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5、第十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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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38年，七月。
菜刀敲击案板声，筷子与瓷碗碰撞出的清脆的打蛋声，混合着汤锅里水沸腾发出的噗噜噗噜声，在这间安静的小屋中次第响起。男子纤细修长的手指捻出竹篾箕中的面条，细致温柔的动作仿佛穿花蝴蝶一般好看。
温婉兮半卧在一边的躺椅上，一手支头，侧过脸来静静地看着青年在灶台前忙忙碌碌。不由漫无边际地想到，这么一双好看的手，应当是侍弄药草治病救人、或者执笔挥毫抚琴弹奏的，此时却做着寻常妇道人家为出门劳作的丈夫常做之事——煲汤做饭。少女看得有点儿出神，这么一个恍如古时文人画中走出来的谪仙一般的人物，竟如此自然的做着这种小事。
平淡如水的几个月，在这乱世中是十分难得的，为了婉兮能够在一个较为安全的环境之中安心养胎，温广陌不可谓不费尽心思。在走了大半个中国之后，两人终于暂时定居在杭州城边上的一个小村庄里。
即使是相对于北国的混乱较为平静的南方，依然免不了战火纷飞。覆巢之下焉有完卵？这是个沾染着血泪和欢笑的时代，这是最好的时代，亦是最坏的时代。国人在此刻受尽苦楚，也在此刻奋发觉醒，如雨后春笋般涌现出一大批爱国之士。
一路上所见的情景可谓触目惊心，婉兮做不到对人民所受的苦难置之不理，又碍于自己有孕在身的情况无法正面对敌，心里早已是焦躁的不行了。幸而有温广陌在一边看着，才没有做出什么出格的事儿。
世事变迁，政权更替，广陌对这些早已看得透彻，但耐不住少女焦急恳求的眼神，遇上能帮的人，便会施以援手，也在暗处不动声色的解决了不少日本兵。出于谨慎小心的行事风格，倒是没有怎么引起他人的注意，毕竟两人掩饰得很好，一般情况下日本人折损了人手，也不会怀疑到一对看似普通平凡的小夫妻身上。
是的，平凡。两人的外表本就十分之出色，加上截然不同于一般平民村人的出尘气质，已是太过引人注目了。本来凭着过人的身手，两人必然不会害怕那些宵小之辈，谁敢来招惹的话，顺手摆平了就是。但今时不同往日，婉兮有孕在身，广陌不得不为她以及肚子里孩子的安全考虑，能避免的争斗，还是尽量避免为上。
所以，为了防止再次因外貌而被人觊觎这种事发生，只要是在外面，两人必会易容而行——当然，这还是靠着婉兮那尚存的一点儿记忆操作实行的，至于广陌，对易容这方面的知识并不曾深入研究过。
辗辗转转大半个中国，除了一路上顺手救治了一些人以外，最重要的就是寻找失踪父亲的所在、以及有关于婉兮记忆的线索了。但不知道是不是运气实在是不好，对于这两件事，却是没有丝毫进展。
当然，不管是找人、还是找记忆，这种事儿都是急不来的，故虽不曾寻到温青尹的消息，广陌也并不焦急，反而是细心地寻到一处背山面水气候温和的小村庄，与婉兮暂居了下来。至于婉兮，她也是分的清失态轻重缓急的，虽然急于寻找自己的记忆，但为了腹中胎儿着想，还是顺着广陌的意思，暂时先安顿下来。其他的事，只能待到生产之后再另行打算了。
江南一带虽没有穷奇险峻的高山大川，也没有荒烟万里的大漠黄沙，但多是地形复杂多变的平原丘陵结合带，偶尔蜿蜒过一条小河，点缀一弯湖泊，自有其特殊的美丽风情。再加上这里常年不落的绿林绵延，湿软疏松的土质，不知底细的人莽莽然进入的话，很大可能上会迷失在群岭之中，找不到方向。
而这个小村庄，就坐落在丘陵之中，被一片绿林所环抱，清幽又孤绝。
时如逝水，转眼就过了大半年，因地理位置较为孤僻，战火还没有烧到这个远离城市的小村庄。虽然外界早已是腥风血雨，但生活在这个与世隔绝的小村庄中的村人，依然是保持着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生活节奏。
“婉兮，近来身子可有不适之处？我观你脉象，虽平稳有力，无有不妥，但你体质特殊，只怕不可以常理度之。况且你最近，确实食欲不振，吃的不如以前多了……”青年轻轻皱起双眉，眼含忧色，手下的动作却是没有分毫停滞，仍是一如行云流水。烧水、煮菜、下面，无不井井有条。
少女半坐起身子来，顺便甩了甩因之前过长时间保持同一个动作而略显酸麻的手臂，抬起眼来静静注视着汤锅里飘起的一缕缕水汽，似是不想回答青年的问题。
就这样沉默了好几秒之后，少女才淡淡道：“只是最近天气越见闷热，没什么胃口罢了，广陌你无需过于忧心了。”
青年轻吐出一口气，动作麻利的捞起煮熟的面条，浇上汤汁端到发呆的少女面前。“我知你近来胃口不佳，但切不可过于任性，为了腹中胎儿有充足的营养，婉兮你还是将这碗面吃了吧。”
