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女欲来时》片鸹

4、第三章

　　缙云阁外翠竹遮隐墙头，荷花映照绿水。曦绾最终还是抵不过，揽过曲歌的肩头，将他领了回去。

　　司乐台位于天宫的最西侧，四周都种了碧绿碧绿的湘妃竹，很是怡人。从大门径直走进来是个较为雅致的庭院，院中间支了张躺椅，一位着宫装的女子好整以暇地躺在上面，眯眼小憩。

　　这女子名唤玉娘，原本也是乐府老仙君门下的弟子。自离鸢蔑世以来，曦绾便因天资聪颖，独擅箜篌等诸多原因被老仙君举荐成为新一任的司乐女仙，入主司乐台。而她跟曦绾玩得最开，加上修行也甚是勤快，便得老仙君许可，一同带了过来。

　　曦绾气喘吁吁地拽着曲歌的衣领子走进门来，这家伙脾气怪得很，之前虽说是认准了她，却怎么也不肯出那缙云阁的门，这一路上是爷爷爷爷地直叫唤，生拉硬拽不肯跟她走。若不是仙帝发话，她才不会在自己第六十八次想要仙逝的日子里，硬把这祖宗搬回家。

　　躺在椅子上的玉娘听见门口有了动静，下意识起身朝门口望过去。一眼看见曦绾手里拽了个半人高的小娃娃进来，那娃娃似乎还对她抵触得很，于是匪夷所思地冲她问：“曦绾，你这又是从哪家拐回来的小娃娃啊？”

　　曦绾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把逃出去的曲歌又重新拖回门里来，用金丝绳绑了他一双手，死死拽住艰难道：“他叫曲歌，刚从缙云阁的红木橱里蹦出来，说是典籍幻化的仙人，整个一三万岁的祖宗。”

　　“什么？这小娃娃三万岁？”很显然玉娘也是不信，她走过来摸了摸曲歌的小辫子：“怎么看也就一小娃娃啊。”曦绾干笑两声，信他这张面皮就栽了。

　　曲歌适才没逃成，被揪回来本就抑郁，这下辫子还被人玩弄于鼓掌之间，心中越发愤懑。只是两只手都被曦绾抓着动不了，于是耸了耸鼻子，出声威吓道：“我说，你再动小爷辫子小爷就要发火了，小爷脾气不好。”

　　曦绾跟玉娘对视一眼，玉娘尴尬地从他脑袋上撤回了手，曦绾调笑道：“你倒也还知道自个脾气不好。”曲歌看着她，嘴巴翘的老高，从鼻子里哼了一声，便不说话了。曦绾看他不再闹腾，才搓了搓手把绑着他的金丝绳松开。

　　曲歌才得了自由，便一点也不认生了。凤眼里闪过一丝狡黠，疏通疏通筋骨后，便撒丫子跑进里屋去。曦绾觉着，只要他不再想着逃回缙云阁一切都好说，于是也就放任他去了。

　　这时玉娘从袖子里掏出一张红笺，递给她道：“明日是长霞仙子的生辰，仙帝在景福宫设宴，各路仙家都要到场，你暂且去一趟吧。”

　　长霞的生辰？曦绾看着屋里头好奇心爆棚的老古董，心中闪过一丝犹豫。玉娘仿佛看穿她心思一般：“这里我照看着就好，仙子生辰毕竟也是个大事，你若缺席总是不好的。”
　　曦绾听罢，从她手里接过红笺，眯眼笑道：“你总是知道我喜欢热闹的。”

　　第二日，她在玉娘的指点下特意换了套袖口镶了红羽边的襦裙去赴宴。起初换的是一套素雅的蓝裙，可还没走出门便被玉娘数落了一番，哪有人赴宴穿蓝裙的，可不得赶快配点红才喜庆，曦绾这才不情不愿地换上现下这套滚边襦裙。

