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灵素]酒狂》逝水莫哀

7、七

　　不过片刻，昏黑煞气崩散，只见黑云笼罩，烛九阴盘踞于地，大半个蛇身挣脱地穴围困，伤痕累累，蛇首向天，獠牙森森，似正蓄势欲寻隙一击。白玉蟾望去，罗延窟前众僧人盘膝未动，神色看来虽萎靡异常，暂时倒并无性命之忧，林灵素却独自立于众人之前，注目崖下，沉吟不语。他目光再一扫，又见袁庭植二人立于不远处，似是察觉到他的目光，袁庭植转头，遥遥与他目光相触，颔首示意。

　　白玉蟾心内微沉。那大蛇鳞甲坚韧，性子极长，此番虽身遭天劫雷霆轰击，受创虽众，却似并未伤及根本，凶暴不减。未及转念，便觉脚下大震，巨蛇大力挣扎不休，忽听得嘶一声，蛇身一直，猛力向罗延窟前诸人噬去。林灵素身形不动，并指作诀，敕令传下，雷震一声，龙蛇狂舞汇作粗大雷霆，划破虚空而至，不偏不倚落在煞物头颅鳞甲之上，大蛇长嘶声中将之击退于地。

　　巨妖恶孽出世，乾坤如沸，狂风大作，紫电耀眼，大力纵横，山崖崩裂，白玉蟾避过几处乱石擂砸，方稳住身形，霹雳连震，紫电击碎虚空，一时间，不知几多雷霆被唤请而出，轰击煞物。

　　他凝目看去，林灵素不知何时已立于山崖边，衣袍鼓舞，目光一转，正正与他相触，似有些许责问他去而复返之意，白玉蟾脸上微辣，又见他随即一哂，移开目光，再不做理会。他心中微觉悚然，却见袁庭植已然现出身形，一步踏出，反手拔出背负长剑，扬声喝道：“林师伯且慢，接印！”

　　话音方落，那盘伏于地的烛九阴似有所觉，陡然暴起，竟一时不顾身畔大敌，蛇吻大张，掉首噬来。大蛇凶猛迅捷，袁庭植应对却甚是从容，步天罡，踏北斗，身周炁机引动，数步之间山泽互易乾坤颠倒，炁场一时混沌。那大蛇去势猛然一滞，茫然不知所以，似乍然间失了那道人所在。一声霹雳，王姓道人兵刃在手，乃是一条金鞭，挟着雷光向大蛇顶盖抽落。

　　袁庭植趁隙冲出，他身法极快，足尖在蛇首鳞甲上一点，如白鹤般展翼掠过，眨眼间便已落上崖壁，一扬袖，六枚小印脱手，掷向林灵素。

　　白玉蟾神魄受损在先，虽有心相助诛妖，此番变故兔起鹘落，他看在眼中竟不及反应，直至那六枚小印掷出，心头一跳，直欲厉声喝止，一时胸臆如堵，徒自张嘴，却作声不得。眼前腥风扑面，却是王姓道人抵不住烛九阴凶暴，向他所在之处退来，不得已抛开杂念，手拈法诀，沉心应敌。

　　崖壁上沉寂一瞬，随即咒唱朗朗，六枚小印各得敕令，如有灵犀，各各电射而出奔赴阵位。耳畔轰然作响，烛九阴挣扎登时暴烈至极，洞窟崖壁纷纷崩碎，落石如雨，白玉蟾一凛，此时并无林灵素以雷霆压制，若教这煞物走脱，万事皆休！

　　他咬牙痛下决心，向那王姓道人呼哨一声示意，暗自回想方才袁庭植所踏方位，抽身而退。那道人玄功惊人，金鞭所向，开山裂石，凭一人之力生生暂阻大蛇去势，然眼见白玉蟾行事，却陡然一惊，身法一滞，险叫烛九阴咬中，喝道：“不妥！”

　　白玉蟾不答，心中默诵罡步法诀方位，前后左右各踏一步。他原精修内丹，炼神返虚，自恩师处得传神霄五雷法，五炁皆备，又兼有今日明悟，此时行使出来，果得效验，动则如意，叱声鬼随，急如水火，鼓舞风雷，初时如闲庭信步，几步后便越走越快，天人交感，炁机相随，整个炁场皆被他带动，白玉蟾身法极快，不多时，一道灰黑色的气旋陡然拔地而起，将烛九阴围困在中央。

　　那王姓道人见机极快，眼见气旋已成，喝一声：“道友暂退！”欺身抢上，双手连扬，簌簌连声，十余枚铜片掷出，深深插入山石，紧贴气旋，排成整齐一列，色泽金黄，阴刻符篆。大蛇暴起将将要冲脱气旋，倏然反缩而回如触烙铁，长嘶怒啸不绝。

　　这铜符阵相互勾连，在符箓中有一个名目，唤做金刚墙，有隔绝阴阳流通之效，能吸纳烈阳之气，给鬼物以越一步即为大阳之境的错觉。烛九阴虽为活物，然成煞已久，惯以阴阳辨物，又在望海峰阳极阵位被困多年，极恶阳气，更兼阴风气旋扰乱其感知，这铜符阵能够困得它半柱香光景。

　　足矣。

　　数息之后，眼前陡亮，黑消白长，生如潮汐。白玉蟾神识如遭重压，眉心剧痛欲裂，灵觉中至阳之气自六合起，相互勾连，瞬息成阵，混沌中分，两仪互生，四象相合，八卦成爻，一时间，宇宙变化尽皆囊括于内，浩然大力澎湃而起，雷意煌煌，尽做贲烈一击。

　　大蛇惨嘶，皮焦肉枯，砸落于地。法度未尽，各自分散直奔地底，白玉蟾眼前倏然一亮，霓光乱闪，眼前罗延窟坚实岩壁尽如水面重重化散，显出烛九阴小半身躯。遽尔石壁上光芒渐次亮起，符篆古朴，如有雷电游走其间，勾连出小半座符阵，虽是残驳破损，飘摇欲坠，仍将大蛇半截身躯封锁地底，却不是之前所见的密宗大阵。符阵末尾，赫然一柄长剑，依旧牢牢钉在大蛇身躯之上，震颤数下，铮然一声，倒拔而起，撞破石壁封锁，为林灵素扬臂一招，轻轻易易摄在手中。

　　白玉蟾素知汉天师有天部霆司八角雷印六颗，暗合六合八荒之数，聚而成阵，雷霆为号，传令江山，统御乾坤，威力极为骇人，却不知这符阵与烛九阴到底是何由来。转念一想，这五台山原名紫府山，东汉时原是道家所居，留有道家符阵不足为奇，只不知其中与汉天师弟子赵升又有何等关联恩怨。

　　数个念头在脑中转过不过一瞬，白玉蟾再度抬头，忽露苦笑。

　　烛九阴将死，紫电劫云未散，而其中一小簇昊天之威，端端稳压住他白玉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