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争凤戮》焰雪炎雪

8、一同逃学

　　宫中妃嫔，皇后之下品阶最高的四妃会有隆重的加封仪式，六嫔次之，但也有正式的册封之礼。泷府终究不是皇宫，行纳妾之礼也仅是闭门了事。无须三媒六聘，没有宴请宾客，夫君与嫡妻高坐堂上受新妾叩拜，再行一番教诲，这便算完礼了。
　　这些礼节是凤绫讲与我听的，我也以为如此简单。却忘了爹爹入赘的身份，还有泷家主母的身份，纳妾并非那么容易的事。可在母亲的张罗下一切都如别家的纳妾，就是这样简单。
　　我与母亲疏远生分，我以为我于她不过是多出的一个女儿，殊不知她仅是为了我一声‘姨娘’便要撑住许多的指责，硬是将我喜欢的兰姨在五日之内捧作了泷府的如夫人。
　　行礼的这日，我随着兰姨来到了堂中。
　　兰姨今日着了一身桃红银纱衣裙，一眼看去宛若朝霞摇曳而来。衣物是母亲特意让绣房赶制了三日三夜而成，一针一线巧夺天工。高高的凌云髻也是母亲叫赵大姑亲自梳的，须知这凌云髻没有嫡夫人的允许，姬妾是不敢轻易示人的。发髻之上，除了满头的梳钗、金钿，那只硕大的累丝金凤簪本是不该她戴的。可我母亲也和我一般是个逆反心重的人，旁人越是斥责，她越要反着做，将这只压在箱底多年从未用过的凤簪插在了妾室的头上。
　　和前几日寒碜的样儿相比，今日的兰姨不比任何一名宫妃逊色。她本就是貌美的女子，脸孔明晰眉目精致，只是常在西北稍显肤黑，但这是西北健美女儿的特色，谁又能说是缺陷。
　　母亲待兰姨好我自然欢喜开心，我也以为爹爹和我一样想的，哪知兰姨刚跨入门槛他便黑了面。
　　他无比激愤地窜起身来，大步走向兰姨，却在到了跟前时猛地转过身，一双烧灼的眼睛死死盯着母亲。
　　“你……”他双拳纠得死紧，他怕按耐不住上前一拳打死那柔弱的女人。
　　这只凤簪是他当年赠与我母亲之物，他这一生有过别的女子，他给过她们昂贵的珠玉，但那些皆是赏赐，这是唯一的一件由他亲手为一名女子制作的东西。
　　母亲面对他的怒视，脸上仍是不起波澜。母亲说，用不上的东西与其压箱底，不如送给有用之人。
　　兰姨则在这两双眉目流转间，渐渐明了。她早知丈夫的心，如今得到证实，也算得偿所愿了。
　　“夫君，兰姬要行礼了。”

　　行礼之后，爹爹一如往常地进宫去了。兰姨则还要听从主母夫人的淳淳教诲，我这个看热闹的也被留了下来一起听训。
　　“奉茶。”
　　主母吃了茶，兰姬却还没有。丫鬟听到吩咐，立刻将热茶端上来，“兰夫人请用茶。”
　　兰姨被这声称唤惊住，不敢伸手。
　　“兰姬坐下吧。”
　　“谢夫人。”
　　我则走到母亲那儿，抬起屁股挤入她的座椅。我今日喜欢她，想和她一起挨着坐。
　　母亲笑道，“我也就是看你的脸色了。”
　　我摸了摸脸道，“我今儿乖乖抹了胭脂的。”
　　母亲屏退了左右，摘下我的一只头钗重新给我插了个位置，一面朝兰姨说道，“五娘左右算是个敏慧的孩儿，今后还劳你与我一同教导她了。”
　　“兰姬不敢……”
　　母亲止住她的话，说道，“你既当了她的姨便不要说这见外的话。我是正经与你说的，五娘虽被他爹爹教养得还算……”囫囵了半晌，她还是找不到合适的词儿，只得说，“但京中不比西北，我见你也是个明白人，你倒是与我说说，五娘如今这样好是不好？”
　　兰姨想了一会儿，叹道，“怕是迟早要惹事的。”
　　我立马抗议，“我没……”
　　“不准插嘴。”母亲叫我闭嘴后又道，“我和她爹爹也同你想的一样。她爹爹叫我严加管教，可我又该怎个严法？把她教的像别家小姐一样恭顺温婉？你也知这是不够的。”
　　兰姨点头道，“对五小姐不该那样教导。”
　　母亲道，“今后你要让她多明白一些事情，当年夫君收了你，我也是喜欢的。我看得出你不是个小家女子，许多些事理，你比男子看得通透。”
　　我不解，母亲何时见过兰姨？怎就看得出了？
　　“夫人谬赞了。”
　　母亲摇摇头，“我说过不要与我见外。这个家的负赘往后只会越来越沉，我需要你与我一同分担。”
　　“是……”兰姨已红了眼眶。
　　母亲最后又道，“五娘也是你的女儿，不论何时，你只要记住这点就好。”
　　兰姨将目光投来，幽深的眼中尽是我的身影，“是，兰姬记下了。”
　　我母亲的厉害，片语难述。

