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36、第 36 章 ...
-
气势汹汹的语气,倒是有几分小人得志的味道。
柴玉瑾犹豫了一下,侧身躲进了庭院里的一块巨石,借巨石挡住自己的身形。
她没见过这位袁公瑜,但或许是直觉,让她选择了这个连自己都觉得不理智但有必要的决定——躲起来。
事实证明,她的直觉是对的。
袁公瑜面对长孙无忌,言语之中毫不客气,甚至是有几分私仇得报的得意。
直到柴玉瑾忍无可忍,从巨石后主动现身:“袁大人好大的官威。”
“你是何人?见到本官竟敢不行礼?”
“许敬宗见我都得客气几分,袁大人要我行礼,也不怕折寿吗?”柴玉瑾本来也只打算阴阳怪气几句,可见袁公瑜如此,着实生气,“没记错的话,袁公瑜,你也不过区区一中书舍人,怎么出了洛阳,可官比尚书,要我行礼?”
“偷偷摸摸藏着,想来必是长孙无忌谋反的同党,来人,拿下!”
柴玉瑾被气笑:“我看谁敢!”
见袁公瑜的人不敢动,她继续道:“一来就给我扣上了谋反的帽子,袁大人好本事。就是不知道,到底是我要谋反,还是你要谋反?当年我在东宫出入,东宫的花园里,哪座假山我没藏过,就是圣上来了,我也躲我的,怎么,到了袁大人这,还得我跪拜相迎?既然如此,我倒是要同袁大人一同进宫,好请圣上主持公道!”
长孙无忌站在一旁,瞧着柴玉瑾与袁公瑜争论,默默地叹了一口气。
时至今日,他怎么会看不出袁公瑜方才那些话意味着什么。原想着柴玉瑾本就是偷偷来的黔州,倒不如一直躲着,可没想到这丫头终究还是跳了出来。
若是往日,他必是会居中调和几句,但显然柴玉瑾这番以势压人,是为了他,是以他必不能开口,只是微微摇了摇头,感叹一句“可惜”。
站在两人对面的袁公瑜,已经听出了几句不对劲。
不论是最初对“许敬宗”的直呼其名,还是说起“东宫”时的自然,甚至是长孙无忌此刻的态度,无一不说明眼前之人的尊贵。
这样的身份,他能想到的,只有一个人——柴郡主。
虽然这位柴郡主这几年不在洛阳,连郡主府都还在长安,但他一直听说不论是圣上还是天后对她都极好,只是——柴郡主之前尚在陪同着郡马爷一起治理黄河水患,又怎么会来这黔州清苦之地呢?
袁公瑜谨慎的目光停留在柴玉瑾身上,一时不敢再开口。
“我还以为你走了。”
“我可不是来找你叙旧的,”柴玉瑾道,“正事还没说呢!”
长孙无忌意外:“我以为你是来求证的。”
“那些事情,也不是非得从您嘴里肯定。”
袁公瑜见长孙无忌与柴玉瑾低声不知说些什么,有几分心虚。
见好就收的道理柴玉瑾向来明白,她见袁公瑜已经收了进来的气焰,退了一步:“袁大人刚刚说是来审长孙大人的?”
“是。”
“既如此,大人依规矩审便是。大人若是只为公务,我自然分得清孰轻孰重;但若是夹带私仇,提醒一句,我在这盯着呢!有本事,大人就把我灭了口,不然天后回洛阳问起我在黔州的事,我必会如实以告。”
“天后?”
“天后前往视察黄河水患的治理,回洛阳之时,她差我来黔州。若非有天后的旨意,我又何必一路昼夜不停地赶路来此呢?”
许敬宗、袁公瑜都是在废王立武的时候开始扶摇直上的人。
包括李义府在内,这些没有门阀势力在背后撑腰的人,都想借此把门阀世家踩下,以防他日,门阀势力卷土重来。
只是再如何争斗,这些人也不该把主意动到长孙无忌身上。
长孙无忌是什么人?
文德皇后的兄长,贞观之年的宰相,当今圣上的亲舅舅。
往近了说,圣上即位之初,少不得他的支持,往大了说,大唐的天下,他亦是功臣。
这样的人,就算是李治此刻想要压他的权势,但决不至于要他的命。
他经不起史书后人的口诛笔伐。
-
袁公瑜离开洛阳的时候,天后已经启程。
“那——郡主容禀,下官要带走长孙大人。”
“在何处审讯?”
