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争凤戮》焰雪炎雪

9、太子哥哥

　　其实那个学塾，十六人聚在一起是学不了多少东西的。书房的教授仅仅在宴食到日中这区区两个时辰，且最为年长的三皇子与应易儒已年近十五，最年幼的我才六岁过半，夫子传授的东西必然不同，与这个讲篇文章，再与那个说几句论语，两个时辰下来实在学不了多少。
　　所以上午自学塾放课之后，各家公子小姐还要回府让各自请的夫子师父继续授学，不论是学文还是习武，午膳后的才是真正的习练。
　　我对兰姨说若非小六在，这学塾不去也罢，兰姨却说不可这么说。她说若是把喵喵和兔子关在一块儿，久而久之它会以为自个儿也是兔子，唯有让它自小和狮虎一起，它才知道原来它的爪牙是如何用的，原来不仅是它的爪牙最为锋利。王侯家的用意，也正是如此。
　　等我的肚皮吃得滚儿圆之后，六殿下终于带着我回到了书房。
　　这会儿严夫子正在讲一篇名为‘勇’的文章，眼见我和六殿下站在门口，用目光死死将我们的脚钉住。小六是因恪守尊崇之礼而不动，我则是被他晃悠的那把戒尺拦在这里。
　　当四殿下说完他的‘勇’之后，严夫子满意地点头之后说道，“苏公有云，卒然临之而不惊，无故加之而不怒，此乃大勇。”这话是讲给众人所听，偏偏他说的时候是盯着六殿下，而六殿下则面露羞愧，慢慢低下了头。
　　天下有大勇者，卒然临之而不惊，无故加之而不怒。这句苏公的名言是严夫子常与六殿下说的，而对于少时的六殿下来说，他已是做的很好。
　　“五小姐，你说说看，在你眼中何‘勇’？”严夫子突然将矛头转向我。
　　说也奇了，虽说我头一日对他有所冒犯，可他足足长我五旬之多，偏爱和我一个能做他曾孙女的小娃儿计较，真是小肚鸡肠的夫子！
　　“勇……”我只听了半截，哪说的出来，只能看着身边的人，“小六。”
　　六殿下挺身道，“夫子既说到苏公，学生也想起了苏公之父有一篇，当中有言：知理则不屈，知势则不沮，知节则不穷。见小利不动，见小患不避，小利小患，不足以辱吾技也，夫然后有以支大利大患。夫惟养技而自爱者，无敌于天下。故一忍可以支百勇，一静可以制百动。大勇若怯，说的正是如此。”
　　我虽说听不懂，但就是觉得六殿下好生厉害。成亲，成亲，一定要成的。
　　可严夫子却说道，“一忍可以支百勇，一静可以制百动，这篇你是背熟了的，但用到大勇若怯却是不大合适的。须知这篇讲的是为将之道，在此之前尚有一句：知理而后可以举兵，知势而后可以加兵，知节而后可以用兵。用兵之道是为诡道，勇也好怯也罢，统统是举兵的心机，所谓大勇，添了心机便不妥了。”
　　我懂不了文章，但夫子的后几句却懂了些，“有何不妥？我爹爹说勇自心来，有心才有勇，为何有了心机便不是勇了？”
　　严夫子怒道，“你不顶撞老夫便不会说话了？休说别人的，你倒是说说你的。”
　　“我，我说……”我盯着他手上的戒尺，硬着头皮上前一步道，“道远险狭，两者相遇，勇者胜！”兰姨和爹爹对弈时说过的，既然有个‘勇’字，胡诌一番也行。
　　“好一个勇者胜。”严夫子笑眯眯地扬起了戒尺。
　　要打就打，我决计不会哭的，哼！
　　“严夫子，该放课了。”皇甫庆林起身指着角落的那个大沙漏说道。
　　谢天谢地谢庆林，他救了我。

