻相同，布洛尔想，传闻中的兰帕特，是一名不用乐器的乐师，这一点听上去有点不可思议，毕竟所有人都知道，乐师是通过乐器战斗的。
　　那些美貌的乐器。
　　这也是布洛尔相当讨厌乐师的一点。
　　他的朋友，金丝雀家族里的卡纳里就养着一些乐师，为了对付那些不时从空间缝隙里出现的小虫子。布洛尔曾经见过那个男人一眼，那是个中等身材的矮胖男人，身边跟着一些漂亮姑娘，那些都是他的乐器。
　　他听说过一个传闻，一个关于乐师和乐器联系的传闻，为此，他甚至询问了卡纳里，“乐师维护联系的方式和传闻里一样吗？”
　　“你是说他们会和自己的乐器做`爱？”卡纳里问，“确实是这样，不过大多数人不会做到最后，这只是种增加联系的方式。”他看着布洛尔，“为什么你不养一些乐师？”
　　贵族的地盘总是会出现空间缝隙，所以大多数贵族家里都养着一些乐师，已备不时之需，但是布洛尔是个例外，他的家里，从没有出现过乐师的身影，一旦出现那些生物，他总是会请一些自由乐师，来为自己工作。
　　但事实上，大多数时候，那些自由乐师，总是不如贵族家里养着的乐师好用，毕竟对大部分能力强大的乐师来说，为一名贵族工作，总是好过不断为平民工作的。
　　虽然他们不像自由乐师那样自由，但是他们的工作清闲，酬劳丰厚，危险较低，所以对乐师来说，能为贵族工作，也算是一份体面的工作。
　　布洛尔看着兰帕特，如果是这个人成为他的乐师，他想自己应该是能够接受的。
　　“能够让我去看看地点吗？”兰帕特问。
　　“当然。”布洛尔说，他示意管家带着兰帕特去看出事地点，那些东西总是在傍晚和深夜出现，这会儿天色还早，应该不会出现。
　　他看着兰帕特跟着管家离去的背影，思考了一会儿后，便也走了过去，他看见了管家惊诧的表情，阻止了他接下来的话，他只是站在兰帕特的身边，这会儿他才发现，这个青年很高，比他还高一点。
　　兰帕特询问了他几个关于那些缝隙里出来的生物的问题，虽然布洛尔不知道，但是身旁的管家却是知道的，所以替他做出了回答。
　　布洛尔看着低头思考的兰帕特，没有打扰，很快，他们便走到了中庭的花园。
　　这儿种着许多蔷薇花，兰帕特看着蔷薇花丛里的一个圈形裂缝，很久没有说话。
　　“我想这有些麻烦。”兰帕特的声音有些轻，布洛尔听了一会儿才明白。
　　他看着那些圆形的裂缝，不明白兰帕特的意思。
　　“圆形裂缝很少出现。”兰帕特说，“它虽然还没有完全出来，但是我能感受到它的气息，冰冷强横的气息。”
　　“我得回去一趟。”兰帕特说。
　　布洛尔觉得对方大概是准备带来他的乐器，于是让管家为兰帕特准备好马车。
　　“我第一次见到这样的乐师。”布洛尔对自己的管家说，他觉得自己突然对乐师不再那么反感，于是去拜访了卡纳里，只是没想到，那位乐师也在。
　　“事情解决了吗？”卡纳里看见布洛尔，问道。
　　“找到了兰帕特。”布洛尔回答。
　　“兰帕特？”一个有些尖细的声音响起在室内。
　　布洛尔顺着声音看去，发现是那个令他厌恶的乐师。
　　他的表情有些惶恐，像是看见了什么令他惧怕的东西，这令他身边的乐器也有些不安，已经表达出了战斗的意思。
　　“他不是人类。”乐师说。
　　布洛尔皱眉，“注意你的说辞。”
　　“他真的不是人类。”乐师有些激动的开口，这会儿他已经忘了所有的礼仪，他试图让这儿的所有人相信这个事实，“兰帕特不是人类，所有的人都被他骗了。”