　　人说寿星才配红，这回庆生的又不是她，哪来那么多的讲究。曦绾换完衣服朝曲歌的卧房看了一眼，心想得趁这祖宗没起来之前赶快走才行。

　　适才走到景福宫门口，她才发现上至被邀请来的仙尊，下至门口发帖的宫娥，每个人身上都带了那么点红，心里头总算开始感激玉娘的未雨绸缪。

　　景福宫今日龠舞笙鼓，百礼既至，有壬有林。不仅有仙界的老前辈们前来拜贺，乐府的师兄妹也都纷纷赶来升乐以助兴，仙乐美酒不亦乐乎。

　　曦绾的小眼神在人群中搜索着，昨日因为曲歌那件事没去锦央殿监督临桐君闭关，也不知他今个到场没有，算算也该到了出关的日子了啊。

　　碰巧拂尘仙人在桌边喝酒，见她鬼头鬼脑，一副望眼欲穿的样子，便端了酒杯过去，笑呵呵地拍了拍她的肩膀，道：“你这丫头，如此坐立不安，可是在等你那肉主哇？”他说的这肉主便指的是临桐仙君，曦绾自三百年前得了仙君赏赐的一枚葛藟果子后，从此便一发不可收拾。

　　临桐君乃是三世修成的仙胎，仙法卓然不说，每每下界都会帮她带来紫的发透的葛藟果子，曦绾最爱葛藟果子，这种小小的紫色果子，肥美多汁，入口滑腻，酸甜酸甜的甚是好吃。只是这种果子在天界很难种植，种五十棵葛藟果树一般只有一棵能够存活，即便存活下来长出的果子也大多酸涩，所以曦绾很是中意临桐君带给她的果子。她认定了临桐君就是她的肉主，跟着仙君有肉吃。

　　拂尘见她撇着嘴不言语，便递给她一壶酒，“你那肉主今天恐怕是不会来咯，译经可不是个简单的活，后续则更是繁琐，你还是先跟老夫去喝酒吧。”曦绾这头正思考着还没答应就被仙人强拖进人群灌酒了。

　　可叹她也不是喝酒的料子，适才三杯薄酒下肚，便已晕了个七七八八。

　　曦绾原本意在偶遇仙君，问他讨个果子，如今希望落空，过场也走了，她对长霞仙子的书画表演倒是真没多大兴头，于是百无聊赖地找了个机会开溜。晃晃悠悠走出两步，某个不知从哪冒出来的掌灯小仙，却非要拉她去门外的碧瑶池边唠嗑。她推搡不过，只好顶着脸上那两片酡红坐上了池边的护栏。

　　夜里这池边凉爽得很，隐约能听到虫鸣。曦绾想了想，刚刚出门的时候似乎顺了点吃的出来，藏哪了？一双小手不甘寂寞地伸进袖子里倒腾良久，掏出几粒花生米，就着门口的烛光剥起来。

　　那小仙见她没再想逃的意思，便也在她身旁坐下，提着葫芦，甚是豪气地饮了口酒。而后开始同她聊一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情，从他初来仙界怎么把王母座下的女倌迷得七荤八素，到最后又是怎么被这仙帝盛宠的长霞仙子抛弃在那枯油灯下统统给说了个遍。

　　起初这乍一听还真是一段凄楚的往事，只不过他末了还来一句：“像我这般的姿色都被拒之门外，想来也只有锦央殿的临桐仙君配得上仙子的沉鱼之貌啊……”

　　曦绾本来都要睡着，猛一听到自家肉主的名字，便瞬间醒了。她一掌拍在那小仙的膀子上，神色凝重地摇了摇头：“临桐君虽然得了一副好皮相，不过……却真真是不喜欢女子啊。”曦绾说罢，更为严肃地一仰头，将手中的花生米尽数倒入口中，砸吧几声跳下了护栏，打算离开。

　　临桐仙君不喜欢女子？小仙这回觉得自个也恐真是喝高了，并没有起身拦她。只是唠完嗑以后，猛地打了声酒嗝，嘴里嘟哝句：“不喜欢女子就好啊，不喜欢女子就好……”，之后也倒地不省人事了。

　　曦绾神色郁郁地看了地上的人儿一眼，这还真是一语双关啊。她悻悻地回了司乐台，这一睡便睡了第二日正中午。玉娘知道她昨个在景福宫被灌得狠了，便也不去闹醒她，抱了竹木框坐到门口绣花去。

　　是以曲歌乃是个强迫症这件事，曦绾是隔了一天才知道的。

　　宿醉的她一睁眼，觉得天灵盖像被砸碎了似的，刚刚坐起来伸了个懒腰，就听闻里屋传来巨物倒地的声音，玉娘首先冲了进来，紧接着一个头顶冲天炮的小人儿也迅速闯了进来。

　　曲歌昨个来了半日以后，对这司乐台已是相当熟悉。玉娘走进来先是问了一句“怎么了？”便被曲歌惊魂未定地搡到了一边。继而急急地跳上床，一双凤眼泫然欲泣，踮着脚尖控诉道：“曦绾，要我说你得立马去给小爷找张橱子，这里没法住人了，没法住了！”

