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20、无惧 ...
-
安怿端着水果和茶从厨房里出来时,桑恬和卓朗正陪着两个孩子在客厅里玩闹,高昭在阳台上接电话。她倒了一杯茶放在他面前的茶几上,随意地拉过一张藤椅坐下,侧着身子看不远处的四个人玩得不亦乐乎。
在见到浅浅之前,安怿从未想象过卓朗会是一个怎样的父亲。他幼年遭逢家变,带着恨意生活了十年,满心前来报仇,却发现自己却从始至终都恨错了人,父母一辈的恩怨纠葛,他沦为其中最无辜的牺牲品。
仇恨成为一场笑话,可是那些缺少爱和温暖的成长岁月却是再也无法弥补的。
曾经,她以为自己可以,他们有着相似的童年经历,冥冥中相遇,至此,命运之弦便纠缠在一起,打成一个死结。
她以为,那样就是一辈子。
孰料世事多变,天意弄人,卓朗成为了安怿同母异父的哥哥,而蒋暖则对他情根深种。她又能如何呢?放开一段不可能有结果的感情,成全了自己最好的朋友,上天只给了她这一条路,连选择的机会都没有。
她知道卓朗对蒋暖无意,可是这又有什么关系呢?蒋暖是那么漂亮可爱的女孩,只要自己放手,蒋暖主动一些,他终究会有接受的那一天。
不过安怿没想到,那一天会来得那么快。
蒋暖的毕业之旅定在了她一直心心念念的西南,旅游大巴却在盘山道上出了意外,伤亡惨重。
安怿接到噩耗时整个人都懵了,眼前不断浮现出几天前在机场送别他们一家的情景,蒋暖一脸雀跃的搂着父母的肩,不断地提醒安怿要记得每天都上网接收她传来的照片。音容笑貌犹在,却已是阴阳两隔。
隔着雪白的病房门,她默默看着蒋暖扑在卓朗的怀里放声痛哭,紧紧抓着他的手臂抖如筛糠。
曾经朝气蓬勃、笑容灿烂的蒋暖仿若在一瞬间凋零枯萎,自见到卓朗的那一刻起直到出院,三天三夜,无论是睡着还是醒时,都抓着他的手不肯放开,她已将他视为自己唯一的救命稻草,全心全意地依赖。
至此,卓朗成为了众人默认地,蒋暖的男朋友。
高考后的三个月应该是求学生涯中最放肆、最畅快的假期,但因为蒋暖父母的意外离世,于他们来说,那无疑是人生中最黑暗的夏天。
原定的留学计划也被安怿一再推脱,她放心不下蒋暖。
还算幸运地是,蒋暖终于从黑暗中逐步走出,对卓朗的感情也日渐深厚,不可自拔了。安怿松了口气,开始准备各种留学相关手续。却在偶然间撞破了安学明的谎言,得知了自己和卓朗身份的真相。
原来,她只是安学明为了安慰蓝梦的失子之痛,从孤儿院带回来的孤女,而卓朗才是他们的亲生儿子。
他们根本就不是有血缘关系的兄妹。
可是她和卓朗,已经不可能再在一起了。
“安怿?”眼前晃动的手挥去了那些细碎的往事,她缓缓回过神,高昭已经挂断电话,坐在摇椅上正悠哉悠哉地品着茶,眼睛却不时地扫过来,虽然常常是那副乐呵呵大而化之的样子,其实精明的一双眼早已看透了眼前之人。
“第一天上班感觉如何,还习惯吗?”
安怿点了点头,目光从那对父女转到高昭的身上,微有些自嘲地笑:“挺好的,谢谢你们给我这个机会,别看我年纪不小,这样正儿八经地工作还是第一次。”
高昭却毫不在意,继续抿着茶鼓励道:“这话就见外了不是?我跟卓朗什么关系啊,嘿,我俩是‘无仇不成兄弟’。那小子没跟你说过吧?当年,他父亲那件案子的主审官就是我家老爷子。世事无常,谁能想到在我准备挑大梁单干的时候,回母校挖掘的第一根苗子就是他呢?当时我还真怕这小子记仇,给我几拳。”
安怿没料到两人之间还有这么一层匪夷所思的关系,听得愣住。
高昭的话匣子一旦拉开就关不上,眉飞色舞地讲起自己和卓朗初见时的情景,颇有一番梁山好汉惺惺相惜的意味。
“谢谢你。”安怿放下杯子,神色郑重地说道。
这一声谢却不是为自己,她知道以卓朗的性子,能交心的朋友少之又少,而在他毕业不过几年之间,能从一个初出茅庐、名不见经传的小子混到如今的地位,诚然有他天资卓然的因素,而更多的,还是离不开高昭的鼎力相助。
她要谢谢高昭,在卓朗最失意之时,能雪中送炭,成就了他的前程似锦。
无须多说,高昭也明白她的意思,有滋有味地喝着茶,顺着她的目光扭头看过去,浅浅明显有些困了,吊在卓朗的脖子上,小脑袋一顿一顿地打着瞌睡,却是小声撒着娇不肯回屋去睡。
“其实你也不必谢我,每个人都有各自不同的运气。那小子苦了二十多年,我不信老天真那么残忍,让他苦一辈子。你瞧着他挺酷挺傲的一个人,其实心里比谁都渴望爱。他已经告诉你,浅浅母亲的事了吧?”
