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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延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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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本以为午餐不过是就近随便挑一处速战速决,安怿却没料到,卓朗会开车绕了大半个城市的距离,带她回到这里。
一中的后身有一片白桦林绕人工湖而建,在当年,是小情侣们的谈情胜地,夏夜来此乘凉数星星,而冬天,则正大光明地牵起对方的手在湖面上溜冰。
蒋暖在运动方面是个天才,娇俏的身影轻如飞燕。安怿踩着冰鞋向前笨拙地滑行不到十米远,蒋暖已经滑过一圈从身后窜了过来,玩心忽起,拉过她的手带着她滑出去,安怿惊叫出声,汗湿了背,反惹来蒋暖咯咯的欢快笑声。
银铃般的笑声忽然消失不见,记忆中的那张明媚笑脸也模糊起来,逐渐融化在瑟瑟寒风中。
风吹疼了眼,她忙低头去揉,再抬起时,湖面光洁如镜,之前看到的一切原是幻觉。
卓朗侧身立在她身前。高大的身形笔直如松,又坚固如城,仿佛可遮挡住寒冷彻骨的风雪,令人心安。
“冰上冷,找个暖和的地方坐下来休息下。”
她点点头,沉默着跟在他身后走向一中对面的那条小吃街。
那里早已不是曾经的模样,左右门市林立,她巡视一圈,熟悉的竟只有一两家。
卓朗带着她进了一家巴渝风味的小店,眼下已过学校的午休时间,店里清闲,不用多等,老板便煮好了两碗热汤面端了上来。
氤氲的热气熏了眼,喉间滑过滚烫的辛辣,才吃两口,视线已然模糊。
卓朗瞥了她一眼,无声地抽出一张纸巾伸到她面前,一张、两张……安怿不好意思地将纸巾盒拽到自己面前。
面终于吃完,纸巾盒已空。
卓朗望着面前那张脸,从眼睛到鼻尖再到嘴,没有一处是不红的,苍白的脸色也因为吃得暖而变成了红润的苹果色。
“味道没变。”她笑了一下说道,目光落向吧台后的老板夫妻二人,眉头微微挑起。
“原来的老板前年脑溢血去世了,他的儿子继承了这家店。”
卓朗的解释令她舒展了眉心,若有所思地喝着汽水,末了歪过头,看向他的目光似染了几分调皮。
“还记得我第一次逃课,就是你带我来这儿吃东西,喏,也是像现在这样,一人一碗面。”
他轻点了一下头,目光柔和,旋即想到了什么有趣的地方,勾起一丝坏笑,揶揄着说道:“同学好胃口,再来一碗否?”
她微滞,猛然想起那次自己午饭没吃,饿极了捧着碗连汤汁带面消灭得干净,他便咬文嚼字地说出那句话。因为刚从广州回来不久,声音里难免带了几分粤腔,听上去格外滑稽。
即便多年过去,旧事重提,仍免不了几分尴尬,她瞪过去一眼,旋即说:“算我倒霉,逃课而已,也能碰上打架。原以为那都是电影里才有的情节,偏偏就在我眼前发生了。”
“我也没想到你会临危不惧,抡起玻璃瓶砸人毫不手软,像个打架的老手。”卓朗单手撑着下巴,似笑非笑地表情让人无法猜透他的话究竟是褒是贬。
“承蒙恩师教导有方。”她回敬了一句,眼角眉梢都带着笑,看上去,心情已然舒畅许多。
继而,眼中的笑容淡了,她望着他,眉宇间再次变得凝重:“我还记得,那一次是因为袁深深吧?她一直以来都和那些人走得近,惹了不少麻烦,好几次都是你替她摆平的。”
她顿了顿,咬着下唇几番思量,终于问出了埋藏于心底害得自己失眠数晚的疑问:“她后来究竟出了什么事?浅浅是她的女儿吧?为什么托付给你?”