　　耽误了好几日，我总算在兰姨收房的隔日来了学塾。
　　这一日，我满心雀跃地走进书房，却见那角落的座位空了。
　　没见到他，正是急得不行时，长寿鬼一般地冒了出来。
　　六殿下病倒了，长寿说。他说那日宴席之后，六殿下隔日没见着我，午膳后便浑身发热，傍晚时分便倒床不起，一直到今日还不见好转。
　　我听完他的话，正要回他时，夫子已走了进来。一见还是严夫子，我当下抱住肚子叫唤起来。
　　“疼疼，肚子好疼……”我装得甚是逼真，严夫子和宫人们连忙要将我抬到御医那儿去。我却不干，一味地抱住凤绫大叫要爹爹。
　　“五小姐不可使性，先传御医才是要紧。”严夫子叫道。
　　我抓紧凤绫，悄悄在她耳边道，“把我弄出去，说是吃坏了肚子，别让夫子跟着。”
　　凤绫犹豫了一下说道，“五小姐怕是无需传御医的，奴婢先带五小姐出去……去‘更衣’，稍会儿回来。”尽管说的很含蓄，她还是羞红了脸，这种话谁说出口不丢人呢。
　　严夫子张大了嘴。其余的人静下来，随即几声窃笑。第一回来念淫词，第二回一来又要去茅房，除了泷五小姐，谁家的女儿能干出这等事情。
　　人有三急，有什么可笑的。我冲笑我的人噘了下嘴，这就出了书房。
　　“快快，去小六的宫里。”
　　“五小姐！”凤绫气得要哭了，“你竟是要逃学！”
　　跟着出来的长寿也道，“五小姐您这恐怕不妥。”
　　“啰嗦，小六病了，我自然要去看他，快走快走。”
　　经不住我的呲牙威胁，宫人只好抬来了步撵。

