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期何期》安令闲

17、莫忘

　　世上多数人最不希望和两种从业者有交集，一个是医生，另一个就是刑警。

　　清晨，东方微亮，昨夜下了一场小雪，寒气逼人。西郊素来偏僻，除了一些晨练的人，很少有人在这个时候来此。

　　不过今天有些例外。

　　荒芜的草地上停着一辆警车，穿着制服的工作人员正在进行现场采证，一条暗色血带断断续续地隐在枯草和积雪间，延伸很远，即使尸体已经被载走，仍是触目惊心。

　　朝阳终于从天的那一边露出淡淡的光芒，气温也逐渐上升。新的一天来临，却并不是一个好的开始。

　　上午十一点，市公安局刑侦大队经过开会研究决定，将第二中队和第三中队临时合并，组成专案小组，由第二中队队长龙飞侠担任队长，第三中队队长叶星为副队长，负责此案的调查审理工作。

　　下午一点，专案小组针对此案开展首次会议。

　　“死者于立仁，五十二岁，经法医初步鉴定，死亡时间是昨夜二十二点到零点之间，死因是头部遭硬物袭击，凶器是被丢掷在一旁的石块，案发现场明显有尸体被拖动过的痕迹。另外因为大约凌晨三点左右下过雪，所以现场暂时搜索不到疑凶留下的证据，凶器上也没有采集到指纹。死者的随身财物遗失不见，所以初步怀疑是劫杀。”

　　“一件普通的劫杀案子，至于劳师动众，让两队人马一起调查吗？浪费警力。”一名警员拿着手里的资料，不以为然地摇头。

　　在座之人抱有此想法的不少，叶星瞥了一眼看着报告不语的龙飞侠，目光落到那名警员身上，缓缓开口：“从表面看，最大的动机的确是劫杀，但也不能排除其它的可能性，查案靠的是真凭实据。”

　　龙飞侠将手上的报告扔在桌上，飞快地扫视了一圈，语气也有些不善：“都听到叶队的话了？接下来该做什么，还用我教你们吗？”

　　众人对视一眼，再没有异议，自动组成小组各自分头调查去了。龙飞侠也拎过外套往外走，叶星短暂地犹豫了一下，快步跟上去。

　　“你去哪儿？”

　　“查案啊，难道在办公室坐着，凶手就会主动来自首？”龙飞侠脚步不停，余光看向叶星，难得露出一丝戏谑地笑。

　　叶星眼睛一亮，豁然问道：“有头绪了？”

　　龙飞侠摇头，犹似漫不经心地回了一句：“还没有，不过我直觉认为，这件事没那么简单。死者不会半夜无缘无故跑去那么偏僻荒凉的地方。”

　　“也许是被凶手盯上，骗去那里然后劫财杀人而逃。这类案子这几年发生的也不少。”叶星低头思考了一下，提出不同的意见。不是她不认同龙飞侠的说法，只是提出更多的可能。

　　“不。”龙飞侠坚定不移地反对，“如果是那样，凶器应该是事先就准备好的，不会是随地可取的石块。”

　　“也对。但是如此一来，凶手就真的是临时起意了……”叶星眉头深蹙，这不是又绕回去了吗？果然只是单纯的劫杀吗？

　　她思索的功夫，龙飞侠已经上了车，叶星忙上前拉开副驾驶的车门，坐进去扣好安全带。

　　“接下来去哪儿？”她笑问，俨然打定主意跟着他了。

　　龙飞侠无奈，却也不好撵人，只好道：“丰源国际，死者生前是那家公司的财务总监，做了二十多年突然离职，不到一个月又莫名被杀。我总觉得这两者之间不是巧合那么简单。”

　　丰源国际在E市的影响力不亚于长石集团，近三十年的经营，根基深厚，与多国有经济往来，旗下拥有房地产业、电子信息业以及不少百货公司。不过最近一年，有传言说董事长程剑锋因为身体原因，有退休的迹象。至于他会把公司交给两个儿子中的哪一个，至今没有定论。

　　当龙飞侠和叶星来到丰源国际时，却是扑了个空，被程剑锋的秘书告知，程董近期在家中休养，有段时日没有来过公司了。而程剑锋的长子程毅这几日在陪生病住院的母亲，次子程致则搭早上的班机前往纽约谈生意。

　　三大老板都不在，负责接待的是行政部的主任何翰如。四十多岁的男人说话做事滴水不漏，白白胖胖一脸富态像，从始至终都顶着一张笑脸，仿若积极配合的模样，实际却是一条有用的信息也没透出来。

　　龙飞侠从接待室里出来的时候，脸黑如炭，背地里送了何翰如“笑面虎”的外号。

　　“还真是青年才俊。”叶星在一楼大堂的宣传栏随手抽了一本财经杂志，封面上的人物正是程致，西装革履，一表人才。

　　“嗯，挺适合你。”龙飞侠双手插兜，扫了一眼转身朝门口走去。

　　两人一前一后上了车，车子驶出停车场，龙飞侠才发现叶星低着头，手里仍攥着那本杂志，看得认真。

　　他忍不住又调侃了一句：“呦，真看上了啊？”

