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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二 ...

  •   只见蜷于坑底乱石间隙中的骸骨上不知何时悄无声息腾起丝丝缕缕的灰色雾气,在半空凝聚成人形,宽袍广袖发丝未束飘拂垂落,一双眼睛隐在额发暗影下,静静地看着他。

      白玉蟾听得耳旁乍然响起一声冷哼,心中一凛暗道不好。下一瞬,鬼气森森迎面迫来,嘭一声闷响,白玉蟾只觉巨力加身阴气袭体,手抚胸口踉跄连退三步,双膝酸软险些一跤绊倒在乱石之上。鬼物一击得手却未紧逼不放,只看着他不知在想些什么。白玉蟾喉头一甜,方强运金丹真气压□□内寒意,便听那鬼物道:“你是何人?”声音沙哑吐字艰涩,也不知多久没开口说过话了。

      白玉蟾苦笑:“晚辈乃罗浮山翠虚真人门下弟子。”

      鬼物道:“你速离此地……”一语未毕,那鬼物似有所觉仰头望向坑口。白玉蟾一惊,不及细说,道一声:“得罪!”撕下半幅道袍内摆飞速将那骸骨并残碎紫袍裹作一个包袱,负在背后,又望向兀自立于一旁的鬼物。下一瞬人形散去,白玉蟾只觉背后寒意沁人,内心登时一松,展开身法攀上坑口。

      白玉蟾蜷坐在望海峰山颠崖壁间的一处隐秘岩洞中,紧了紧身上的衣物,手一伸,从身后的石缝中摸出藏好的酒葫芦灌了几口,眯着眼睛长长出了口气,道:“前辈可还好?”

      东方暗沉,五更将至。

      “你倒是有些聪明,那些个秃驴,只道你定是立时有多远逃多远……”有个沙哑声音应他道,“谁料到你不往山下走,反赖在这山巅独享大好风光。”白玉蟾笑道:“有前辈相伴,怎说得上是独享?”那声音嗤地笑了声,道:“小子,你既以云篆对付我,又何必要口口声声唤我前辈?”

      白玉蟾咳嗽几声,从背后摸出个严实包袱,咬破指尖在上书了“云篆太虚,浩劫之初”八字,嘿嘿一笑道:“前辈识得这宝物,最好不过!这龙章云篆乃是师尊所赐之物,以晚辈之能只能暂解封印。前辈若不想受困于此篆,不若与晚辈一道前往罗浮山,面见我师尊翠虚真人陈楠陈泥丸。”

      鬼物一哂道:“你手少阴心经已为地眼九阴之气所侵,待到阴气侵入心脑,当会化为僵鬼,你不运金丹真气疗伤,倒在此与我搬弄唇舌?”

      白玉蟾知他言下之意便是答允,又见他语气别扭之余却是诚心提醒,心下大乐,笑嘻嘻哎了一声,盘膝坐好沉心内视,运起金丹真气。

      那阴气其势轻缓且后劲绵长又缠绵于阴属经脉中,白玉蟾暗忖这五台山地阴委实怪异,他虽自负真气浑厚,也不得不打点精神,逐寸将沉积在经脉里的阴气一丝丝驱出体外。如此也不知过了多久,待到他竟得全功,再睁开眼睛,光线微红,从洞口漏入,直照得他双眼发花,未知身处何地何夕。

      白玉蟾用力眨了几下眼睛,环视一遭忽觉不对,伸手往身侧一摸,不仅以往从不离身的那酒葫芦不在身边,就连那包骨骸里亦空空如也,昨夜那鬼物也不知去了何处,心中方才一惊一凉,便听见洞口不远处传来一声轻响。他慢慢扶着石壁站起来,踱到洞口。

      只见红霞漫天,云海翻腾,洞口不远处崖壁上一株青松生于石缝中,那鬼物携着酒葫芦倚靠在老松枝叶间,发丝衣襟随天风而动,正向他招手示意。

      白玉蟾眉开眼笑,纵身过去靠着老松枝干坐在他身边。许是前几日连接暴雨的缘故,这日的云海便格外壮阔,流转不定变化万千,连这高耸的望海峰也似成了无际沧海中一叶小舟一般。再待红日出海,碧空如洗,罡风烈烈涛声隐隐,云海翻浪流霞染金,白玉蟾只觉胸中浊气一空,浑然忘俗,若不是还惦记着怕人寻来,直想纵声长啸,以壮襟怀。

      他正觉遗憾,身旁一动,一只贴着符箓的酒葫芦递到他手中。白玉蟾看着符箓一笑,痛快连灌几口,只觉虽被鬼物享用过酒味略薄,此时滋味却不逊于琼浆玉液,轻笑一声,道:“望海峰之名‘东望明霞,如陂似镜,即大海也。’诚不欺我!”又笑道,“原来前辈也喜好这杯中物……”欲将酒葫芦再递给那鬼物,一转头却微微一愣。

