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笑坛》优伶史

7、第 7 章

　　直到登台表演，苏松也没从他巨大的喜悦中走出来。不知道是不是工作人员的失误，登台学员七个人在候场的时候才被告知，他们这个小单元，每一组结束之后会有个嘉宾的短小点评环节。舞台的侧面有显示器，几个人在后台备场也能看见前面的状况。偶尔几个镜头扫到观众席，只能看见密密麻麻的都是全都是人头，隐隐约约的还能听见前面传来的爆笑声。

　　现场慕名前来取材的平面媒体也有不少。这活动是第一次举办，但是来人都有些名气。为了迎合市场，天津市杂志报刊甚至会在社会版写些相声界小品界的事情，玉海公司向来和媒体交好，记者们也愿意来捧这个场。

　　苏松和梁成功上了台才知道这些媒体的厉害。玉海公司的这个学校是全国首创，办的是好是坏，今天都是一个开始。俩人一上台，台下的闪光灯就亮成了一片。这还没成名角，就体验了一把生生被记者闪瞎双眼是怎样的感觉。站在台上，连离舞台最近的第一排评委都看不见。苏松本来眼睛就不大舒服，再被这么一晃，只能眯着眼睛凭感觉往舞台中央的立式麦克风处走过去。

　　麦克的高度设置很符合梁成功的身高，这也是为了下一组的女生做的准备。这就苦了比他高十公分的苏松，说话得弯腰，不弯腰就得劈腿。距离感没太掌握好，苏松要凑近麦克讲第一句话的时候，用力过猛，磕到了牙齿，麦克发出“吱”的一声。

　　瞬间闹了个大红脸，苏松尴尬得四顾看了下，看来看去看回了梁成功。又好气又好笑，梁成功“叱”了一声，上手拍了苏松的脑袋一下，“呆贼！”“吃俺老孙一棒？”梁成功正上手调高麦克的位置，“嗯嗯，我就是齐天大圣。你就是…嗯。赶紧说段子，呆贼。没看观众都等急了么。”因为这个小插曲被有心的记者几乎完完整整地记录了下来，后来俩人在粉丝当中被戏称为“大圣和他的小伙（dai）伴（zei）”。当然这是后话，暂且不表。

　　这个插曲并没影响到两个人的出道演出，两个人的表演不功不过，算是发挥了彩排的水准。观众反应也不算差，有适当的笑声，有合理的掌声。评委团有六个人，表演的时候俩人都没有闲工夫仔细看，李谷川拿了麦克说话的时候他俩才发现他也坐在评委席上。

　　苏松就像是迅速回魂了似的，手捂胸口，李谷川说什么都跟着点头，眼睛亮亮的，里面好像圈着一汪水。梁成功很怀疑他其实一句话都没听进去。这六个评委当中只有一个是个文化公司的老总，剩下五个都是在曲艺界有一定地位的前辈，给的意见都很犀利，说他们的作品没有精神，没有魂儿。

　　这是之前学校的特别艺员讲师过来授课的时候也说过的话，苏松还特意询问过他这是什么意思。相声界的老一辈们，都是在经典作品的一代代传承中成长起来的。即使是自己的重新创作，那也是不免引经据典，按套路出牌。这样的创作环境、表演环境其实限制了很多年轻相声演员的发展。经典的东西也不是不好笑，就是跟不上时代的东西会没有那么好笑而已。

　　比起一二十年前，愿意花些票钱进馆子听相声的年轻人越来越少。他们有了更多元化的休闲娱乐方式，相声界却固步自封，想要靠着自己的老一套一直坚持下去。

　　苏松的创作方式很随意，他听的传统演艺项目很少，思维不受限制，天马行空，只要是觉得好笑有谱就能给写成台本。但是对于老艺人们来说，这根本算不得是相声。其实苏松也晓得，他就是个段子手，写一个能在舞台上表演的那种段子的写手。

　　之前他已经接受了很多这方面的批评，几乎所有兼职来做他们讲师的相声家都不看好他。但是其他人，同学和老师又会因为他们的段子笑得前仰后合。苏松也没有什么远大志向一定要做一个“相声艺术家”，他更愿意把自己定义为一个喜剧演员，不管怎么样，把人逗乐了就是他赢了。

　　有讲师劝他去写写小品，比起相声来说，小品的表现形式更为多样，限制也少，更能发挥他的特长。但是苏松不情不愿，相声只需要一口伶牙利嘴，背台词就好，小品还要注意表演的动作，时不时的还要准备些道具、布景，太麻烦。当然这只是表面的说法，梁成功总觉得苏松他就是死活不承认小时候的创伤太大，他心里有阴影。

　　李谷川最后发言，是五个评委里给他们俩评价最高的，梁成功每个字都认真听了进去。李甚至帮他们两个据理力争，拐弯抹角地强调要其他四个评委别用非进步的眼光来看他们。夸他们俩的段子很有新意，很有趣，还强调说开场的感觉也很好，新人能做到这种程度不容易。其他的评委听不过去回嘴，后来五个人四比一分成俩阵营，晾了苏松和梁成功在台上不知所措，直接打起了嘴仗，争论今后的相声界应该怎么办。这课题可够广泛的，根本无从讨论，更不可能在这样的场合讨论出个结果。

