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灵素]酒狂》逝水莫哀

5、五

　　《山海经大荒经》有云：“西北海之外，赤水之北，有章尾山。有神，人面蛇身而赤，直目正乘，其瞑乃晦，其视乃明。不食不寝不息，风雨是谒。是烛九阴，是谓烛龙。”这封禁于罗延窟内望海峰阳穴之内的煞物，白玉蟾虽不知是否当真如山海经所云，真有呼风唤雨瞑晦视昼之能为，然这仿若蚀入骨中的阴毒总是错不了，放出此物，只怕立时便是一场浩劫。

　　事已至此，他心中也不知是微感惊怒惘然，还是隐有所悟，或觉该是如此，暗自苦笑不已，没来由便对这二人一场是非甚感无趣，只对林灵素道：“前辈，如此行事，奈苍生何？”

　　林灵素目视石壁，未曾答话。地底又是一阵大震，喀拉拉一阵响动，那铭刻有密宗养煞大阵的石壁忽地裂开一道裂缝。白玉蟾心中大凛，纵身向前，向林灵素招呼一声，提起道坚和尚，欲转向洞窟深处暂避，却忽觉不对。

　　回首看时，只见林灵素却仍在石壁前。石壁上原本密密麻麻刻满密宗的种子字，此时渐次亮起，诡谲异常，他却自岿然不动，光影交错，忽明忽暗地映在他脸上，仿佛神色亦跟着明暗不定，也不知在想些什么。石壁轰然一声，中分而开，一双狭长蛇眼自地底显露出来，倏然睁开，竖瞳橙黄，寒光若电。白玉蟾不及动作，便听轰然一声，地底有物大力咆哮挣扎，声浪如潮，似有轰天雷在耳际连番炸开，震得连他亦觉立足不稳，身形摇晃。

　　白玉蟾心中暗凛，转回洞窟前，此处临近密宗养煞大阵阵眼所在之地，倒比四周所在略微平静些许，他将道坚和尚放到一边，向林灵素道：“请前辈暂避。”言罢，也不待林灵素答话，掐指念诀。忽听林灵素长呼出一口气，语气极怪异，道：“小子，那秃驴满嘴屁话，有一句倒是不错，你这般跳出来，当真不怕有口无处辩，届时遗祸师门？”

　　白玉蟾微微一愣，随即笑逐颜开，道：“小子行事，不求两全，但求无愧。”稍一停顿，又笑道：“前辈风采，小子心折，玉蟾无悔矣。”

　　这年轻道人的笑容极为清朗，愉悦随心，明心见性，极富感染力，语气又真挚异常，林灵素也一时也分不清他到底是讥讽还是语出真心，侧目而视，忽地双手互击，哈哈大笑道：“小子，你好的很！林灵蘁平生酒债虽欠的极多，尚不曾欠过晚辈的人情债，也罢！”

　　白玉蟾也不追问他此时为何便转了念头，笑道：“该当如何行事，请前辈示下。”“此密宗大阵尚能坚持片刻，你不需急。”林灵素摇头，微微一哂，道，“方才想明一事，心下松快得很，倒也不必再与秃驴置气了。”

　　白玉蟾大觉好奇，他生性洒脱，既然此时无法可想，听林灵素说不急，便也真不急，笑道：“究竟是何事？晚辈洗耳恭听。”林灵素睇视他一眼，冷笑道：“你若能安然脱身，我必与你细细道来。”言罢也不再理会他，俯身提起道坚和尚，便往来处行去。

　　他身法灵动奇诡，行进速度却极快，如同御风而行，沿着白玉蟾来路，几个转折，转眼便隐没在洞窟中，连背影也望不见了。白玉蟾呆立原地，直至地底又是轰然一声大响，立足不稳，方才回过神来，暗叹道自己及道坚等五台僧众前后行事，恐怕莫不都落入这玉真教主的算计之内……

　　再看身畔的密宗大阵，篆文飘摇符阵碎裂，已是摇摇欲坠。地底烛九阴挣扎之力显见得愈发暴烈，恐怕再坚持不了多久。他心中暗自苦笑，微微摇头，不敢轻忽，展开身法沿着来路疾行，将将要到罗延窟入时洞口，忽听得众人叱咤奔走之声嘈杂不堪，不由抢上几步，方乍见天光，却忽觉强光刺目，眼前倏然一迷，眯眼觑去，不由心神大震。

　　林灵素静默负手，立在洞窟出口几步之外，嘴角一丝似笑非笑，昂首望着山顶，山风不知何时大起，吹拂得衣襟发丝烈烈飘卷。一步外，道坚匍匐在地上，一动不动，不知死活，再数十丈外，一众缁衣僧人各自排列于阵位上，盘膝而坐，嘴角溢血，神色甚是萎顿。不远处望海峰顶乌云沉沉，笼罩于上，蓝紫光芒窜行其中，宛如游龙，气势极为惊人。

　　白玉蟾双眼微眯，陡然惊觉竟似在这雷云之中感应到了一股极为庞大的昊天之威，与地底正在咆哮挣扎的烛九阴隐隐成对峙之势。

　　他心中暗叹，瞬间想通了前后因果。

　　番僧设下的阴阳大阵，以地脉阴阳汇聚之力，使得镇填于望海峰山中阳极的烛九阴与山底阴极的林灵素亡魂相互掣肘，俱困于地穴中。如今他机缘巧合，将林灵素带出地穴阴眼，又被林灵素诓至罗延窟中烛九阴囚禁之所。这山中炁脉循环阴阳颠倒四十余载，本就不复初时牢靠，众僧人又被林灵素所诱，以“心魔天音阵”等释家神通强攻地穴，瞬时将炁脉循环一时打散，对烛九阴的封镇大阵立时松脱，众僧人也为炁脉反噬之力所伤，一时再无抗衡之能。

　　那烛九阴在望海峰内受了不知多少年的折磨，狂暴异常，若真得脱封镇，只怕这望海峰上下，今日之后，再无活物。

　　便在此时，白玉蟾忽见林灵素倏然转身，向他急扑而来，速度极快，未及转念，便觉五感一迷，瞬间又复清晰，眼前林灵素却已不见踪影。他正欲开口相询，却惊觉竟是连嘴唇也动弹不得，心中登时一凛。

　　夺舍！

　　他心下方才一凉，立时又觉不对。须知凡人遭恶鬼畜生作祟占体，道门谓之阳溺之症。凡人魂魄弱小不敌邪崇，五感混沌，六亲不认。他现下经脉畅通，六识灵觉无碍，却不似己身所有般，全然不由自主，动弹不得，便似生生被无形质的绳索捆住手脚，状况极是古怪。

　　正自惊疑，耳边忽传来林灵素的声音，笑道：“你这小子，修为浅薄，一身道基倒甚是稳固，也罢，便睁大眼睛看着——如何才是我神宵五雷正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