　　“如果不是人类，那么他是什么呢？”布洛尔问。
　　“没准是个恶魔，来自于深渊之中的恶魔。”乐师说，“只有魔鬼才有那样的力量。”
　　布洛尔从对方的话里找出了点自己感兴趣的东西，“你见过他战斗？”
　　“是、是的。”
　　布洛尔没想到对方居然见过兰帕特的战斗，毕竟传闻中，兰帕特并不喜欢别人看见自己战斗的场景。
　　“他没有使用乐器……”乐师似乎在回忆当时的场景，他甚至还打了个哆嗦，“他挥了下手，那些东西就全部扭曲成一团，纠缠在一起，接着变成了碎片，这不是人类应该拥有的力量。”
　　“音乐呢？”布洛尔问，即使他不喜欢乐师，也知道乐师是通过声音战斗的，只是他们必须以乐器作为媒介。
　　“……我记不清了。”乐师说。
　　布洛尔也失去了继续询问的兴趣，他看着站在乐师身旁的姑娘，虽然他知道乐师的乐器可以变成人形，但这也是他第一次这样近距离观察。
　　和传闻中一样，这些乐器有着类似于人类的外形，但却有些不一样的地方。
　　传闻里，越强大的乐师，他们的乐器就越接近人类的外貌，卡纳里家里这名乐师的乐器，已经十分接近于人类，但却永远不会是人类。
　　布洛尔为自己的念头觉得可笑，乐器怎么会变成人类呢。
　　他的脑袋里又出现了兰帕特的模样，他突然有些好奇，不知道兰帕特的乐器会是什么模样。
　　再次见面是一个午后。懒洋洋的布洛尔得知了兰帕特的到来。
　　他没有动弹，只是让管家把这位伟大的乐师给请进来。
　　然后看见了一个男人。
　　起先，他以为那是乐师的乐器，毕竟那个男人确实有些太过精致了些，虽然有些脆弱苍白，以及带了点阴郁色彩，但这无损他的美貌。
　　看上去和那位有些过于纤细的乐师十分相配。
　　布洛尔看着穿着宽大斗篷的乐师，脑袋里不可避免地想到了那个传闻，然后露出了点笑意。
　　乐师和上次见面时一样，看上去有些不近人情的冷漠，布洛尔想，天才总是该有些脾气的，所以他笑容满面地看着兰帕特，亲切地招呼了他。
　　兰帕特的回应相当冷淡，像是只把布洛尔当成了一个纯粹的雇主，完全忘了对方尊贵的身份，他在提到身旁的男人时，停顿了片刻，“他是我的父亲。”
　　“父亲？”布洛尔惊诧地看着那个站在兰帕特身旁的男人。
　　仔细看了一会儿后，他发现这个男人虽然看上去年轻，但是眼角的细纹和偶尔露出的神情，还是掩盖不了他成熟已久的事实。
　　这个被兰帕特称为父亲的男人，只是站了这短短的一会儿，就已经脸色苍白，布洛尔于是决定，换个更为舒适的环境来和这两位交谈——
　　面对强者，他愿意给出应有的尊重。
　　公爵的这座庄园很大，虽然管家已经极力让每个角落保持一种舒适的氛围，但是不可避免的，还是有些阴暗的角落是没法被驱除的。
　　就像阳光下的阴影一样。
　　布洛尔知道这些，所以他绕开了那些场所，只带着这两人前往那些美妙的去处。
　　由于兰帕特的父亲体质虚弱，所以他们行走的速度并不快，偶尔，公爵还会为兰帕特介绍走廊上的装饰，不过看起来，那位青年的目标并不在这儿。
　　他担心地扶着自己的父亲，活像那个男人随时会死去一样。
　　这让布洛尔有些好奇，因为从任何一个角度上看，兰帕特已经足够自己独自生活了——事实上，他也干的很棒，但在自己父亲面前，他却好像一个婴儿——只要那个男人离开一步，他就会立即被这个世界杀死。
　　布洛尔为自己的这个念头感到可笑。