　　曦绾本来就头疼得紧，这会儿被他一闹腾，脑瓜都要迸开了。她蹙着眉头将曲歌往旁边挪开点，掀开褥子下了榻，因为根本不知道刚刚发生什么事，便只好随他到卧房去瞧一眼。只一眼，曦绾就瞪圆了眼睛。

　　里头巨大的藤床整个被翻了过来，横在门框边上，被褥枕巾什么的摊了一地，场景略微有些凄凉。这藤床是昨日玉娘连夜帮他置办的，虽然不大，却也凉快得很。

　　曦绾立时恼了，顾不得脑子痛，呲着两颗银牙瞪向始作俑者。曲歌还云淡风轻地靠在门旁的柱子上，眼里丝毫没有畏惧之情：“要我说，小爷怎么也在缙云阁的红木橱里待了三万年，如今小爷出来了，你居然要小爷睡床！你们看仙帝把小爷卖了就可着劲地虐待小爷是吧……”

　　他说得振振有词，说得吐沫星子横飞，说得曦绾道德观一阵颠覆，难道现如今要他睡个藤床也成虐待了？

　　不对，他刚刚说到红木橱……哎呀，曦绾一拍脑门，当时收养他的时候忘记把她中意的那张红木橱给搬回来了。曦绾痛心疾首地想道，这回可是赔了夫人又折兵。

　　曲歌见她突然一副生无可恋的样子，不由戳了戳她的腰窝子，大声道：“喂，你有没有在听小爷讲话？！”

　　曦绾此刻越是瞧他一副得理不饶人的样子，越是觉得这买卖赔得不轻。

　　罢了罢了，这家伙天生的怪胎，跟他讲理她也就等着认栽。

　　领着他来到另外一间厢房，曦绾指着角落里摆着的一张樟木橱道：“你现在要你的香薰红木橱也太晚了些，这是眼下整个司乐台唯一一张橱子，你要是还看得过去我就叫玉娘清理清理。这里头没有隔板，你睡着应该也还宽敞的。”

　　这木橱看起来想必是有些年份的，面板上残留了些剥落的痕迹，四个底脚有三个都有白蚁蛀过的痕迹，总觉得有那么些空中阁楼摇摇欲坠的感觉。

　　曲歌隔着老远嫌弃地看了看，然后皱着鼻子不乐意了，一对粗眉不可抑制地向上挑。“就这么一张樟木橱就想把小爷打发了啊，小爷要去向仙帝告状，说你虐待小爷！”

　　曦绾一朝碰着这么个好事的主，理智已经在崩溃的边缘徘徊。

　　果然这天上的古董虐不得啊，她只好强忍下捏碎他的冲动，笑眯眯地问道：“那你想要怎么样啊？要不我冒着被仙帝贬下凡间的危险，去缙云阁里把你宝贝的木橱给偷出来？”

　　曲歌见她态度有所软化，心想也不能逼得太急，便改变策略地摇着肩膀，抖着小辫儿，用他一贯正经的语气道：“我知道仙帝前几年在瑶池庆功宴上赏赐过临桐仙君一张水晶白玉橱，据说雕工极为精细，而且因了白玉做橱，还兼具冬暖夏凉的功效，总之是极好的。”

　　曲歌说到兴奋处，小辫儿抖得更是厉害，冲着曦绾脸上终于有了些献媚的表情。

　　曦绾虽然心里腹诽他这么个老古董知道的还真多，却也被他搞得好一番受宠若惊。

　　要知道这小子从昨个开始就没给她消停过，难得有这么一天求着她，曦绾心里还是挺受用的。不过倒也不是想扫他的兴，只是她的肉主正在闭关期间，别说讨橱了，只要不是魔界入侵之类的大事，都不可能中途让临桐出关的，所以还是先让他死了这条心吧。

　　然而曲歌说什么也不依，一直心心念念着那张白玉橱，死活不肯睡床，已经在院子里蹲了好几个时辰。玉娘看着不忍，过来同曦绾打商量。

　　几番僵持不下，最终曦绾答应等她肉主一出关，铁定帮他把锦央殿里那张白玉橱搬过来。这下子曲歌倒也没说什么，只是龇牙咧嘴地冲她道：“曦绾你可得说话算话！神仙说谎要被雷劈五百年！”
　　曦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