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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四 ...

  •   白玉蟾心中一松,坐倒在地,又听老僧道:“你怎会……怎会……”似是疑虑过多,连接重复数遍,仍是说不出什么话来。

      那鬼物背对和尚,却似是听而未闻,只对着白玉蟾。洞窟阴暗,白玉蟾只见他神色漠然,忍不住道:“前辈……”话未说完,那鬼物截口笑道:“老而不死谓之贼也,说的可不就是这老贼秃,他的话又有甚好听的?”

      那老僧边咳嗽边道:“自当年凝神殿一别,忽忽四十载……侍宸风仪不复,唇舌倒依旧锐利如昔,可喜可贺。”又向白玉蟾道,“檀越护谁不好,非要袒护这大宋国贼!檀越倘若定要执迷不悟,可要将翠虚真人一世英名也败坏了!”

      白玉蟾面色也跟着怪异起来。那鬼物笑道:“左右是祸害遗千年,老秃驴多活了这四十年,幸而也不曾再长半两脑子,倒是依旧呱噪的紧,求饶便是求饶,要说这许多废话……”白玉蟾苦笑摇头,对着老僧道:“和尚也无需攀扯,白玉蟾行事,与罗浮山翠虚真人并无半点干系。”

      老僧神色愕然,还要再说,白玉蟾只觉眼前黑影一闪,老僧颈项挨了那鬼物一掌横劈,登时昏厥,肩膀上衣襟被鬼物提在手里,下身软绵绵拖曳在地。白玉蟾眼见那鬼物一手生拽着那老和尚,一手倒提青锋欲要来相扶,急挣扎起身,僵笑道:“晚辈尚能行走。”

      鬼物看他一眼,白玉蟾只觉他神色古怪异常,目光又在洞窟壁上铭文处逡巡半晌,自语嘿然笑道:“是啦!他既亲言道贬我为下鬼,上帝之子,金口玉言,又岂妄哉……”既似恍悟自嘲,又似有几分寂寥茫然,麻袋也似地拖着那和尚,顺着洞窟向前行去。

      白玉蟾跟在他身后,心有戚戚,张了张嘴,却又不知该如何开解。

      洞窟内纵使昏暗,却也不知从何处透入天光,倒也不觉暗淡不可视物。一鬼物,一道人,一前一后,各有心思,如此也不知走了多久,白玉蟾忽觉前方鬼物脚步一停,目视前方,沉吟不语。

      他凝目看去,见前方一处洞穴幽深探入山体,石壁上斧凿宛然,竟似在这罗延窟内的洞壁上生生开凿出的一般,他微觉怪异,再一细想,暗道此处大抵便是那伙番僧关押那煞物之地了。白玉蟾站在此处,便觉似有双眼睛正透过石壁对着他看一般,阴冷怨毒触之生寒,生生让他在脊背上沁出一层白毛冷汗。那鬼物似是知晓他所想,道:“贼和尚也不知从何处寻来条烛九阴,以密宗阵法囚困于此,于今四十余载,忒也看得起我。”

      微微摇头,笑道:“小看这和尚了,五台寺僧倒依旧是这般德行。我们便等着罢,本座倒要看看他们要如何近得来此处。”

      白玉蟾也感觉到这山中炁场似有一丝异常,此时却也不如何放在心上,只看着那鬼物道:“前辈真是那神宵派……”

      鬼物将手中那灰袍和尚往地上一掷,转身,黝黑瞳子盯视在他脸上,白玉蟾只觉那目光就像针刺般触之生疼,半晌,那鬼物移开目光,望向囚禁烛九阴之所,淡淡道:“我姓林名灵蘁,字岁昌。”

      白玉蟾发愣。

      那鬼物情形本身便有些古怪,在五台山望海峰地底阴眼中被困也不知多少年头。九幽地眼阴风刺骨日夜洗涤。若是寻常修道之士元魂受困于此,道行少浅心性稍弱,只怕是支撑不了多久便要受不得那份刮骨剜心之苦,不免神智沦丧元神销灭,沦为无知丧物只知祸害人世。偏生这道门前辈不仅道法极为高深,更生得一副孤桀狂傲之性。

      虽是如此,望海峰的地眼阴风却实是厉害之极,这道门前辈虽苦熬过四十余载,未被磨灭元神,却也难免记忆丧失错乱,虽是记得些零碎片段,却不记由来,然他却是对卜运占元之道极为精通,少得提点,便似能洞悉前缘后事。

      然,饶是他白玉蟾早料到以此人道法之高深,身前必是名声赫赫,却也未曾料到此人便是当年那烜赫一时名动天下,进言徽宗,改僧为道的神宵派玉真教主林灵素。

      白玉蟾再看那鬼物身上紫袍,终是恍然,徽宗政和年间,朝中“金门羽客”多得授紫衣,料想此物便是当年徽宗御赐之物了。白玉蟾心中只觉古怪异常,一时想到此人匍高殿佐帝王,周旋权贵列侯之间,以他孤桀之性也不知是何等光景;一时又想他原名林灵蘁,灵素之名乃是徽宗所赐,又御封玉真教主、金门羽客、通真达灵玄妙先生,现下改回本名,却是打定主意不认此一重身份了?

      只世人皆知林灵素是恃徽宗之宠而骄,狂妄太过与太子争道,触怒官家,斥还故里,病死温州,他却是如何为那伙子番僧所掳,困死此处?

