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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三 ...

  •   白玉蟾回到原先栖身的岩洞中,先找到包裹那鬼物遗骸的包袱。那遗骸也不知怎地,虽养在五台山阴眼中,质地却极为松脆,经过一晚奔波,已碎成了一包骨渣。白玉蟾再将之仔细包裹严密,与其余随身物件裹作一个包袱,负在背上,倒也不觉显眼。

      待那鬼物回到骨骸中,他找准方向,也不沿着下山正路走,便只顺着方向,有路走路,无路便展开身法,自乱石峭壁上飞身掠过,速度极快。

      再过小半个时辰,白玉蟾堪堪到得半山腰,便发觉再往前道路上便有僧人扼守要冲,更有大批缁衣僧人在山石林木间巡查。他急缩身隐在一块山石之后,微微一愣倒没料到这帮和尚如此兴师动众,正寻思着是否就近到望海寺躲藏一阵,忽听那鬼物传音道:“右行。”

      白玉蟾瞅个空子,避开巡逻僧人视线,转向右行,行不过百余步,又听鬼物道向上走。白玉蟾一愣,又被他催促几声,才又向山上行去,如此曲折往复,眼前忽地出现一个岩洞,洞口冷意飒然。白玉蟾抬头,只见此处离峰顶已不甚远,能看到不远处矗立着一座石塔,建筑痕迹不甚古旧,不禁微微一惊,暗道怎地到了此处?

      鬼物传音道:“你识得此处?”白玉蟾点头传音道:“此处名为罗延窟,传闻宣和年间有异僧进去窟内不出,遗笠子于外,僧人建塔藏之,就是这笠子塔了。”

      鬼物道:“那便是了……”传音笑道,“我只觉得似是走过这路,我果然是走过。我不到此处,竟也记不得,竟也是忘了!哈哈,哈哈!”虽是在笑,语音嘶哑却无一丝欢愉之意,悲怒愤恨,厉若狂枭,良久方才喘息着续道,“你进洞,且往前走,能一直走到山脚下。”

      自现身以来,那鬼物哪怕一时大意被他封印于云篆中,也依旧嬉笑怒骂状甚从容,白玉蟾不禁深感好奇,这洞窟内到底藏有何物,竟能令他一时失态至此?那鬼物默然片刻,见他仍有些顾忌,嗤笑道:“小子,你在山底尚认得出望海峰的阴眼,怎地到了此处,便识不得这山中正阳之位了?”

      白玉蟾恍然,暗道这山中正阳之位竟反倒是阴气逼人,五台山地阴走向确然古怪的紧。他再细思忖一回,心中忽地微觉凛然,闪身进洞,不出所料,虽值盛夏,洞内仍是寒气森森,走不多远,石壁上冰凌宛然,冰凌之下,赫然得见那密宗的种子字。白玉蟾再端详洞内密宗阵法,神色古怪至极。

      他天资聪颖,既见了这正阳之位的密宗养煞阵法,再联想到山下地眼处的养怨大阵,哪还不能大致猜测一番前后因果。

      密宗番僧在山中正阳之位以养煞大阵填入一个至阴之体的煞物,再将一位道门前辈填入这望海峰的阴极地眼之中。山中阴阳自成一体,气脉循环往复,不仅能使那道门前辈怨魂与煞物相互掣肘,俱不得出,更能使阴阳颠倒五行大乱,那伙所谓异僧便可借机褫夺五台山的天地灵气……

      他心中也不知是惊骇惧怖还是啼笑皆非,更暗生鄙夷憎恨。番僧为增活人生怨,将人活生生投入地穴之内,谁料到这位前辈道行修为委实了得,这起子妖僧白白折腾这许久的大阵,还抵不过他重伤垂死之时所布下的一座残缺符阵……

      只不知他们发觉阵脉有异后,为何不曾下到那灵穴之内探查一番?

      那鬼物自入这石窟以来隐在骨骸中不发一言,连气息都收敛了,也不知是在这正阳之位觉得不适,还是恨怒难平不愿再见此地。白玉蟾尚有些不解之处,欲要开声相询,又觉心下略有不忍,暗叹口气,低声道:“前辈莫恼,我即刻离开此地……”

      话音刚落,便听一声佛号自耳畔响起,音调柔和却如洪钟大吕震得他心旌动摇气血翻腾:“阿弥陀佛!檀越,既入此地,还想要往何处去?”

      白玉蟾应变极快,当即抽身而退反手捏决,佩剑奉赦而动嗡然出鞘。一声大响白玉蟾只觉巨力压体连退两三步才勉强稳住自身,面前正阳大力狂猛刚烈,逼人而来,竟是再纯粹不过的金刚伏魔神通。

      对方斜拄禅杖立定,是个灰布僧袍的和尚,身形瘦小,须眉皆白面色枯槁如老木,目光炯炯如有实质地看着他。白玉蟾微眯双眼,却见这和尚额头上黥有一个大大的“罪”字,刺青边界模糊,张牙舞爪般似要挣脱而出,在这洞窟昏暗光线之中说不出地狰狞可怖,他心中一凛,登时想起此人来历了!

