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麦田》白碌

2、麦田

　　我没上过幼儿园，因为我哭着喊着要直接上小学，幼儿园我才不去，那里又没有李显哥哥。

　　村里只有一所小学，我要是上小学，必定与他同校。

　　我越过幼儿园直接上一年级的时候，李显已经要上四年级了，如我先前所设想的，我们在同所学校，但他的教学楼却与我的教学楼不是同一栋，这让我很不开心。

　　总共才六个年级，怎么还分两栋教学楼呢？

　　我人矮腿短肉还多，速度有限，只能在足足有十五分钟的大课间“跋山涉水”去找他，缠他带我去小卖部买零食，时间却往往来不及，小卖部在校门口附近。不过没关系，反正他上学的时候我也能见到他了，吃不吃得到零食无足轻重。

　　我上学之前，他放学后写作业总少不了我的打扰，我不懂他为什么要写作业而不跟我玩，明明都一整天没见了，难道他不想我吗？我可是非常非常想念他的呀。

　　他脾气好，无论我怎样闹腾，都不与我生气，其实哪怕他分出一点点心神搭搭我的话也好啊，偏他是个做什么都认真的主儿，打发不掉我，又不堪我扰，灵机一动，他想出个法子。

　　他把语文书摆到我们两个之间，在我面前铺开一个本子，把一根削好的铅笔塞进我手里，他让我跟他一起抄写书上方方块块的字词。

　　这根本就是为难我，我连照着画都画不出来，也压根不会握笔。

　　他便把他一年级的书全部翻出来，把着我的手教我写横竖撇捺，对我说这个有小尾巴的是逗号，那个小圆圈是句号，还告诉我１后面是２，教我做算术，让我明白１＋１等于２。

　　如此，他每天写作业前都要先教我功课，然后他才写，同时，我也要写他布置给我的作业。我不敢糊弄，他说我要是胡乱瞎写，以后他去哪玩都不会再带上我。

　　他可以安安静静写作业了，我也不是个会一心二用的人，写作业的时候只能写作业，分不开心去打扰他，这对我们来说都是好事。

　　踏进小学校门的前三天，我已经能够熟练完成１～１００的默写，二十以内的加减不在话下，毕竟我的启蒙老师是李显，而我又天生聪慧过人。

　　聪慧过人是我自封的，很显然他并不认可，因为他总说我笨手笨脚照顾不好自己。

　　我的左手食指指腹有一道疤，是削铅笔不慎被小刀划伤所致，疤痕三毫米宽，七毫米长，我特意拿尺子量过。就在指腹中央，摸上去硬硬的，没人能看得出我这根手指的指纹究竟是斗还是簸箕。

　　记不得我当时是怎么想的，反正我没告诉老师我把手指削破了，可能因为当时在上课，我连哭都没哭。

　　起初，我扯作业本的纸张用来止血，后来干脆拿衣服把手指裹住，我动作尽量隐蔽，可同桌还是看见了，他吓一大跳，我让他不要出声喊老师。

　　我记得李显看到我时也吓了一跳。

　　一年级放学比四年级早，我到他教室时他们班正一起朗读课文，我在走廊走来走去，想透过窗户看看他读书的样子都不行，我够不到窗台，也没找到垫脚的东西。

　　没办法，我只好老老实实靠着墙等他放学。

　　朗朗读书声中我低下头，看见衣服上遍布血迹，其实我也记不清血流的到底多不多了，只记得最后村里的小眯眯眼医生帮我处理伤口，他扯离裹手指太久以至于有些黏在肉上的衣服布料时，我哭的几近失声，外婆在一旁心疼的也跟我一起直掉眼泪，还有李显，他攥着我的手，眼泪一行接一行的流。

　　那还是我第一次见他哭呢。

　　我从小喜欢赖床，因手指受伤元气大损，隔日更是睡得差点迟到，我要早知道他在校门口等我，肯定不会起那么晚让他久等。

　　上学路上我还是很困，闭着眼被外婆牵着走，一路摇头晃脑，并没有看见他。

　　他先看见我，许是着急进校学习，小跑迎上来，先问外婆好，继而把一个蓝色文具盒塞到我手里，不忘嘱咐一句：“写字小心点，别碰到你的手指。”

　　我听到他的声音睁开眼，他却已经大步跑进学校里，勾住前面个头与他旗鼓相当的小伙伴的肩膀，往他们那栋教学楼的方向走。

　　看不见他的背影以后，我翘着左手食指打开文具盒，里面有十二根铅笔，每一根笔头露出的灰色的铅，都被削得尖细。我想起前一晚他抹去我的眼泪对我说，“以后再也不让你削铅笔了。”

　　我眼里含泪问他：“那……那我用什么写字啊？”

　　他也还哽咽，鼻尖红红的：“我给你削。”

　　“快点进去吧。”外婆笑着摸摸我的头，“要迟到了。”

　　我嗯一声，与外婆再见，踩着李显刚刚踩过的砖块走进学校。

　　他对我讲过的话向来说到做到，他真的再也没让我削过铅笔，即便后来他升学去城里读初中，也在开学前用他攒很久的零用钱给我买了一个手摇削笔器。

　　我听都没听过削笔器的存在，不知道他是如何晓得，也不知道他自哪里买来。我与他仅仅相差三年光阴，他却比我厉害三倍不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