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迟来蔷薇香》蔷薇色的海

17、Chapter.17

　　如坐针毡。
　　左蔷只能用这四个字来形容自己现在的感受。
　　昏暗的茶室少有人问津，老板见来人是两位大美女，一时殷勤得直点头哈腰，直到被苏冉馨冷言冷语地打发走。
　　与一身红色拼接款连衣裙的苏冉馨相比，左蔷今天的装束就差了一截。
　　“我开门见山。”苏冉馨的眼里有一道莫名的怒火，相比之下左蔷倒像是那个气定神闲的第三者。
　　“我和段然，并非亲兄妹。”
　　左蔷抬头，刚刚心中的喜悦被一扫而空。她仔细地凝视着眼前妆容精致的女人，唇红齿白，绯色双颊，小烟熏妆夺走了左蔷半截的气势。
　　这女人的眼神那么咄咄逼人，仿佛胜负已定。
　　没想到杜语忆竟然一语成谶，她真是应该感谢杜杜先给自己打了预防针，不然此刻，左蔷说不定会惊讶地再次把嘴里的茶水喷得对面女人一脸，最好将她的烟熏妆喷成大狗熊。
　　左蔷心中这样恨恨地想。
　　“这样……我懂了。”
　　左蔷看着她，示意：你还有什么要说？
　　她毕竟不是十八九岁的花季少女，两三句话就乱了阵脚。
　　看到左蔷这般神色，苏冉馨倒像是看笑话一般地笑了笑。
　　那笑容让左蔷想起毒蛇吐信子时候的样子，让人骇然。
　　“也许你没有兴趣，但我还是要说。我十岁的时候被领养，段家一家人都待我极好，我也把他们当亲人对待。而段然，从来就不是我的哥哥。”
　　苏冉馨挑眉的样子，让左蔷无故一阵恶寒。
　　“自我遇见他开始，我就发誓，这辈子，我非他不嫁。”
　　左蔷的手指掐进了手掌，不安越来越庞大。
　　“十八岁的那年，段家要给段然相亲，我患了抑郁症，那是我第一次，当着段父段母的面，发誓要嫁给段然。他们想把段然悄悄送去国外，却不小心被我知道，我用碎瓷片割腕，在病床上躺了半个月，才换来了和段然同行。”
　　“我们在国外相依为命，那四年是我最快乐的时光。回国之后，段然忙于创业，来到C市，我在苏州，抑郁症复发，自杀未遂，醒来的时候段然已经在我床头。”
　　“我以死相胁，要求来C市工作，爸妈这才同意。就连我在锐晟的工作，都是段然替我寻的。”
　　左蔷的眼皮一跳，是了，她这才想起，段然和梁正易似乎是什么不寻常的关系，就连自己，也是梁正易介绍给段然认识的。
　　“我们一直很好，有的时候我去给他煮饭，就在现在你们俩一起住着的公寓，他带我去楼下的超市购物，他公司里的人都叫我嫂子。”
　　苏冉馨脸上的表情接近得意。
　　“直到他认识了你。”
　　“他与爸妈说自己有女朋友，段父段母惊讶至极，更是害怕此事泄露被我知道又要生出什么事端来，很不幸，最后还是被我知道了。”
　　“我开始调查你，惊讶地发现你居然和我身处同一个公司。爸妈怀疑我抑郁症复发，要求我回苏州静养，我拒绝了。我会一直呆在他身边，哪怕最后他选的不是我。”
　　“知道为什么段然一直没有向你求婚么？因为我威胁他，他如果要结婚，婚礼之前必办我的葬礼，我决不食言。”
　　“然而他居然还是这样坚定地要娶你。”
　　苏冉馨的眼睛是红的。左蔷开始害怕了，这个女人不是来当说客的，她根本不屑于伪装自己，从一开始就以最绝望的姿态出现在她面前，把自己最卑鄙的一面掀开给她看，她已经无所谓对手是谁，更无所谓刺激自己会不会给她带来快感，她要的只是那个哪怕鱼死网破、同归于尽的结果。
　　苏冉馨将手臂搁在桌上，将手腕翻开向上，像是抚摸着一道美丽的花纹一般抚摸着一道丑陋的伤疤，表情亢奋。
　　“苏冉馨，为了得到他你毁了你自己，其实你这么做，只是为了麻痹自己，因为他不爱你，你才要这么做。”
　　左蔷端起桌前的茶盏，喝得貌似气定神闲。
　　苏冉馨冷哼一声，从包里拿出一张纸，左蔷看着眼熟。
　　化验单。
　　除了名字以外，和刚刚自己攥在手里的那张几乎一模一样。
　　苏冉馨，怀孕了。
　　左蔷眨了眨眼睛，努力地将她能看懂的每个字一一排查过去，企图寻找这张化验单的纰漏。眼睛眨多了，有点疼。
　　化验单的下面是一张B超检验报告单：医生的结论是怀孕四周。
　　四周，四周。
　　也就是一个月前，自己在丽江的时候。她记起他曾有一整天都没有接自己的电话，回她的电话时他声音疲惫，连订酒店的事情都不太记得。
　　可是那个时候他还对自己说：我爱你，薇薇。
　　此时此刻，有一张一模一样的化验单安静地躺在自己的包里，等待着这个世界的审判。
　　左蔷忽然觉得很可笑，她和眼前的这个女人，爱上了同一个男人，怀了同一个男人的孩子，并且都恨不得把对方掐死。
　　如果放在古代，她们该是多么相亲相爱的一对姐妹啊。左蔷咬着牙，一点一点拉扯起嘴角抬起头。
　　“你这么心甘情愿地为我男人开膛破肚、生儿育女，我还真是感激不尽，如果你愿意，把孩子生下来，我会让他喊他父亲一声爸爸，至于段然，他永远只可能是我丈夫。你说了那么多，无非想让我知难而退，我们都不是三岁小儿了，我不妨告诉你，你有孩子的筹码，我的筹码也不会少于你，你要玩，我奉陪到底，且不论我非常怀疑这张化验单的真实性，它就是真的，我也没有理由要把人让给你，我还有事，恕不奉陪。”
　　说完她拎起自己的包头也不回地离开。多停留一步，眼泪就会决堤。