      遥想当年殿上之争,只道是世间光景转轮换,只把锦衣作丧袍……

      他神色古怪,一时微觉莞尔,一时又心中顿感悲恸,心中万千念头奔涌沸滚,再要开口,却也仍是不知该说些什么。

      白玉蟾怔愣不语,林灵素也不理会他,兀自对着那封闭石墙袖手静立,眼神微微闪动,不知在想些什么。四周寂然,除却窟中不知从何处吹来的冷风,连一丝动静也无,如此形势紧张之时,这般安静却显得诡谲异常,暗流涌动,杀机隐伏,不过两三息功夫,二人同时一动,抬头转身,遥遥对着绵延不知尽头的甬道另一端眯眼张望。

      便在方才一瞬,白玉蟾觉出这山中炁场微微一震,炁脉受阻,阴阳不流,散出灵觉,便觉这山上的万千活物在灵觉中皆似抬腿瞪眼不再少动,便似在方才一瞬生生变成木雕泥塑一般。再一息,幻像忽地云消雾散,桎梏不再,梵音隐隐,一股令人觉得舒适无比,恨不能一觉睡过去的暖意忽地涌上心头。白玉蟾数次尝过释教梵音神通的苦头,心中登时一凛,稳守灵台,丝毫不为所动。

      他灵台守紧,心神方得清明,便忽觉面前风声大动。他下意识侧身一让,一个灰影便生生擦着他左臂,砰一声重重撞在石壁上再哇一声吐出一口大血翻身滑落,匍匐在地,微微抽动,却仍是被林灵素擒来此处的灰袍黥面老僧。林灵素立在不远处,淡淡目视他道:“顿足六道,无来无去……道坚和尚,五台山的心魔天音阵竟便这般舍得摆出来了?”

      老僧一双眼牢牢定在他脸上,在地上慢慢撑起上身,哇一声又吐出一口淤血,喘息半刻,方才勉强叹道:“若是早知林先生竟会堕入鬼道,修得邪煞真身,贫僧便是拼得神魂俱灭,也该嘱咐门下弟子尽出伏魔阵势,好过让阁下出得望海峰,祸害人世!”

      林灵素倒也不急,好整以暇,听他断断续续,慢慢说完,却似是听到了极为好笑之事,微微一顿,便忍俊不禁,仰天拊掌哈哈大笑,指着他道:“好的很!好极!若你道坚和尚早有这般决悟,甘愿舍身饲虎,舍命殉道,某当年所图之事又岂能如许顺遂?”

      白玉蟾听得这神宵派玉真教主缓缓道来,提及当年殿上之事,语意极尽讥讽,嗓音嘶哑,语气中却似蕴有一丝说不出的森森寒意,如遭乌蛇黑信自脊柱缠绕而上,一缕阴冷直要蚀入骨髓中。他眉头微蹙,不知如何,便有一丝极为不妙之感,再见眼前林灵素身形一动直欲冲那老僧而来,不免心下大急,勉力及时横身,拦在那老和尚之前,提声喝道:“林师且慢!”

      林灵素微微一愣,道:“小子,你待如何?”

      白玉蟾早猜到这和尚当是当年殿上五台山二僧之一,再得林灵素证实,却也在意料之内。只他原道老和尚再度蓄意偷袭,自取死道。此时却是见这老僧匍匐于地,难以少动,心下终是微觉不忍,直觉若他白玉蟾再袖手旁观,任人随意折辱之,却是不妥。只这二人结怨自政和七年始,既是道佛之争,又似间杂私怨,纠葛复杂,他一后辈实无插足置喙之地,不免苦笑,摇头道:“这和尚虽是可恶,晚辈却不愿见前辈行不义事。”

      话音刚落,便听得身后那道坚和尚叹道:“小檀越却是心善,只是,唉!檀越纵不为凡俗声名所扰,总该为……该为这五台山下的苍生思虑一二!”白玉蟾未及答话,却听林灵素接口道:“如此说来,这五台山的小辈秃驴是不知究竟,你道坚贼秃倒是知晓些根底?”

      道坚口喧佛号,道:“太子宅心仁厚,你虽邪法惑众,蛊惑官家,却不欲取你性命,只令你在五台山思过……阿弥陀佛,昔日因,今日果,因果循环,报应不爽。你这孽障,纵若是有些微悔悟之心,又岂会道心尽丧,坠入鬼道,落得今日下场?”

      林灵素不答,斜睨白玉蟾道:“也罢,你这小子自是有能为的很!”停步负手,却连眼角也不再给道坚一个,一双漆黑瞳子只盯在白玉蟾面上,过得半晌,却是一拂袖,仍是转目向那囚困了烛九阴的石壁,白玉蟾觉得脸上微微一辣,干笑道:“前辈待要如何?”

      “我待如何?”林灵素笑道,“这和尚学艺不精,道理倒是不错。昔日因,今日果,因果循环,报应不爽。荡平五台山之果,早有前因设计,又何须本座出手?”

      白玉蟾一愣,未及转念,忽觉足下岩石似是一动,一股热意自脚底涌上,随即地底震颤不休,幅度越来越大,头顶石壁喀喀作响,不时有小块碎石掉落,道坚和尚一声痛哼,却是萎顿在地躲避不及,被一块碎石砸中额角,登时鲜血长流。再过几息,白玉蟾耳边忽地听到“嘶”一声轻响,似是放大万倍的毒蛇吐信之声,自脚下而来,饱含怨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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