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默往事》雪夭

4、要走的一刻不必诸多眷恋

　　倒计时的日子，正赶上这阴雨连绵的季节，卓颜的心情晦暗中夹杂着破晓前等候黎明的期待。她的朋友一向很多，各个圈子的都有一些，分拨地约着小聚算作送别，不觉中倒也将出发前的忐忑冲淡了不少。
　　这天终于得了完整的空闲时段，她有条不紊地将行李收拾打包起来，通知快递上门取了提前发到J城。
　　等到她忙完窝在沙发里休息时，才看到刘明发在群里的照片。是一张大合影，满满当当都是人脸，隔着照片就能感受到一股酒气扑面而来，可想而知当晚都是对酒当歌不醉不归的了。照片中的她，看起来还很清醒，反倒是顾岩趴在她肩头，显是醉了。在众多人脸中，她一眼就认出了闫骏泽，他总是那么打眼，他就站在人群中央，卓颜的侧后方，脸上的表情似笑非笑。
　　顺手翻着手机相簿，卓颜吃惊地发现竟然有一张意想不到的照片——闫骏泽和他身旁堆积的酒瓶。她想起来了，是在烧烤店的时候她偷偷拍的，因为光线不清照片很模糊，画面中的闫骏泽低垂着头。
　　仔细回想当晚的事，有些费力，片段零碎地回放着。天上的月亮，昏暗的灯光，众人在街头分别。闫骏泽和林川坐在出租车后座上的身影，他并没有跟卓颜说再见。还有那个梦，到底是梦，还是她亲眼所见，她有些分不清。算了，不去想了，卓颜摇摇脑袋，似乎想要把乱七八糟的画面甩掉。

　　忽然想起一件要紧的事，卓颜拨通刘明电话。
　　“嗨，师姐，找我啊。”
　　“是啊，收到照片了，美好的回忆，谢谢啦！”
　　“就这事儿啊，还特意打个电话，咱俩的关系师姐就不要见外啦！都准备得差不多了么？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尽管说啊。”刘明一向是他们这群朋友中最热情的。
　　“哈哈，放心吧，有事一定第一时间麻烦你！东西都收拾好发到J城了。”卓颜一转话题，“对啦，那天晚上是谁结的账？我没抢上！”
　　“是泽哥啊。泽哥你还不知道嘛，有他在，又是跟师姐你有关的事，哪次轮到别人了。”
　　卓颜尴尬一笑，心头泛起一丝无可名状的心情。
　　“前几次聚会你不是都缺席嘛，泽哥每次带的姑娘都不一样，林川嘛也就跟着泽哥来过两次，我看泽哥看她的眼神跟看别的姑娘是不大一样。”
　　“这么说算是公开了？倒也不错，他也有这么一天，肯收心认真对待一姑娘了。”
　　“公不公开不知道，泽哥也没正式介绍过，师姐你也是知道的，泽哥常常开玩笑说那些姑娘是他女朋友的，要真听他这么说，他换女朋友可比换衣服频率还高！”
　　“你倒胆儿肥，常在背后说你泽哥的八卦。”卓颜道。
　　刘明嘻嘻笑着：“自家人有什么不可说的。师姐哪天动身？”
　　“六月二十八号。”
　　“那天我不在S城，估计不能去送师姐了。泽哥那边，听他提过最近公司有个大赛，希望时间不冲突。”
　　“没事儿，我自己走OK的，又不是小孩子了。”
　　“那好吧。对啦，师姐，姐夫真心不错，那天他刚到KTV，你指着桌上的酒瓶要他一口喝掉，我看他眼都不眨一下拿起一整瓶不带歇的就喝下去了。”刘明由衷地夸赞。
　　他是第一次见到顾岩，不免好奇，是什么样的男人可以让卓颜师姐倾心，因而几分注意力始终放在顾岩身上。观察之后他终于明白，为何卓颜师姐可以为了这个男人放弃所有——这个男人望着卓颜时的模样，如雕刻般英俊的面庞充满了宠溺，仿佛可以融化冰雪的冬日暖阳。
　　“有这事儿？！看来我真是断片儿了。”卓颜有些懊恼。
　　“是啊，打姐夫进门就没让你沾过酒，谁敬你他都二话不说替你喝了。”
　　顾岩的酒量她是知道的，看来那天确实喝得不少：“你姐夫还说要我跟你说谢谢，那天都是你在照看他。”
　　“这还不是应该的嘛！” 刘明答，“泽哥貌似也没少喝，后半场你没注意他都不在嘛，和林川不知躲哪里去了。”
　　“好像是这样的。”
　　“好啦先不说了师姐，我先忙了，改天再联系。”
　　“去忙吧。拜拜。”