　　她走在路边，昏黄的街灯照得整个世界都失去了色彩。她不想打的，只是一个人静静地走，漫无目的。
　　有好事的出租车司机停在她身边询问她是否需要车，她笑着摆摆手说：师傅我一个人走走。
　　笑着笑着，就哭了。
　　就在今天，她仿佛经历了人生最高的高|潮和最低的低谷，跌宕地让人落泪。
　　她的王子，她的未亡人，她心之所系，他此刻在哪里？这一次，你还能不能赶在我落泪前找到我，带我回家？
　　而正是她的爱人，亲手创造了她人生的起起落落。
　　她蹲下来，双手扶着头，很庆幸现在没有下雨。
　　她的肚子里还有一个亟待与世界见面的孩子，她的第一个孩子，也是他们的第一个。她好心疼好心疼他，即使她还不知道他是男是女、是胖是瘦，眉毛像谁、眼睛像谁……她就已经开始爱他，爱到愿意付出一切。
　　正如她爱段然一般。
　　这爱不因雨水而磨蚀，不因岁月而淡漠，不因生死而颓败。
　　却会因为没有你，变得索然无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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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回到家的时候，段然几乎是在她关门的一瞬间就冲了上来。
　　“怎么不带电话？我找了你一天知不知道？”
　　他的声音气急败坏。他这一整天的心惊胆战，几乎都在刚刚的一瞬间发泄出来。
　　她低着头，企图掩藏自己哭过的眼睛。
　　“我…和杜杜在一起，忘了…忘了带手机。”
　　“薇薇，你怎么了？”他觉察到她声音里的不对劲，一下子放缓了语气，抬起她的下巴，才看到她哭红的眼睛。
　　他看着她的眼睛，她也看着他的。
　　是到了今天，她才看懂了从前他眼里那些深不见底的无奈。
　　他抱着她，她感觉到他的心跳，就跳动在自己的胸口，那么近在咫尺、那么触手可及，他是那么真实，和苏冉馨口中的那个段然截然不同。
　　她很想自欺欺人，骗自己，她爱的人，不是苏冉馨口中的那个段然。

　　晚上，她把灯全都关掉，一个人静静坐在床头，听着浴室里传来的水声。
　　他出来的时候险些摔倒。
　　“你怎么不开灯？”
　　“不！别开灯……别开灯。”她像个忙碌的妇人一样念叨着。
　　“怎么了？”
　　“阿然？”
　　“嗯？”
　　“你有没有什么事想对我说？”
　　“你怎么了？”
　　“没什么……我只是忽然…想到再过半个月我们就要结婚了……”
　　“薇薇，你太紧张了，早点休息。”
　　他的声音像是润嗓的温开水，带着一股令人喜爱的清凉。
　　熨帖地从头到脚浇灌着她。
　　她老是觉得，即使上一秒还在恨他，下一秒，她又会重新爱上他，毫无保留毫无要求。

　　他们一人占据着K-size的大床的一角，难得的，以这样背对着背的姿势，各据一方，仿佛两个不愿认输的敌人。
　　她能明显地听到他低低的叹息声，不知他在慨叹着什么。
　　她面前的落地窗被窗帘遮住了一半，月光似有若无地透进来，如同水一般荒凉。
　　她的手脚蜷缩到一起，整个人犹如初生的婴儿般脆弱。
　　她听见自己的心跳声，一声缓过一声，世界安静地好像在等待着一根针的掉落，然而她的心正下着一场大雨，她感到撕裂一般的疼痛，真真切切，来自心脏。
　　她把自己的信任毫无保留地给了他，如今他却一个字都吝啬。
　　她知道自己或许已经不再能从他口中获取什么，然而还是忍不住地等待，等他开口，对她坦诚，如此她才能有勇气与他一同面对接下里的风风雨雨。
　　后半夜的时候，他喊了她的名字，问她可曾入睡。
　　她快速地答没有。
　　他沉默了很久，好像是有事要说，最终却只是问她渴不渴。
　　他为她倒来一杯温水，看着她喝下。然后摸了摸她的头。那力道温柔，却带着一股犹豫和迟疑，仿佛将腹中所有的话，都化成了这一个动作。
　　“早点睡，别胡思乱想。”
　　他拿开水杯，关灯、躺下。
　　她背对着他，忽然间哭了。
　　你为什么还要对我温柔？这样让我如何恨你？
　　这是一场只有他们才能终结的拉锯战，只有他的坦诚，才能换来她的不离不弃。
　　她不愿相信，他们的爱情如此不堪一击，更不愿意相信苏冉馨肚子里真的有他的孩子。
　　那一夜，他最终都没有向她坦诚。

