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16.只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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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谷川由美热衷于LINE，学习、工作、看书和处理日常必需以外的时间几乎全部被她用来刷新消息。她从外表看起来完全是安静的文学少女，并且爱好一栏也填了与此相符的“阅读”，因此，在她开口之前就能猜到她的LINE列表里有着超过四百名好友的人，纵观整个日本都找不到一个。
事实却是，长谷川由美的LINE列表里不仅真的存在着超过四百名的好友，而且休息时间内她的聊天记录刷新速度基本上是以秒为单位的。大概只有在面对生气时非常可怕的母亲和她的前辈泷泽爱丽丝的时候，她的携带电话上瘾现象才会稍微收敛一些。
当Alice知道这个事实的时候，已经是她们两个人第一次一起度过了学园祭的不短一段时间过后了。
跟长谷川由美正好相反，Alice对携带电话、电脑、电视等一切电子产品的依赖程度都低得不像个现代人。她查看手机邮件的频率是一天一次，多半选在午休结束、离上课还有一小段时间的时候，至于电脑跟电视的用途于她而言则完全只是“获取有关早川空的信息”而已。但是，会寄到她的邮箱里的多半是些奇奇怪怪的威胁信，她本人也不是跟踪狂，就算不做这其中的任何一件事情，对她的日常生活也不会有什么影响。
即使没收她的所有电子通讯设备，这个少女大概也能通过写信这种传统到令人发指的沟通方式活下去，而这一点总是让她的学妹觉得不可思议。
长谷川由美愈发觉得她不像是一个活在二十一世纪的人类。
在学园祭结束过后的第二个星期一，Alice在午休查看邮箱时发现了长谷川由美在那之前的五分钟内发来的电邮。从这一刻开始，她的生活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那其实只是一封很普通的、表达着那个学妹对暴晒日头的不满的消息，但以它为开头，Alice在那之后的半天里都不得不频繁地查看手机，以回复由长谷川由美发送过来的、就各种奇怪的问题展开了聊天的邮件。
‘电邮……原来可以这样用吗……？’在下午的数学讲习结束之后，Alice看到了上课期间邮箱里多出来的六封来自自己学妹的邮件，第一次意识到了现代通讯技术之强大。
事情过了很久以后，当连裤袜已经离开了高中少女们光洁的大腿，她才想起来自己应该要问长谷川由美一个问题。当时她正和对方一起坐在对方推荐的红茶店里，两人之间隔着铺有漂亮桌布的茶桌和描绘着玫瑰花图案的英式糕点架，呼吸的每一口空气里都是大吉岭醇厚迷人的香气。
“为什么当时你会那么积极地跟我发电邮呢？”茶金色的少女喝了一口红茶，微微润湿的嘴唇让她看起来像一朵含苞待放的蔷薇花：“在那之前我们从来都没有多么积极地用邮件聊过天，为什么当时你突然就那么积极地快速回复我的邮件？”
听见她的问题，对面正好咬了一口三明治的人愣了愣。大概是觉得有些尴尬，她讪讪地将手里的小块食物放回了自己的盘子里，拿起旁边的餐巾纸擦了擦手指。
她该如何解释，这其实只是一个误会……
“……”是的，长谷川由美要解释的是一个误会，这显然让这个平时习惯被人簇拥的少女觉得有些难堪。但扭捏了许久之后，她终究还是开口认真地解释了起来：“当时……嗯、前辈的回复很快就到了，我还以前辈终于愿意多跟我交谈了。毕竟，在那之前如果我给前辈发电邮，至少要等到第二天的中午才能有回复。”
这次轮到听到了意外回答的Alice不住愣了愣。在她的眼里，那个垂着头坐在自己对面的女孩已经红透了耳根，说话声音小得几乎要消失在了红茶店的钢琴曲里。
“谁知道，当时只是正好遇上了前辈你在查看电邮的时间。”
——嗯，也就是Alice清空邮箱时正好看到了长谷川由美发来的邮件，于是她“正好的回复”被误认为了“终于打算敞开心扉”的一个信号。
这真是个美丽的误会，Alice竟无言以对。