安怿轻叹一声:“就在今天,袁深深我也认识。”
高昭唏嘘了一声,收起吊儿郎当的模样,微蹙着眉,低声回忆起来:“三年多了,我至今还记得边境那家破医院的味道,我就坐在病房外面的破长椅上等着,没多久卓朗从里面出来,回宾馆的一路上,他一个字都没说,只是闷头抽烟,抽得极凶。后来我实在看不下去了,夺了他的烟,骂他,这么抽下去会死,你知道吗!他这才开了口,说要收养浅浅。
其实以他当时的情况,这根本是不可能的事,他求我帮忙。我劝他说,何必招惹这个麻烦呢,这小丫头跟你又没有血缘关系,大不了定期去孤儿院看看她就行了。
可是他说,高昭,你不懂。这是袁深深的遗愿,是他最后能为她做的事。孤儿院是什么地方他最清楚不过,他不能把浅浅送去,一天都不行。他说,袁家养育了他十年,如果没有袁深深的父亲,也许他早已不在这世上。这辈子欠的债还是这辈子还的好,他欠袁家的,要连本带利都还在浅浅身上。他还说,浅浅和他一样,在这世上都已经没有亲人,都是孤单的,所以,他们都需要彼此。
呵,你知道吗?除了在法庭上,我还是第一次听到他一口气说这么多话。我高昭也不是什么铁石心肠的人,看到浅浅就想到家里和她年纪相仿的儿子,还真狠不下那个心把她丢到孤儿院自生自灭。不过这丫头着实招人疼,自从她出现,卓朗这些年越发有人情味了。”
高昭轻舒了一口气,从摇椅上起身,意味深长地望向她:“我知道你们彼此心里都有一个难解的结,时间久了就成了作茧自缚,以为躲起来不去面对,那个结就能随着时间腐蚀风化。其实你自己也明白,这不过是在自欺欺人,如果你自己不主动去打破它,一辈子都别想走出来。”
安怿神色一顿,低着头不安地握紧手指:“这些话是卓朗让你告诉我的吗?”
“他?”高昭扬起眉毛,好笑地摇头:“你们两个半斤八两,一个比一个别扭,不知道这是跟谁较劲呢?反倒让我们这些旁观的起急。”
时钟滴答,不知几时,却又是一个漫长的不眠夜。
浅浅抱着娃娃睡得正香,嘴角微弯不知做着什么美梦。
安怿歪在一侧,望着小孩子天真的睡颜,感叹着年少时光不知愁。
高昭的那一番话搅得她心里很乱,头又隐隐作痛起来,她挣扎着起身,从随身的包里翻出药,轻轻推开房门去厨房倒水。
去痛片已经起不到任何作用,好在回国前,医生已经给她开了一盒药。
不过她清楚地知道,这种药不过是起缓解作用而已。
水滑过喉间,衍出一丝甜意,她舔了舔干涸的嘴角,白开水竟也能喝得有滋有味。
果然,是药太苦了吧。
冬夜的月色很淡,朦朦胧胧地洒在地板上,她盘坐在沙发前,捧着玻璃杯兀自出神,直到主卧的门被推开,滑出一抹淡黄色的光晕,她方抬起头。
卓朗默然无声地走向她,隔着一方茶几前停住,半屈了身子,微仰头打量着她。
四目相对,那双清明的眼眸毫无睡意。
“睡不着吗?”他笑,月光落在他的脸上,轮廓分明,清隽地让人舍不得移开视线。
她轻点着头,旋即补充了一句:“可能晚饭做咸了,口渴。”
他站起身,视线不离她:“要不要喝点酒?高昭带来的红酒不错,助眠。”
“好啊。”她想也不想地应了一声,收回却已来不及,眼睁睁看着他在酒柜里拿了两个杯子分别倒上。
酒香诱人,她不知不觉喝了大半,不知是药效还是酒精的作用,头痛消失了,取而代之地则是有些醉意,头晕晕的却很舒服,全身轻飘飘的,如坠云端。
“再来一杯。”她晃了晃手里的空杯,歪着头讨酒喝,微弯的眼睛透着几分迷醉,脸颊酡红,正好弥补了她素日脸色略显苍白的不足。
卓朗接过她的杯子放在一旁,没有倒酒的意思,她疑惑地皱起眉,想要自己伸手去够,却被他抓住了手摁在腰间,下一瞬,人已经被他抱在怀里。
“还要喝吗?”
头顶响起他暗哑的声音,她挣扎着想抬起头,虚弱无力的动作却像只撒娇的猫在他的怀中蹭着。
仿佛烈焰在瞬间燃起,他低头含过一口酒,捏起她的下巴吻上芳唇,唇齿缠绵中,甘醇的酒香在四周弥漫。
扶在他腰间的手松了松,又被他捉住紧紧扣了回去,她微微攥紧,旋即,似乎下定了决心一般,主动回抱住他。
“安怿?”他在耳边叫她的名字,呼吸逐渐变得急促。
回应他的,是她没有任何技巧可言的深吻。
“我在。”鼻尖与之轻碰,双手缠在他颈后,她仰起脸,直视近在咫尺的眼。
无需再言其他,她的眼神已经告诉他一切。
若这世间,还有一人能让我无惧生死,那个人,一定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