　　放了课，严夫子是一刻也不愿在书房多留的。多留一溜烟的时分，他保不准自个儿不会操起戒尺，一个个敲碎这些纨绔的脑门。
　　像是他会听到应易儒挤眉弄眼地对四殿下说，“我刚得了个好本，要看么？”
　　像是他还会听到君戚鸿悄悄对三殿下说，“我家府上来了个琴师，带来让你听听可好？”
　　他没准儿还会听到沈家小姐妙弋对司徒小姐琉璃说，“江南的布匹到了，夏衣做几身送你。”
　　“玩物丧志。”严夫子骂了一声便揪住书童走了。
　　“小六。”我刚要和六殿下说话，却发现他已奔到了四殿下那边，兴致冲冲地要挤进去，“好本是什么……呀！”银晃晃的东西伸到面前，吓了我一跳，“润儿？”
　　润儿将银钗递给我，甜甜地笑道，“五小姐不是说喜欢妙弋姐姐的钗？我照着画了一只让工匠打出来了，你看看喜欢么？”
　　“喜欢。”我说过喜欢这钗么？
　　见我不接过，润儿慌张地看着我，“你不要？”
　　“给我？”我以为她只是问我喜不喜欢，我还是没有马上收下，“我爹爹说不能乱收别人的东西。”
　　“收下便不是别人了。”不知哪只手突然伸过来，抓过银钗往我头发一插，“是挚友。”
　　“六殿下。”润儿扬起红脸蛋望着他。
　　我点着头，“嗯嗯，我喜欢润儿，要和她做挚友。”
　　“那也不能少了我，别忘了润儿可是照着我的钗做的。”妙弋莲步而来，在我们跟前欠身道，“不知小女能否也和五小姐做个挚友？”
　　“小六？”见六殿下点了头，我便从头上拔下两个金钿，一人一个放在两女孩儿的手心里，“我也送你们东西。”
　　年幼时单纯的认为小六喜欢的人，我也该喜欢。后来翩翩用指尖戳着我的脑门说我笨，哪有女子喜欢心上人所喜欢的女子。
　　“对了，等会儿殿下他们要去赛马，你们要去看么？”妙弋问道。
　　润儿面露惧意，“我怕又像那日一样有人摔下来。”
　　我则拍手叫道，“去去，摔下来再爬上去不就得了。”
　　六殿下道，“你们去我也去。”
　　十二过半的妙弋突然斜眼看着他，“殿下，方才又去四殿下那儿看那些乌七八糟的东西了？”
　　润儿叫道，“啊？又去？”
　　“乌七八糟？是什么？”我问道。
　　六殿下作势要捂她们的嘴巴，“没没，我没要看，你们别与五儿乱讲，她还小。”
　　“别骂小六。”我又忍不住牙痒了。
　　妙弋看了我一眼，哼道，“好色之徒。”
　　六殿下心虚地看了我一眼。
　　而我也跟着心虚地瞅了他一眼，妙弋莫非说的是我？兰姨说我喜欢六殿下就是他的色。
　　“你们为何瞟来瞟去？”润儿虽略年长六殿下，但显然比这位殿下单纯了许多。

　　宫里的马场傍山而建，从这头策马到那头便连影子都看不着了。整个地儿原本是崎岖的丘坡，做了马场之后便被铲得平平整整，一眼望去青草如毯。看着是很顺眼，实则没有半点意思。
　　“这么平的地儿，三岁小娃儿也能骑马。”我不屑道。
　　六殿下哼道，“别大言不惭，你也不比三岁大多少。”
　　起先只有约好的四个，不过多一会儿，八公主和琉璃也被抬来了。三殿下等七八个年长的少年少女早早地便换好骑马装去挑马了，我们几个年幼的宫人门连衣裳也不让换，只将我们围在棚子下面看着。
　　“七公主和泷四小姐在女儿中骑术最好了。”琉璃好生崇拜地说道。
　　“谁说的，恩敏姐姐才好呢。”润儿反驳道。
　　接着两人同时望着我，润儿道，“你的两位姐姐骑术这么好，你怎么不叫她们带着你走上一圈？”
　　“两位姐姐？”我知道泷司华是我那个四姐，可我来了学塾她从未正眼瞧过我。既然我知道她，她不会不知我是谁。但她不愿与我说话，我也不会去扰她。兰姨说了，天下人人皆喜穿那官服戴那官帽，但也有人不屑一顾，既然官袍也有人不喜，为何要人人都喜欢我。“谢恩敏是我姐姐？”话归正题。
　　“是不是你姐姐还要旁人与你说？”六殿下说着便在中间的位置坐下，八公主和琉璃在他左右落座，润儿和妙弋再排两人左右。正想要坐下的妙弋被他使唤，叫给揉揉肩，说是妙弋揉着最舒坦。不仅叫揉肩，还让润儿她们给喂吃食。
　　琉璃拿了块酥饼说道，“她是泷四小姐的堂姐，自然也是你姐姐。”
　　“怎么说？”
　　润儿道，“四小姐的母亲是你姨母，她父亲是恩敏姐姐的叔父。”
　　七公主道，“还有呀，你三位兄长的父亲与四小姐的父亲、恩敏的父亲也是兄弟呀。”
　　“明白了么？”六殿下问道。
　　“四姐的母亲是姨母，她父亲是恩敏姐姐的叔父……”我抹了下额头的汗，掰着手指继续算着，“爹爹与他们的父亲是兄弟……”
　　“错了错了，不是你爹爹，是你兄长的父亲。”六殿下叫道。
　　对这被一群小女儿环绕的六殿下，不知怎么，我很想一口咬住他的脖子。但又怕他像马二公子一样跑了，只得叫道，“你起来！”
　　他听话地站了起来，随即愣住，咕哝道，“你自个儿算不清还冲我恼。”
　　我上去把他挤开，抢占座位，“你不许坐！”
　　“好了好了，让给你，别恼了。”
　　我气恼不仅是因为他被女儿们围着，也不光是我算不清，更因谁是我的姐姐还需从别人口里说来给我听。为何我自家的事，旁人反倒清楚。