不知道是不是怀孕的关系，还是单纯只因天气过于炎热，婉兮最近的总是一副恹恹的样子，精神也不太集中。自己跟她说话的时候，总是要过好久才会反应过来、回答自己。这种精神状态让广陌忧心，他有种不太好的预感，对此却又束手无策——单从脉象上来看的话，婉兮的身体是不存在任何问题的。
青翠鲜嫩的韭菜铺盖在雪白的面条上，其中点缀着金黄的蛋花，热气混合着芝麻油的香气蒸腾为薄薄的烟雾袅袅上升。看着眼前热气腾腾的韭菜鸡蛋面，婉兮虽是拧起了一双秀气的眉毛，但还是在青年看似温和实则暗含威胁的眼神下接过筷子乖乖吃了起来。
按照时间来推算的话，产期大致就在这两个月了吧。
看着少女一口一口细嚼慢咽地吃着自己亲手所做的食物，温广陌的心中悄悄漫起一股奇异的满足感。
说起来，一开始对这孩子的存在，他是感到焦躁、厌烦的，因为这代表着作为温婉兮这个人、他永远也触及不到的过去。
婉兮曾经所生活过的地方、所眷恋的事物、所深爱着的人，这一切通通都与他温广陌毫无干系。
这个少女就在眼前，却让他感到太过遥远。好像是河中的鱼，爱上一朵临水照影的花，所能得到的唯一的东西，只是那朵花的倒影，却永远也到达不了情之所系的花的身边。镜中花水中月固然美丽，却终究不过是虚妄。
心中这种不知何处而起的空虚焦躁感让他无所适从，只能借着杀几个日本鬼子、或是救几个伤重之人来转移注意力。他本能的不欲这种微妙又无明的感情被他人知晓，在婉兮面前更是不敢表露出一分一毫。
幸而，他的演技一向无可指摘，对于掩饰一道，早已是深谙此中三味了。
让他大松一口气的是，经过大半年的时间流逝，那种焦躁感渐渐淡去，转而被一种欣喜中暗含着期许的感情所替代。看着婉兮的肚子一天天大起来，从心底里泛起的强烈的温柔和喜悦令他难以忽视。
这大抵便是爱屋及乌吧。
虽然说，婉兮的过去他无法触及，她心中深藏的那个人他也不知底细，但无论如何，既然婉兮现在在他身边，其他的一切便也都无所谓了。
离魂症是一种可轻可重的病症，因其难以把握，而显得十分微妙。就是华佗扁鹊在世，也不敢说自己有十分的把握能治好这种病。因为能不能找回记忆，全看病人自身，也许突然间看见一件熟悉的物事便想起了一切，亦或许倾尽一生都找不回曾经的记忆了。
既然如此，自己又何必只为了那么一个可能性，而终日惴惴不安呢？
他会与婉兮共同养育这个孩子，他会与婉兮一起创造出更多、更美好的记忆，他会在婉兮尚不曾注意的时候，将她的人生，与自己死死牵系在一起。
就算有一天，婉兮想起了那部分失去的记忆，自己在她心中的地位，也已经不可动摇了吧。
时光，会将它温广陌，变成温婉兮人生中不可割舍的一部分——就像是婉兮记忆中的那个人那样。
他知道的，即使记忆遗失了、意志也被病痛所蚕食，但婉兮灵魂深处的某个部分，依然对那个人念念不忘。虽然很不甘，但他不得不承认的是，那个人，在婉兮的心中很重要、十分重要。
但这只是就现在而言。
也许很久也或许不久的将来，他温广陌，就要代替那个人，进驻到婉兮灵魂的深处——既然是那个人自己没有珍惜，任病重的少女一个人流落在外，那么，他便已经没有资格再拥有婉兮的未来！
想必，对于已经可以预见的结局，那个人也是没有什么资格置喙的吧？
温广陌抬眸望向窗外已渐渐染上残阳余晖的天空，仿佛这样就能看见那个很早以前就被他视为敌人的存在一般，嘴角绽放出温润如水的笑容。但笑不及眼底，他的眼神却是锋利冰冷一如初开的霜刃。
同一时刻，远在中国宏大地图彼端的张起灵豁然抬头四顾，因为他感到一阵不知来由的恶意——并非杀气那种浅薄明显可感的东西，而是一种黑暗的、即将满溢而出的粘稠之物，在身边有生命似的爬行蜿蜒缠绕之感，却又飘渺轻忽不可捉摸。
那是恶意。
突然之间，张起灵转头望向南方，眼神渐渐沉冷下来。仿佛淬了九幽深潭中的寒冰一般，不带一点温度的黑眸让他身边无意间瞥到他眼角余光的张海客生生打了个冷战。
汪家么？
还是……
容不得他细细体味，那种感觉只是一刹那的事情，下一个瞬间，那股恶意就如来时一样，一下子消失得干干净净、无影无踪，再也无法感知了。
但这已是足够。
南方……他会去仔细探查一番，也许线索，在那里也未可知。
而江南村庄的小屋中，温广陌收回视线，静静凝视着仍在慢慢吃着食物的婉兮，有别于上一刻的锋芒毕露，眼中只含着如水笑意。
是的，时间还有很多，不可操之过急。
毕竟、来日方长。
而他，最不缺的，
……便是时间。
少女好像隐约感觉到了什么，抬起眼来看了青年一眼。
这时候已是快要掌灯时分了，与正午骄阳白昼的热辣不同，这个小镇傍晚的天色却是显得过于柔淡。那温婉的光线轻薄绵软，浅浅柔柔地穿过云端倾洒下来，如同一条浅金色的轻纱笼罩房屋树木。透过窗户斜射进来的光线落在青年清俊的面容上，隐隐散发出一种令人沉醉的深邃温柔。
眼前是如此人间难得一见的绝景，少女却只淡淡看了一眼，似感到有点疲累般的，不在意的垂下眼去打起了瞌睡。
虽已是伏邪（注1）之日，但青年还是生怕少女感染风寒，动作轻柔的将少女抱至床上，一路上小心地没有碰到她已是高高凸起的小腹。
夜色悄悄降临了。
作者有话说
第65章 第十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