　　那日之后，听说贺妃被皇帝罚禁足两月。禁足是小事，原本这些宫里的女人就走动不多，但伤了惠妃娘娘的面子才是大事。她苛待六皇子的事，早已传的沸沸扬扬，别说是她，就是她的娘家人也不敢再走亲串门，生怕被人问起无颜以对。惠妃娘娘素来以贤德为名，这下是狠狠打了自己的脸。而打她的竟是一个不足七岁的小女童，这口气叫她如何咽得下去。
　　一路上，长寿隐含地与我说了下宫里的这些事。原是好心地劝告我在宫中要当心，可我并没听到耳里，我占了理便不怕那些牛鬼蛇神。
　　“小六，小六，我来了！”还没进门我已大声嚷嚷起来。
　　原本在榻上吃着瓜子儿的人，听到我的声音一跃而起。我跑进去只见飞了一地的瓜子壳，一个小宫女正在埋头清捡，而那号称病了的人面色红润，十分有精神，看不出病在哪里。
　　见到我，他一瘸一拐地冲过来，怒瞪眼睛冲我吼道，“你跑去哪里了！”
　　我被他吼得一愣，弱声道，“去了学塾啊。”
　　“胡说！我叫长寿在书房外守着，好几日都不见你！”
　　他嗓门大得惊人，我捂住耳朵又再后退几步。小六又冲我凶，呜……
　　看我扁起嘴，长寿急道，“五小姐，殿下是想你了，想你想得都病了！”
　　“当真？”难道他不是也在逃学？
　　他抓了下脸，转身把瓜子端给我，“吃么？”
　　我惊道，“又只给你瓜子吃？”又要一整年都吃瓜子？
　　长寿忙道，“不是不是，殿下这会儿想吃什么有什么。”
　　我这才展开笑颜，抓起瓜子放在嘴里，“好香。”
　　六殿下一手端着瓜子，一手把我牵到榻上，笑眯眯地说道，“你每日都进宫，想吃什么我都有。”
　　“嗯嗯。”我嗑了几下还是没把肥大的瓜子咬开，索性递给他，“帮我剥。”
　　他盯着瓜子上的口水，蓦地眉毛倒竖。
　　长寿立刻上来接过瓜子，“奴才来。”
　　凤绫在旁忍笑不已，随即似乎想起什么便不笑了，“五小姐，见过殿下了，咱们还是赶紧回书房。”
　　“小六去我就去。”
　　凤绫又看下六殿下，“殿下……”
　　六殿下点头，“这会儿去怕是扰了夫子，再等一个时辰，书房歇息的时候去就合适。”
　　除了瓜子，没过多时六殿下又让宫人端上来一盘盘吃食，虽说我都见过也不稀罕，但对着小六便觉得都好吃，这或许就是秀色可餐？
　　“你是没用早膳么？”见我一直吃个不停，六殿下提出疑问。
　　“用了啊。”我拍拍肚皮说，“我见着东西就能吃下。”
　　“我看也是。”
　　“爹爹说吃得多才能个儿高。”
　　他上下打量了我一下说道，“你一个女娃儿，想要多高？”
　　“和爹爹一般高就成了。”
　　他急道，“那可不成！”
　　“为何不成？”我那样才能一跨脚就能上马，一伸头便能见着人堆里的热闹，也不怕三哥再与我动手。
　　“你起来。”他下地将我拉起来，“站端正了。”接着与我面对面贴近，伸手比了比我和他的个头差距，然后笑了起来，小声咕哝道，“也没见多高。”
　　“不可不可。”凤绫连忙将我们分开，“五小姐要守礼，守礼。”
　　他也意识到不对，立刻与我分开，接着皱眉道，“你的丫鬟怎和长寿一般丑。”
　　“是么？”我看了眼长寿和凤绫。两人均是白白净净、清清秀秀，说不上丑啊。
　　“你看我刚得的小宫女，她就不丑。”
　　我顺着他的指向看去。只见一个约莫十岁出头的小丫头站在那儿，是方才捡瓜子壳的那个，她肌肤比兰姨还要黝黑，眼睛小小、鼻子高高、嘴唇厚厚。
　　“她美么？”他炫耀一般地说。
　　我忽然觉得自己非常蠢笨，我已这么大了，竟连美丑也分不清？
　　面对快要上吊的长寿和凤绫，我想到一件事，问道，“五儿呢，五儿是美是丑？”
　　他思量了一会儿说道，“你美丑都是不要紧的。”
　　我再次陷入深深的疑惑，这话是哪个意思？
　　“何况我也不好看，也很丑呀。”他指着自己的脸又说道。
　　我盯着他五官分明的脸，不由得抽了下嘴，“丑？”六殿下当真不是一出生就痴傻的么？我不在意他的瘸脚，也不怪他咬我。可是，我真要和他成亲么？
　　后来长寿叫我不要听六殿下的话，只因在他家殿下眼中，一张马脸才是倾国倾城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