　　等到三皇子他们牵着马走到马场，妙弋率先叫起来，“快看，太子哥哥也在！”
　　“真是呀。”所有小女儿立马把六殿下抛开，纷纷去看太子。
　　当今太子已年过十八，不与我们一同在学塾受教，但看来大伙儿都很喜欢他。
　　我转过头，见那金冠白衫的人骑着一匹大黑马走来，当即叫道，“他真好看，小六，比你还好看呢。”
　　“你起来！”这下轮到我被六殿下撵了。他使劲把我拉起来，重新占了他的座儿。
　　我没管他，只顾跟着妙弋她们迎上去。我开心地跑过去，不止是太子长得很好，还因他和小六的模样非常相像。听小六说，皇子当中就属他们不像父皇，而是像先皇，像他们的皇祖父。
　　见我们奔上来，太子道，“妙弋，带小娃儿们回棚里去，仔细太阳毒。”他一出口便尽是轩昂之气，那与生俱来的华贵无须再多言已然大放。
　　妙弋年岁比四姐还要年长三岁，她却从不跟着去骑马，说是太阳毒会伤脸，她最护她那张娇嫩的脸蛋了。可一见到太子，这就什么也不顾了。
　　“太子哥哥今儿也要赛马么？彩头是什么？”妙弋以丝巾掩住脸露出娇羞的模样。
　　我跟在一旁看清了那样貌。果然是和小六像的，可也不同。六殿下尚且年幼，太子眉宇间的风流姿态，他还稍有欠缺。他与二皇子同为一母，可相貌平平的二殿下与他站在一块儿，那可谓蒹葭倚玉树，不可比较。
　　他的绰约风姿又岂是我说的全的，还是妙弋说的好。为人也，遥遥若高山之独立，其醉也，巍峨若玉山之将崩，她说这一句说的就是太子。
　　“不论是什么，我做主，等会儿都分给你们这些小家伙。”说完竟看向了我，“五小姐，你大哥也在，等会儿让他带你上马可好？”
　　“不好。”六殿下不知何时窜了出来将我的肩环住，“五儿还小，经不起颠簸。”
　　我点着头，“我听小六的。”别人好看是别人家的事，小六才是要与我成亲的。
　　太子皱眉道，“佑儿，怎就动手动脚的，夫子没教过你男女之别？”
　　他不叫六弟，反倒叫佑儿。他虽是贺妃所生，但对六殿下来说，讲一句长兄如父也并不为过。正因他待六弟感情深厚，他日才真正苦了小六。
　　“哦。”六殿下只得不甘不愿地松开手，然后说了一句足以让太子当场打死他的话，“哥哥你尽管把妙弋她们都收作妃子，但五儿不行哟。”
　　太子那么大的人，竟瞬间涨红了脸，“说什么混账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