“府衙已备好。”
“好,何时审讯,我去旁听。”
“那——”袁公瑜看了看天色,今日审讯显然已经不合适了,他看向柴玉瑾,躬身道,“想必有郡主为长孙大人作保,长孙大人也不会连夜出逃,既如此,明日我再来请长孙大人。郡主意下如何?”
“刚刚不是还说——”
“方才不知郡主在,下官言语之中若有得罪之处,还请郡主海量。”
柴玉瑾内心冷笑了一声,骂一句“老东西”,面上却还维持着笑意:“既是公事,自得互相体谅。”
又寒暄了几句,袁公瑜带人离开了长孙无忌的住处。
-
待人走后,长孙无忌差下人换壶热茶,重新在园中的石凳坐下:“你和他较什么劲?”
“大人难道没听出来他的意思?”
“他想逼我自尽,就这点伎俩,你何必动怒?方才不还说自己从小会装会藏吗?怎么这话才过去多久,已经这么沉不住气了?”
柴玉瑾反问:“九哥也是这么想的吗?”
“玉瑾,你怎么不该天真的时候,还这么天真?”
不想继续这个话题,柴玉瑾伸手:“我是来拿东西的,东西呢?”
“东西留在我手里,比给你安全。”
“哪里安全?”柴玉瑾问,“明日,我可拦不住袁公瑜查抄你的家产,到时候,那就是你谋逆的罪证!”
“它在谁手里,都是谋逆的罪证。”长孙无忌悠悠道,“他要罪证,我给他一份就是。那是先帝的笔迹,你和稚奴说我私自扣下,再把李君羡的身世公诸于世,到时候,你的夫君,圣上的堂兄,看在你的面子上,还有天后的人劝诫一番,留一命是不难的。”
“难怪刚才装糊涂。”
长孙无忌叹了一口气,看着面前这个也算得上是自己一路看着长大的孩子:“玉瑾,回去吧!”
柴玉瑾不明白:“为什么?”
“我这一生,活够了。”
“你明明可以——”
“玉瑾,想想凌烟阁里的人。”
“我——”柴玉瑾一时语塞。
凌烟阁中,有二十四张画像,画着二十四位功臣。
所谓功臣,不过是当年随着太宗皇帝一起打天下的人,但随着天下已定,有的病故,有的……
“平阳昭公主走得早固然惋惜,但柴绍无疑也是其中聪明的。我们这二十四个人当中,最懂得审时度势、明哲保身的,是药师。”
药师是李靖的字。
他善于用兵,长于谋略,著有数种兵书,惟多亡佚。李靖是诸多将领中唯一可以和李世民媲美军功的人。贞观二十三年,李靖病逝,终年七十九岁,册赠司徒、并州都督,谥号“景武”,陪葬昭陵。
“急流勇退,不是所有人都能做得到的。”柴玉瑾感慨,“你不会谋反的,东西在你手里,不如一同归于土中。”
长孙无忌一愣。
“李君羡怎么了?”
“他和废后王氏的胞弟,同归于尽于黄河中。”柴玉瑾轻声道,“尸骨无存。”
“你——”长孙无忌看向柴玉瑾,一时无言,该安慰的,却又不知该如何安慰。
“即便是衣冠冢,我也还没来得及为他立。来的路上,我就在想,这东西留着是隐患,不如随他一起入土,连同他的身世一起,从此消散于世间。”
“你真的决定了?”
“若是大人不放心,烧了。我们都亲眼看着它化成灰烬。”
事已至此,长孙无忌也没什么好执着的,他进屋将遗诏取出,递出一半却又收回,确认道:“你不后悔?”
“后悔什么?”
“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后位。”
那个位置,柴玉瑾从未想过,此时听长孙无忌提起,反倒觉得好笑:“若是从前我对那位置心生觊觎,你一定会想尽办法杀了我。如今,却来问我会不会后悔?”
“你就当人之将死,其言也善吧!”
柴玉瑾知道,这是长孙无忌已经做了决定。
“我可以——”
“稚奴会后悔,圣上不会。”长孙无忌道,“东西给你了,回去吧,以后你的路,要一个人走了。”
从长孙无忌手中接过遗诏,心思沉重。
如愿以偿,却又怅然若失。
“长孙大人,保重。”
“借你吉言。”
柴玉瑾带着遗诏,离开了长孙无忌的住处。
-
不日,长孙无忌的死讯传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