一连串的问题顷刻间倒出,积郁在心底的那片阴云散去的瞬间,她忽然发现,其实答案也非那般重要了。
卓朗微垂着头,望着手中转动的车钥匙,银色的金属圈折射过淡淡的碎金阳光,落在他眼中,如同记忆中的沙漏,流过零星的几颗。
“天叔出事后,袁深深跟了一个商人去云南。我明白她是有意避着我,所以托人打听过,听说那个人对她很好,我也就放了心,至此断了音信。直到三年多前,有一天突然接到她的电话,她说得含糊不清,但我知道她一定出了事。我找人查过,那通电话是境外打来的。隔了一个月左右,警察找上门,他们带我去到中缅边境的一家医院,我就是在那儿第一次看到浅浅,那么漂亮的一个小姑娘,瘦瘦小小地缩在护士身后,像只流浪的小猫。而袁深深则躺在加护病房,身上包裹得严实,只露出一双眼睛,面目全非……”
时至今日,卓朗想到袁深深当时的模样,仍觉心都揪在一处。曾经骄傲美丽的姑娘容貌全毁,连生命都仅仅依靠着那些仪器来维持。
医护人员告诉他,袁深深重度烧伤,且伤口多处引发感染,根本没有救活的可能性,能维持到卓朗赶来见她,全凭着她自己硬撑下来。
而她拼着最后一口气也要等到他,唯一的目的就是为了浅浅,她求卓朗将女儿抚养长大。
那是她第一次求人,也是最后一次。
“那个所谓的云南富商何志龙其实是金三角一带的毒贩,袁深深一开始被蒙在鼓里,得知真相后却逃不出去,又怕自己的一举一动惹火他继而牵连了浅浅,只好忍着。后来何志龙遭到手下背叛,被警方围捕,逃走之时不甚引爆了炸弹,何志龙当场身亡,浅浅被袁深深护在身下毫发无损,自己反而重伤不治。”
曾经意气风发、恣意张扬,和蒋暖并称一中“校花”的袁深深,竟落得这样令人唏嘘的结局。
安怿默然不语,半晌,方轻叹了一声。
淡淡的哀意在寂静的空气中缓缓滑过,时间仿若停止。
直到墙上的时钟整点报时,发出“滴滴”地声响,卓朗起身,轻拍着她的肩:“回去吧。”
龙飞侠在事务所楼下的停车场等了将近一个小时,久不见人,掐灭了烟正要离开,卓朗的那辆黑色路虎便出现在视野之中。
银灰色的现代不算扎眼,卓朗还是一眼认出,下意识地看向安怿,她起先还神色如常,直到看清从车上下来的人,瞬间绷紧心弦。
“修的挺快,还以为你会换辆新的。”龙飞侠敲了敲车盖,笑得一派轻松。
“新不如旧。”卓朗上前揽过他的肩,使了个眼色,龙飞侠轻轻摇了摇头,卓朗于是回头看向安怿,让她先回办公室。
她明白两个人有话要说,自己不方便在场,经过龙飞侠身侧时,还是忍不住问了一句。
“抱歉,目前为止还是没有什么新线索。”龙飞侠摸了摸鼻尖,有些心虚。
虽然明知是这个结果,安怿仍有些失望,婚期迫在眉睫,林怀卿的耐性也快被磨光了。
她不知道还需要多久时间才能找到真相,而自己是否还能等到那时?
白小陌从茶水间出来,正好遇到安怿,想到某人的吩咐,立刻笑嘻嘻地迎上去鞠了一躬:“嫂子下午好,卓哥呢?”
安怿兀自想着心事,顺口回了一句:“有朋友来找他。”才走两步,猛然回过头,神色怪异地看向白小陌,“你刚才叫我什么?”
“嫂子啊,卓哥吩咐的。”白小陌答的直接,见安怿神色不对,忙借口说高昭的咖啡要凉了,匆匆遁逃。
安怿愣在原地,直到自两侧落到身上的视线越来越多,方快步回到办公室,反手关上门缩回位子上。
虽然名义上是某人的秘书,安怿的实际工作其实很清闲,趁卓朗没回来的功夫,她拜托白小陌找来一些所里之前的几宗疑似自杀实为他杀的案子研究。
这类案子本身就少,而高昭的这间律师事务所又侧重于经济方向,是以白小陌并没花费多少时间就将仅有的几份资料交到她的手上。
“安怿姐,你口味真重。”
因为安怿不习惯之前的称呼,所以白小陌再见到她时便自觉改了口,脸上仍是挂着笑,嘱咐安怿还有什么需要尽管说,不用客气。
卓朗回办公室的时候,安怿正埋头研究地认真,他走过去拿起案卷随手翻了两页,忽地一笑:“你这是打算抢我的饭碗吗?”