　　刚开始气氛还挺热烈，观众也愿意看个热闹，后来眼见着场面有些控制不住，主持人终于出面，感谢了评委，用带着点催促的口气让两个人下台。

　　苏松和梁成功是他们这个单元三组中第一个出场的，下了台之后就再没注意前台的情况。后来据其他的几个同学说，评委都像是吃了枪药似的，点评毫不顾忌：“两个女的说相声怎么可能！”“这小品笑点在哪里？”等等等等。同学看起来不是在埋怨他们两个人，但是评委冷场吵架总归是有些间接的原因在他们身上，苏松和梁成功都默默地有些脸红。

　　一个带着挂牌的工作人员进来通知他们，可以撤了，之后也没他们什么事情了。苏松突然像是想起了什么，问了句：“我可以去观众席看看么？”工作人员一愣，好像是没想到会有这样的疑问，点了点头：“现场爆满，肯定是没法给你们找空座的。但是你们可以从后台出去到观众席最后排站着，别挡到人，应该没什么问题。”苏松谢过了之后，拉着梁成功就往观众席奔去。

　　俩人晕头转向，转悠了好久才找对了后门的位置。在台上看不清楚台下的状况，没想到第一层后面站了好多人。梁成功刚开始以为是工作人员，听他们的对话才发现原来这些人也都是观众。

　　到底是谁说曲艺界萧条的，这不是都有人心甘情愿地买不到坐票站着也要看了么。

　　苏松自从进到观众席就没在说话，眼睛瞪溜圆，紧盯着舞台。梁成功不知道他是要干嘛，看着他一脸认真的样子又不忍打断他。

　　后来有些站在后面被家长抱着的小孩一个接着一个地朝舞台前面跑。梁成功四下寻摸，逮到了一个前来做通知的工作人员，说是舞台前记者位的走了很多人，这是为了补偿后面站着的这些观众的一个小福利，可以去座位和舞台之间的位置坐着看。比VIP还VIP的位置，伸手就能摸到舞台上的人的脚丫子。大人们都有些矜持，不好意思，小孩子没什么好怕的，一个个地就都跑前面去蹲着了。

　　梁成功拉了拉苏松的胳膊，问他要不要也去前面坐。苏松先是摇了摇头，又咬了咬牙，“走。”俩人终究没好意思去和小朋友抢位置，随便在舞台左手边靠近第三排座位的台阶坐了下来。

　　最后一个节目，压轴的李谷川和章稔登台的瞬间，苏松就发出了比他平时的声音高好几个频率的尖叫，抓着梁成功的一条胳膊反复甩，激动得根本坐不住。梁成功黑线，早知道是这样的就不陪他呆在这里了，身边的这个神经病迷妹简直太丢人。梁成功本以为他是有什么重要事情要向自己交代，或者干脆是想留下来学习学习别人的作品，现在想想自己实在是太天真了。

　　隔壁座位上的观众已经有人好奇地在向这边张望。梁成功垂下头，把自己的脸深深地埋在了膝盖里，默默祈祷希望观众不要认出苏松来。李谷川和章稔的段子要说好笑还是不好笑，那一定是好笑的。梁成功也是恶补了一定的知识的，现在国内说快口相声的这俩人是一绝。网络上有的人评价说：有时候根本听不清他们俩究竟在说什么，听不清也好笑。这可能就是存在感吧，存在即有趣。

　　但是再喜欢也不能这样啊……这十几分钟对于梁成功来讲是个巨大的煎熬，脸都快被苏松丢尽了。

　　李谷川和章稔是镇场的最后大戏，结束之后所有到场的嘉宾都一齐聚集到了台上。中国特色，不管是什么级别的晚会，谢幕一定要把到场的叫得上名号的嘉宾全部拉上台溜溜。苏松继续闪着他的大眼睛紧盯舞台上的李谷川。突然李谷川抢了话筒点名：“那边台阶上的，苏松和梁成功是吧？上来！”

　　苏松先是呆掉，向梁成功确认自己没幻听，然后瞬间激动得手舞足蹈，他偶像记住了他的名字。他偶像“唉！”他一声都能让他出魂半天，现在，他偶像竟然记住了他的名字！

　　跌跌撞撞地上台，和偶像握手，合影，苏松整个人都飘乎乎的。梁成功相比之下就冷静了许多，刚刚批评过他们俩的几个评委，因为苏松只知道和李谷川一个人说话，脸色都不太好看。梁成功急忙上前打圆场，挨个握手鞠躬表示感谢，说自己还是个新人，拜托前辈们以后多多指教。

　　自己低声下气地做补救，再回头瞧瞧苏松，屁都不懂，只知道盯着他的偶像李谷川流口水，太欠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