　　叶星这才抬起头，晶亮的眼眸却蓄了一层淡淡的哀色，令人不忍直视。不过这样的神情眨眼间便消失无踪，复又低头继续看下去。

　　龙飞侠恍惚以为自己想多了，却也正了神色，不再说笑。

　　气氛有些僵，半晌之后，忽听她轻声说了一句：“一点都不合适，从头到脚，从里到外。”

　　“嗯。”龙飞侠回应了一声，神色放松下来，“一看就是个绣花枕头，哪里配得上咱们刑警之花，是吧？”

　　话落，叶星的眼睛忽地亮了一下，旋即嘴角一弯，无声而笑。

　　龙飞侠暗自松了一口气，把话题又转到正事上来：“看了半天，发现什么有用的线索了吗？”

　　叶星摇头，把杂志放到一边，手托下巴陷入沉思状：“这又不是八卦杂志。不过我刚才试着和他们的前台接待套了下话，探到些内情，也不知和案子有无关联？”

　　“说。”龙飞侠挑眉，看来有门儿。

　　“程家二少之前在外地管理子公司，进总公司也不过才半年。虽然时间不长，已经陆续辞退了包括死者在内的不少主管，手段挺狠，但也确实有实力，比那个才智平庸只知道游手好闲的程家大少强了不知道多少倍。所以他们私底下都传言，接棒的会是这位程二少。”

　　“豪门恩怨？”龙飞侠揉了揉眉心，他对这个可没兴趣，“除了于立仁，还有哪些被辞退的人？原因是什么？”

　　“有三四个，都是在公司里任职多年的老员工，至于辞退的原因讳莫如深，我猜大概是这几个人联合起来出卖公司的利益。不过听说死者是董事长夫人的表亲？”

　　“哦？看来这个叫程致的还挺有魄力，大义灭亲啊！”龙飞侠总结了一句，忽听叶星叫道：“前面路口左转。”

　　“左转？你要去哪儿？”回局里应该直走，龙飞侠如她所言，改为左转弯行驶，顺便扫一眼路标，目光倏地凝注。

　　叶星惶然不觉，东张西望地寻找着什么，继而指着不远处说：“就是那家店，听说他家的蛋糕西点很不错，价格也不贵。正好中午没怎么吃饭，买块蛋糕填填肚子吧。”

　　龙飞侠没说去，也没说不去，沉默着将车缓缓停靠在叶星指向的那家店门前。

　　十六年，每次路过这里都是匆匆一瞥，每一次看到那个“幸福西路”的路标，心都会不由地一缩，仿佛听到记忆中的那道声音在说：“龙小虾，你明天不要迟到哦，我们不见不散。”

　　说好的不见不散，我来了，你又在哪里呢？

　　虽然路名没变，幸福西路却早已不是当年的模样。龙飞侠跟在叶星的后面推开“Memory”的玻璃门，蛋糕特有的食物香气扑面而来。

　　“欢迎光临。”苏塘系着围裙，低头从里面出来，龙飞侠站在门边逆光而立，看不清容貌。

　　苏塘的注意力便全部落在叶星身上。

　　蛋糕的种类虽不少，不过叶星素来干脆利落，没有选择障碍，且喜好专一，直接让苏塘包了一份提拉米苏。

　　“你想吃哪种？”叶星回身拽过龙飞侠。

　　“随便。”他心不在焉地敷衍了一句。

　　莫名的熟悉感令正在装蛋糕的苏塘动作一顿，抬起头看去，瞬间怔住。

　　光影自他的身上褪去，露出俊朗的轮廓。

　　她就这样看着，忘记了时间。

　　叶星自认对龙飞侠的喜好还算了解，但龙飞侠很少吃甜食，所以她还真不知道他爱吃什么。

　　不过她对此并没过多纠结，很快决定道：“麻烦你，两份提拉米苏。”

　　话落，她终于留意到了两人的异样。

　　时钟“嗒嗒”地指向十九点，叶星坐在沙发上，目不转睛地看着时间。不知过了多久，披上外套匆匆出了门。

　　外面又落了雪，不大，薄薄地铺了一层，被风轻卷着，刮到脸上。

　　她站在楼下的花砖上，仰头望着六楼那扇仍漆黑一片的窗户。

　　“这不是叶星吗？这么冷的天，怎么在这儿站着？”

　　闻声回头，沈梅和龙志刚正打外面遛弯回来。俩人离很远便瞧见了有人像石雕般矗立在那儿，走近了才认出人来。

　　“龙叔叔，沈阿姨。”叶星打了声招呼，也不知在冷风中站了多久，乍一开口，连声音都在打颤。

　　“龙飞侠……他还没回来吗？”

　　心中分明知道答案，却仍不免抱了一丝幻想。

　　什么时候，自己也变成那种多愁善感的小女人了？真是讨厌。叶星厌恶地想。

　　沈梅拉过她的手，果然都冻僵了，忙往单元门里拽，嘴上唠叨着：“他来过电话，在局里加班呢。你这傻孩子，找他有事怎么不打电话？走走，去我们家等着。”

　　“不用了，沈阿姨，我也没什么急事，明天见到他再说吧。”

　　叶星连忙拒绝了沈梅的好意，匆匆道了声别就跑了进去。

　　“叶星，你先回去吧。”

　　彼时，回过神的龙飞侠丢给她这样一句。

　　她的目光在那二人脸上流连一番，忽地明白了什么。

　　如果自己笨一点该多好？

　　那一刻，叶星终于知道，自己此生都无法走进他的心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