他在说笑,她却答得正经而严肃:“我只是想找出真相。”
卓朗没再说什么,倚着桌边低头看着她,时间在两人之中默默流逝,她始终没有抬头,他眼中的笑意也一点点逐渐散去。
“别看了,今天提前下班。”他将案卷推到一边,取下衣架上的外套搭在她的肩上。
安怿被他半推半拽地带出办公室时,她勉强抬头扫了一眼墙上的时钟,距离下班还有一个半小时。
“卓朗,你每天这么迟到早退外加不定时旷工,是吃定了高昭不会炒你鱿鱼吧?”
走在前面的人脚步一滞,无奈地瞥她一眼,笑容再次爬上眼角:“我有你说得那么混吗?”
回答他的,是后者轻轻地点了一下头。
他气结,拽着她手臂的力道又紧了几分,飞快地取好车,将她扔进车里。
“今天必须早退,浅浅生日。”
她恍悟,“哦”了一声,隔了几分钟,又后知后觉地抱怨:“你怎么不提前说?我好准备礼物。”
“你知道她想要什么吗?”卓朗侧过头,神神秘秘的表情看在她的眼里有些异样。
“什么?”
“她什么都不缺,除了妈妈。”他着重突出了最后两个字。
她沉默了,转头望向窗外,路灯在夜色中滑出一道道金色的流光,旖旎着向前飞去。
因为工作的关系,平时接送浅浅的都是桑恬,这些日子被安怿代替,而今天又多了个卓朗,浅浅自然开心,腻在卓朗怀里不下来,一路上讲着幼儿园里的趣事小嘴就没停过。
卓朗原本计划三个人去吃西餐,安怿却提出异议,说既然有时间不如在家做饭,叫高昭一家也来。
能去未来亲家那儿蹭饭,高昭自然不会拒绝,扬言要带瓶好酒过去。卓朗挂断电话,朝安怿笑道:“一瓶酒就想把浅浅拐走?异想天开。”
桑恬带着儿子订了蛋糕也往回赶,进了门便直奔厨房想要帮忙,眼前的景象却令她吃惊不小,蛋糕盒拎在手里半晌也不记得放下。
卓朗和安怿并肩站在灶台前,各自系着围裙,动作虽然不算熟练,好在有条不紊,又彼此配合地天衣无缝,仿佛是结婚多年的夫妻,默契十足。
眼见自己插不上手,也委实不愿去打破这份难得的温馨,桑恬蹑手蹑脚地放下蛋糕,转身走向歪在客厅沙发里看电视的高昭,贴着他坐下,笑得一脸暧昧。
“俩人有戏。”
卓朗和安怿听到窸窸窣窣的声音,回头见浅浅正扒开蛋糕盒盖,偷吃被发现,浅浅不好意思地缩回手,眼睛却不舍地还盯着蛋糕在看。
“孩子们看来是饿坏了。”安怿回身取刀叉和碟子,切了两块蛋糕,浅浅不护食,坚持让安怿先吃。
安怿象征性地咬了一小口,揉揉她的头发,打发了孩子,回身便对上卓朗的目光。
他歪头看着她,暖色的光调映在眼中,令看的人也觉脸颊微热。
“沾到奶油了。”
卓朗指了指嘴角示意她,安怿低头抬手去擦,下巴却被他勾住,腰上不知何时也多了一只手紧紧扣住,眼前遮下一片阴影,动作快到她来不及反应,落在唇边的吻夹杂着奶油的甜腻,她下意识地伸出舌尖微微一舔,倏地反应过来,为时已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