      此时天光已然大亮,晨曦如金,那鬼物侧倚在白玉蟾身边枝叶上,双眸湛湛若星,俊朗不羁中却又带着几分说不出的萧疏、寂寥,眼中露出探寻之色似在思索,眉峰蹙起正一眨不眨盯着他出神。白玉蟾只觉他的目光颇为无礼,在自己脸上一寸寸仔细扫过,似在努力回想着什么。

      他索性也并不回避,大大方方端详一番对方的五官容貌,只觉除了有几分太过清癯,当真是风姿隽秀,想起那村汉的言语,暗忖:“还真是……长得好看。”

      目光再一溜从对方面容转到衣物上。道家尚紫,乃是紫气东来之意,道袍衣襟下摆虽染了血迹,仍看得出织锦华美,更以金线绘绣松鹤云纹,精致异常。白玉蟾对着那再不能洗去的血污叹了口气,打量一番,忽觉紫袍形制略有眼熟,似在何处见过,却一时想不起来。他也不知为何便觉面颊微热,不敢再与那鬼物对视,道:“前辈该如何称呼?”

      那鬼物从他手上接过酒葫芦看了看,道:“你既请我吃酒,又当我是个迷失本性的疯子,叫我酒狂便罢。”

      白玉蟾“咳”了一声面现尴尬,脑中转转念头,笑道:“前辈在那地穴中若真有心取我性命,我岂能活到现在?然前辈生前一番苦心布置,料想也不愿身后妄害无辜。”

      他昨日忧心重蹈先前两和尚的覆辙,又几乎一招内便伤在这鬼物手中,确不得不愈加谨慎。他能毫无顾忌地携这鬼物离开地眼,所依仗的还是藏在道袍中一幅云篆所书的玄蕴咒。

      这龙章云篆乃是他下罗浮山之前,恩师翠虚真人陈楠所赠,法度高深来历不凡,乃是昔年徽宗所赐之物。徽宗大兴道教,自称教主道君皇帝,方士高人出入宫廷,称“金门羽客”,书写这幅云篆的,便是当年道门中一位了不得的人物。

      那鬼物双目灼灼凝视着他神色似笑非笑:“没滋没味的话少说!老子最厌恨的,便是那等拖泥带水自命仁义,实则遮遮掩掩假仁假义之辈!”望向犹自翻滚的云海,摇头道,“我确然只看那些个秃驴不顺眼得很。非我不愿告诉你,我自己之前的事,不记得了。”

      白玉蟾讪讪一笑,不知为何,便觉心下有些难受,摸摸鼻子,道:“这也不妨,待去罗浮山寻到师尊,师尊法术通天,总有法子助前辈重开灵智。”语气诚挚,续道,“我见那地穴之口有人以吐番密宗种子字布下养怨拘魂的大阵,前辈有此遭遇也未必真与这些五台山和尚有关,前辈莫中了奸人诡计才是!”又思忖起地眼的怪异之处,“这五台山阴眼倒是古怪的很……”

      “小子,你真道这五台山是清静地?”鬼物斜睨着他,笑道,“那些个秃驴哄骗世人,道向寺院捐钱物田产,为佛像刷金漆铸金身,便能得善业福报。人性本就贪婪的很,香客来此,求名求财求福求禄当真是虔诚的紧,贪痴嗔三念如此聚集,可见释教佛寺最是藏污纳垢不过。这五台山下地阴格外阴冷污秽些,有甚奇怪的?”

      此时朝阳高悬,山间晨雾渐渐消散,阳光斜照在五台山黄色山壤上,当真好一个金色世界,那鬼物犹自眯起眼睛笑道:“佛教人四大皆空六根清净。嘿嘿!若世间真有佛陀,看到这些秃驴边念大藏经,边以世人贪痴嗔三念换得钱物血食,只怕早就暴跳如雷恨不得一个个捏死这些个所谓的徒子徒孙了……”

      白玉蟾哑然,看着鬼物在这佛门胜地大肆嘲讽中土释教,细思忖一番,一时竟还不知该如何反驳,犹见金色阳光斜斜映在他脸上,嘴角一丝无所忌惮的笑意,倒是说不出的潇洒好看。他眨眨眼睛,小心翼翼道:“前辈当真忘却前尘之事了?”那鬼物转过目光投注在他脸上,眼中露出一丝古怪神色:“记不起来而已,又不是忘了。”

      白玉蟾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待要细问,却见他伸手虚点自己,笑道:“譬如我见到你,却想起来我大略还要去见一个人。”又见他打量着自己,语气轻快道:“形似而神不似……形也不似,他长得比你好看。”白玉蟾神色古怪地摸摸自己的脸,道:“前辈也长得好看的紧……前辈要去见谁?”

      那鬼物就着符箓吸了口酒气,笑意淡淡,道:“我只记得我把他得罪得很了,老惦记着向他赔个不是--我却记不得他的名字了。”

      白玉蟾张了张嘴,只觉得胸口莫名有些发堵。闷着头坐了半晌,那鬼物把酒葫芦掷还给他,笑道:“他们在山下寻不到咱们,迟早得上山搜索一番。你若还不走,便需等着见识一回五台山的秃驴有多小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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