　　他觉得这大概是因为兰帕特太爱自己的父亲了，虽然他们看上去并不像父子。
　　在穿越了无数条漫长的走廊后，公爵终于来到了他那个有着豪华大门的会客室。
　　会客室里的壁炉已经升起了火，在他们坐下后，佣人为他们端来了热茶和可口的点心。
　　兰帕特在小心地安排男人坐下后，才和布洛尔交谈起来。
　　他们聊了一些关于庭院里的细缝的事情，中途，兰帕特还说了些自己的见闻，布洛尔发现，他比自己想象中的博学。
　　兰帕特向他讲述了一些他预计过的缝隙里的魔鬼，这些魔鬼相貌各异，但是都狡诈异常，布洛尔只是听着他的叙述，就知道那些经历恐怕相当惊险。
　　“我以为我会死掉。”在提及其中的某次经历时，兰帕特这样说，“我的胸口被洞穿了。”他在说到这个时，表情很平静，像是在说自己的手被割出了一道口子一样。
　　就在布洛尔准备说些什么的时候，一直沉默的男人突然开口，“你不会死去。”他说。
　　兰帕特听到男人的话，点头说，“你说得对。”
　　布洛尔盯着这对父子，心中的违和感更加强烈，他没法描述刚刚男人的语气，那不像是单纯的安慰，更像是在陈述一个事实。
　　他看向男人，但男人在说完这句话后，又低头看起了手中的茶具，好像上面有什么美妙的东西一样。
　　“可以让我看看你的伤口吗？”布洛尔问，他知道自己有些唐突，但还是这么询问了。
　　兰帕特丝毫不意外的样子，他指着自己的宽大袍子下的胸口，“伤口已经消失了。”
　　被拒绝的布洛尔也觉得自己的要求有些无礼，于是他又把话题转回了之前谈论的那些魔鬼身上，作为一名贵族，布洛尔见过一些魔鬼，但是不太多，因为大多数时候，他的管家会为他处理好这些。
　　直到这次，一个奇妙的细缝，没人有把握能够消灭从这儿出来的魔鬼，所以他们才找到了兰帕特。
　　“我见过一些乐师。”布洛尔说到这个的时候，表情相当平常，“他们总是喜欢带着乐器，招摇过市。”
　　“乐器的数量，也是乐师数量的象征。”兰帕特说，他的身体掩藏在过于宽大的灰色袍子下，令布洛尔看不清他的身材，不过从他露出的手腕上看，这位乐师，大概身材也相当纤细。
　　“你似乎从来不带乐器？”布洛尔问。
　　兰帕特没有立即回答，过了一会儿，就在布洛尔准备换个话题的时候，他说，“我不需要乐器。”
　　他的话，令布洛尔想起了一个传闻。
　　音乐才是乐师战斗的根本，需要乐器，只是因为那些乐师的能力不够，真正强大的乐师，并不需要这些具体的乐器，他能用一切为自己而战。
　　他看着兰帕特，“你让我想起了一个传闻。”
　　“这并不是一个传闻。”兰帕特说。
　　布洛尔有些诧异兰帕特的直白。
　　“有些乐师，确实不需要乐器。”兰帕特看着布洛尔说，他的眼睛，和他的头发一样，只是颜色更深一些，“他们那么强大，不被世间的规则束缚。”
　　“所以他们从不带着乐器？”布洛尔问，“就像你一样？”
　　“我？”兰帕特摇头，“我不是那样强大的乐师。”兰帕特说，“不过就算是那样强大的乐师，他们也是会带着乐器的。”
　　布洛尔皱眉，他有些不明白兰帕特的意思。
　　兰帕特看向目光转向布洛尔，“他们不需要乐器，但是他们的乐器需要乐师。”
　　“所有的乐器，都是为了乐师而活的。”
　　布洛尔没有想到，自己居然会得到这样的回答，他看着兰帕特最后选择换了个话题。
　　他虽然好奇，兰帕特，这位强大的乐师，为什么会没有乐器，但是他想，这一定不会是个愉快的话题。