　　当恋人们失去了坦诚的勇气，日子会如同一碗熬不完的中药，每时每刻都是苦涩，却没有尽头，到头来得来的也不过是一碗苦水。她依旧每日为他打领带，在出门前赠上一个早安吻，那是他们的惯例，然而她的心无时无刻不充满着一种钝痛，有什么东西一刀一刀缓缓地凌迟着她的心。

　　每日在公司里，她都充当着一个还算令人满意的行尸走肉，把办公室当茶水间。
　　裴青青曾经眉飞色舞地来请教她，问她给男友买什么样的生日礼物比较适当。
　　她想起她曾经因为他的生日跑遍了整座城市，只为了寻找一种符合他口味的口味虾秘方，然后亲手做给他吃。
　　左蔷笑着跟裴青青开玩笑道：你把自己剥个精光躺在他面前，他最欢喜不过。
　　裴青青笑骂着自己走开。
　　左蔷笑了笑，觉得自己还有力气开玩笑真是不错。

　　梁正易把她叫去办公室，询问她是否可以承担总监的职位。
　　她思考了一下，觉得现下自己这种连一份完整的合同都看不明白的人，大概是不能胜任的。
　　于是拒绝，即使那是自己垂涎了很久的职位。
　　她记得当时梁正易怪怪地看了自己一眼，问自己有没有哪里不舒服，要不要休息两天。
　　她心想：连他都能看出来她的不对劲，段然呢？她真的不懂么？
　　梁正易说此事不必急于拒绝，考虑一阵再说。
　　左蔷点头，正想拍拍屁股走人，却猛然想起一事。
　　“梁总？”
　　“还有事么？”
　　“你和段然，你们，是什么关系？”即使知道这样问失礼极了，她却已经没有办法再遮遮掩掩。
　　“我们曾经是校友，现在只是普通朋友，怎么？”
　　“苏冉馨，是段然拜托你照应的是么？”
　　“是的，我看了她的简历，觉得这应当不能算是照应，她的能力很不错，所以我才会一直把她留在锐晟。”梁正易是公事公办的语气。
　　左蔷点头，然后逃一般地离开他的办公室。
　　很多事，现在想来终于才有了答案。
　　比如为什么段然很介意他在她公司的人面前露面，比如为什么有时候他的手机上有很多个未接来电他却从来不回，比如那许许多多他说公司有事后消失的夜晚或是早晨。甚至是在苏州那天，他说老友有约，应该也是骗自己的罢。
　　她的城池分崩离析，提防脆弱，一瞬间就失了阵地。

　　落地窗前，她站了许久，腿脚酸麻。
　　裴青青小心翼翼地捧着一杯牛奶走进来。
　　“老大？”
　　“嗯？”
　　“你…你没事吧？”
　　“梁正易跟你说我有事？”
　　“不不不是啦，”裴青青这厮一撒谎就开始结巴，“老大你有事都写在脸上了！”
　　这回却是大实话。
　　见左蔷没有回应，裴青青狗腿地捧着马克杯走到她身边
　　牛奶的醇香。
　　左蔷从裴青青手中接过牛奶的时候，心里甚至是有几分感激的。
　　牛奶从口中流淌进食道，前所未有的熨帖。
　　她忽然想起不过是不久前，也有一个人为自己带来一杯牛奶，并且没好气地喝令自己趁热喝下。
　　那个人，他现在在哪里？
　　都走了，走得一干二净。
　　“青青？”
　　“诶？”
　　“牧子迟，走了多久了？”
　　“唔……算起来有一个月了吧。”
　　他是不是，在那个时候，就知道自己已经怀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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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段然难得地说要来接她，她披着一件淡紫色开衫，站在初秋的暖风里等他。
　　苏冉馨从写字楼里缓步走出的时候，她正努力地将开衫的纽扣扣起来。
　　苏冉馨面容姣好，看不出任何的颓态，依旧踩着十公分的高跟鞋，更嚣张的是：还搂着身边的一个男人。
　　技术部的小张。
　　左蔷很想冲过去给她两个耳刮子，告诉她怀了孕的女人是不能穿高跟鞋的！
　　像她此刻，就蹬着一双老北京布鞋。
　　然而她只是这样看着她走过，短兵相接，她也能输得这样彻底。
　　她笑自己。也笑这个愚蠢的女人。

　　她突然间想起什么。
　　于是拨出了一个电话。她对着手机说话的时候，看见段然的车晃晃悠悠地从远处开过来。
　　可是她的心，却没有一刻比那时更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