　　经刘明提醒，当晚的画面渐渐清晰。
　　最后的大合唱，是一首《兄弟》，大家伙儿勾肩搭背在一起嘶吼着：
　　“在你辉煌的时刻，让我为你唱首歌，我的好兄弟，心里有苦你对我说。前方大路一起走，哪怕是河也一起过，苦点儿累点，又能算什么……朋友的情谊呀比天还高比地还辽阔，那些岁月我们一定会记得……朋友的情谊呀我们今生最大的难得，像一杯酒，像一首老歌。人生难得起起落落，还要坚强的生活，哭过笑过至少你还有我……”
　　卓颜一直微笑着，微笑着，坐在角落里，望着一张张青春年少的脸孔，一遍遍在心里对他们说：“再见……再见了，我的朋友们，我爱的人……”

　　转瞬到了离别的日子，卓颜伏在桌上一笔一划写着小纸条：“房东先生，窗台上的植物，就托付给您了。多谢照顾。”末了，画上一个笑脸，纸条被放在客厅显目的位置。
　　检查一遍之后，确认再无遗漏，卓颜拖起行李箱，向外走去，行至门口，却又回身走到窗前，伸出手去轻抚那些她养了许多年的小植物：“再见了，小家伙们！好好活着啊！多晒太阳！”
　　“出发了吗？到车站还比较远，早点出发。路上注意安全。”来自顾岩的讯息。
　　“嗯。好。”她说，悲伤却无法抑制。
　　“咔擦”一声，门被锁上。
　　阳光透过绿荫洒在洁净的地板上，窗台上的植物随风摇曳着，像是沉默的挥手道别。

　　似乎是默契，这几天闫骏泽并没有联系她，她也没有找他。
　　“呼。”她深深吸了一口气，试图将情绪平复下来。
　　行至路边，正要伸手拦车，一辆车缓缓驶向她，稳稳停在她跟前。车窗摇下，闫骏泽转过脸随意地跟她打招呼：“小丫头，上车，送你。”
　　她有些诧异，脑筋稍一转动便明白了，一定是刘明跟他“汇报”过。这是闫骏泽的风格，极少过问她的事情，却总在不经意间看似随意又其实用心地为她做着他力所能及的事情。仔细想来，她人生中的许多大事，他都在场。
　　“那我就不客气啦！”她朝他摆出一个灿烂的笑，得寸进尺地道：“我说闫师傅啊，您这服务不到位啊，赶紧下来给本姑娘把行李放后备箱里啊。”
　　闫骏泽脸色一沉：“爱坐不坐！你这种人就是给点儿阳光就灿烂给点儿染料就能开染坊！我还就不送了，手脚长来干嘛的，见过懒的没见过这么懒的！”作势要走。
　　卓颜白他一眼，赶紧自己动手将行李妥妥地扔到后备箱里，嘴上却不肯服输：“态度这么恶劣！小心本姑娘投诉你！”
　　“哪儿蹦出来的野孩子，没大没小，还天天地还不懂得感恩！对你这么好，你全当看不到啊！”
　　“这话说的，好像你对我有多好，我觉着你唯一对我好的地方就是对我无休无止毫无节操的打击让我练就了一颗钻石心！百毒不侵！”
　　一路上，二人还像从前那样互相挤兑着，却始终默契地没有提到顾岩，没有提到林川，甚至没有提到那番对话，仿佛这一切都没有发生一样。
　　到了车站，他递给她水和零食，塞到她手里：“吃货！路上多吃点儿！反正已经这么胖了！”
　　卓颜气得跳脚：“什么，你再说一遍，谁胖了，谁胖了！”
　　“谁着急就是说谁。”闫骏泽居高临下，“快进去吧，到了报个平安。”
　　“会的会的，真啰嗦！”卓颜一副很嫌弃他的样子。
　　闫骏泽张开双臂，笑对着她：“要走了，怎么也得抱一下吧。”
　　卓颜犹豫了片刻，他却靠近将她轻轻拉到怀里：“小丫头，要幸福。”旋即将她放开。

　　扶梯缓缓下去，她的身影渐渐消失，没有回头。闫骏泽停在原地，静静地伫立着。
　　小丫头，就是这样，不用回头，朝着幸福去吧，这就是我认识的你，永远清楚地知道自己想要的是什么。
　　屏幕显示卓颜乘坐的列车已经开出站台，候车室一角，一名男子久久坐着，低垂着头，眉目间全是萧索。手机映照着他的双眸，格外明亮，犹如水浸。指尖在手机屏上来回划过，打了几个字，删掉，再打出几个字，又删掉。
　　“偶尔……也回过头，看看我，还在这里，等你。”

　　手机震动，闫骏泽发的讯息：“小丫头，一路平安。”他每次给她发的讯息都特别言简意赅，多打两个字会死啊，卓颜心想。
　　列车驶出S城，车速提快，窗外是飞逝而去的风景，就好像时光飞逝的模样。
　　阳光在乌云间艰难地发出微弱的光，那层层云朵之间有别样的明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