      政和末年,徽宗应神宵玉真教主、御封金门羽客通真达灵元妙先生林灵素所奏请,改释为道,令天下僧徒皆改德士,留发顶冠执简。皇太子向佛,令十二胡僧与五台僧人道坚二人等上殿与玉真教主斗法。结果自是和尚斗法大败亏输情愿戴冠执简,道坚二人欺君罔上,送开封府刺面,决配于前令众。

      自靖康之难后,道门神宵一脉虽多为朝廷打压,然此事当年决于殿上,旨告天下,白玉蟾也自知之甚详。他年轻气盛,生性狂傲不羁,又从恩师翠虚真人处得传神宵雷法,嘴上虽不好说什么,心下却对当年殿上那玉真教主横扫众僧徒的风采甚感心仪,每每于无人处独酌之时拍案大呼痛快。

      那和尚一击无功,却也不紧逼,注视白玉蟾半晌,目光闪动,忽地目中威势尽消,低眉竖掌口宣佛号。白玉蟾先前猝不及防着了他一记狮子吼,此时更不敢轻忽,集气待战,然这和尚声音苍老入耳柔和慈蔼并无神通,语气陈恳,缓缓和声叹息道:“阿弥陀佛!檀越身怀道家南宗金丹内炼之术,当是翠虚真人入室弟子。陈真人与我五台并无仇怨,檀越为何定要放出那孽物,弃明投暗,自污与妖邪为伍?”

      白玉蟾乍然被报出恩师名号,再被兜头扣上个天大罪名,一时愕然,正欲分辨,忽觉内息一紧一扰,登时运转不畅,心中大惊,不及转念便觉脑中一迷,灼阳之意扑面。继而耳畔生风,身后寒意涌动,拖着他疾往后退,手中一空,佩剑为人所夺,耳边只听那鬼物哈哈大笑,喝道:“这个秃驴,修行忒煞!对付个晚辈,也要如此工于心计么?”

      剑、杖相撞,长剑轻薄锐利,斫在禅杖上却如同一把开山巨斧,轰然一声大响声势极为惊人。白玉蟾昏昏沉沉抵不住气浪奔涌,立足不稳踉跄几步便向后抛跌,砰一声重重撞在石壁上,骨骼欲散后脑剧痛,头脑中却得了一瞬清明,便听得那鬼物一声厉啸,三字如雷炸响耳边。

      “白玉蟾!”

      鬼物嗓音低沉沙哑,白玉蟾却觉这三字入耳犹如针刺,自神识中直直扎下,疼得他浑身一个机灵,脑中一轻五感登时归位。他心中大怒,欲要起身相拼,然只觉眼前黑影如同浪潮般一重重涌动,扶着石壁方才勉强站起来。凝目看去,只见洞窟内那灰衣僧与鬼物正自绞杀作一处,身影来去交错几乎分不清彼此。

      那道门前辈也不知多久未曾与人交手了,初时凝滞异常,全仗着洞窟空间狭窄,灰衣僧禅杖长大转动不灵,才不落下风,数息过后,却似是忆起些前事,渐至流畅。白玉蟾在他身后,见他应对渐趋从容自若,方暗自松了口气,凝目看向老僧,心中却感到说不清的怪异。

      白玉蟾道基稳固,原不应轻易为黥面老僧算计。然他生平自负放诞无拘,唯有和尚所提及的师门乃是一处心病,乍然相闻,心神震荡真魂不守。然他白玉蟾自负精修内炼,这老僧一路伏魔杖法至刚至烈,释家神通却也了得……他微一走神,便听得又是惊天动地一声大响,洞顶石壁上叮叮当当,冰棱纷纷炸裂粉碎,簌簌落在地上。老僧撤杖后退两步,厉声喝道:“你神宵派……”

      鬼物一击占得上风,朗笑一声并不理会,更不停手,欺身向前掌中剑动。一串清冽剑鸣击碎洞窟沉黯,剑光如雪带出弯曲似阴阳鱼的玄妙篆法。白玉蟾忽觉眼前一亮,毛发直立。

      阴阳相薄为雷,激扬为电。列缺霹雳,苍天之威何等浩瀚,蓝紫电光自阴阳鱼中出,划出条弯曲轨迹,直击老僧。

      白玉蟾同修雷法,深知修士策御雷电,非符请神将而不得出,然虽有言道“一点灵光即是符”,这般激斗中凌空画符的高深技法他还是首次得见,心中登时激扬不已,大感佩服,暗道纵是师尊亲临,怕也不过如此了。

      他想起前事,心中更怒。却见那老僧拄杖连退几步仍是消不去这雷霆一击之力,登时抛离地面,闷哼声中向后飞跌,电光耀眼照亮他面庞须发,只见他神色猛地一滞,似是看到了什么惊骇绝伦的事物一般。

      那黥面老僧重重撞在石壁上,又自滚落而下,一声钝响禅杖脱手落地,噗一声内血大口喷薄而出,将僧袍前襟染得一片殷红。他却全然不顾,一双眼只牢牢盯视在那鬼物面上,眼中闪过骇异、恍然、憎怨、惊怒、恐惧、讽刺诸般神色,复杂异常,涩声道:“怎……竟会是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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