　　之后，布洛尔和兰帕特又聊了一会儿，然后管家过来提醒他，晚餐时间到了。
　　布洛尔这才发现，他居然和兰帕特聊了那么久，这让他觉得很稀奇，毕竟就算是卡纳里，有些时候他也没法忍受他的愚蠢。
　　为了欢迎远道而来的客人，晚餐十分丰盛，布洛尔看着和兰帕特坐在一起的男人，对方似乎察觉到他的目光，突然投来了一个眼神。
　　那眼神充斥着冰冷的杀意，令布洛尔一阵心惊。
　　等他再回神的时候，发现男人的目光十分木然，丝毫不见刚刚的杀意。
　　也许是个幻觉，布洛尔安慰自己，他看着男人枯瘦的手臂，觉得他就快离开这个世界了。
　　兰帕特坐在男人的身边，不断照料着男人的饮食。
　　他小心地观察着这些食物，然后从中找出男人可以食用的那些，放进男人的盘子里。
　　男人看上去对此很厌烦，他放下刀叉，在磁盘上弄出了不小的声响。
　　兰帕特不知措施地看着他，似乎不明白自己究竟哪儿做错了。
　　“我饱了。”男人说。
　　“你只吃了一点。”兰帕特的表情看上去有些可怜，他就像是个面对父母暴力的孩子，天知道他现在一只手就能掐死那个男人。
　　“我说我已经饱了。”男人说，他推开椅子站了起来，他低头看着兰帕特，似乎在压抑着内心的愤怒——布洛尔完全不明白他有什么值得愤怒的——从任何一个角度上看，兰帕特做得都很好。
　　意识到这场闹剧不该继续，布洛尔伸了下手，示意管家带着男人去他们已经准备好的房间。
　　“离开你的视线，我并不会死亡，兰帕特。”男人居高临下地看着兰帕特，他的语气有些轻蔑。
　　兰帕特看着他，布洛尔看不见他的表情，但他想，一定很糟糕。
　　最终，这个人妥协了，他也站起来，在他的父亲身边嘱咐了几句，然后便又坐回位置上。
　　布洛尔一直看着这对父子，他觉得他们的关系很糟糕，毕竟就算是他和老公爵关系最差的时候，也不会对对方说出这样的话。
　　我不会死亡，听上去像是在宣告些什么，布洛尔心想。
　　他看着那个男人离去的背影，有些消瘦，和他的儿子一样。
　　他们看上去都是这么一副营养不良的可怜模样。
　　也许是意识到这个场面有些尴尬，坐下之后，兰帕特破天荒地解释了一句，“我的父亲只是有些紧张。”
　　“他第一次见到您这样的大贵族。”
　　布洛尔诧异地看着兰帕特，他丝毫不曾料到，这位大乐师居然会说出这样带着恭维意义的话，毕竟他上去是那么得古板。
　　“你的父亲身体不好？”布洛尔问，他觉得这两人都有种病态的气质，在这一点上，他倒是愿意相信他们的父子关系。
　　“他太脆弱了。”兰帕特说，他低头看着自己宽大的袍子，“我没法离开他太远，他需要我的照顾。”
　　但是你的父亲好像不这么认为，布洛尔略带嘲讽地想，他能看出来，男人十分抗拒兰帕特的靠近，他甚至不想和兰帕特待在一起超过一秒钟。
　　你很难想象，一个父亲会这样厌恶自己的儿子。
　　特别是在对方没有做错任何事的情况下。
　　就在布洛尔想询问更多的时候，一阵奇异的响声出现在这个空间里，那声音很低，但是穿透力却出乎意料的强。
　　布洛尔知道，这是什么发出的声音。
　　他看向兰帕特，发现这个原本有些伤心的乐师，此刻已经站了起来，他背对着布洛尔，面向花园的方向。
　　这一刻，布洛尔才发现，这个在他印象中有些脆弱的乐师，此刻的背影像银枪一样笔直和尖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