对方此刻的表现简直像一个遇到了爱慕之人的妙龄少女，低垂着脑袋搅动着手指，额前的刘海因为她犹豫着是否要抬头的动作而摇晃。过了好几分钟，Alice才意识到在这种时候自己应该赶紧找个什么别的话题来将尴尬的气氛驱散，于是她努力地思考了良久，说出一句“嗯，因此我也总算学会快速回复电邮和使用LINE了。”
——不对，这个回复……
长谷川由美听见这样的回复，更加懊恼地闭了闭眼，一手直接附上额头将自己的脸挡了起来。
噢，在她积极得像要参加什么重大活动一样，帮助自己的前辈训练回复邮件的速度和LINE的使用时，她还不知道当初“正好的回复”只是两个人间的美丽误会。然而多亏她的“特训”，原本甚至有一些电子设备排斥属性的Alice现在终于能灵活运用智能手机了，由此可观她当初为其一个星期的特训究竟有多厉害。
话题不了了之。
总之，似乎活在整个空间之外的泷泽爱丽丝终于学会了“电邮的正确使用方法”了，作为她导师的长谷川由美无论有多么地为当初的自己觉得难堪，也觉得这最终的结果其实是好的。至少她渐渐地不再需要为自己发向泷泽爱丽丝的邮箱里的每一个字句细细斟酌，也不需要在不方便给对方打电话的时候坐以待毙。
如果那个人请了病假，她可以在任何时间给对方发LINE，而不需要像从前那样一直担心着自己打过去的电话会不会影响对方休息；如果找到了某家她觉得对方可能会喜欢的店，她也可以当场就拍照发送给对方，而不需要像以前那样犹豫自己会不会打扰了应考生的学习。
电邮和LINE，真是伟大的发明呢——携带电话上瘾症少女愈发这样觉得。
直到春天完全结束，泷泽家的别墅后院里终于开始绽放属于夏天的奥塔克萨，泷泽爱丽丝跟长谷川由美的故事都暂时还没有结束。她们在校园里依旧不会互相说话，甚至在擦肩而过的瞬间都不会互相打招呼，因为这是Alice的坚持。
但在背对太阳的地方，在回到电磁波的秘密时间里，长谷川由美跟泷泽爱丽丝的关系一刻也没有断过。通过空气中无形的波传送的一千条电邮和简讯，都在致力拉近两人关系的一厘米。
至少长谷川由美觉得，自己已经成功了。
再一次的午夜，她关上了自己的房门，将自己狠狠地摔到了床上。前辈的回复已经被发送到了她的LINE信息列表里，对方的这一条信息交代了对方正在看的综艺节目以及它的无聊程度。
不愧是英日混血儿，泷泽爱丽丝的谈吐中偶尔会夹杂着一种英式幽默，有的人或许会觉得那是冷笑话，但长谷川由美每一次听她这样说话都会忍不住发自内心地笑出来。
【Alice：嗯，主持人正在介绍奥地利的音乐历史。】
【Alice：似乎没有人想要告诉他，他的小抄已经从信息卡后面露出来了。】
【YUMI：前www辈www。前辈好坏www。】
长谷川由美抱着枕头在床上滚了一圈，才危险地抑制住自己的笑声，不让它们传出来。她的父亲今天去了九州岛出差，母亲现在还在她房间正下方的客厅里看电视，而她自己明天也要请假去游乐园里拍平面照。如果被母亲知道自己这么晚还没有睡觉，她大概能想象得到母亲的脸色会有多么好看。
在这种时候，她就会有些隐隐羡慕起自己一个人住在外面的泷泽前辈。
独立、自制、具有生活智慧。
说起来，她本来还以为都已经这个时候了，自己的前辈多半是在挑灯夜战了。她都已经做好了要等到第二天早上才能收到回复的准备，没想到自己发出去的LINE在三分钟之内就被回复了。
这让长谷川由美不得不再次想起某个今天在学校论坛里爆炸了的传言。
这个少女的房间充斥着暖黄的颜色，看起来会有些发烫，在黑暗里却显得清凉。空调的温度被调得很低，以至于现在明明是可以将人热到中暑的盛夏，房间的窗户上居然像冬天来临时那样覆盖着一层白雾。
今天晚上的天气很好，晚饭结束之后她到附近的公园散了大概半个小时的步，当时她甚至能看到夜幕中的星星。现在她的上半身已经完全脱离了床面，头朝下地倒挂在床边，视野范围内除了她少女气息满点的梳妆台以外就只剩下了那扇白蒙蒙的窗户。
长谷川由美直接保持着这样奇怪的姿势，向着窗户的方向拍了一张照片，不调光不编辑就直接发给了正在跟自己聊天的那个人。
【YUMI：今天晚上有星星哦<3】
【Alice：那真是太好了。】
【Alice：不过你的照片拍成这样，哪里看得到星星啊。】
这一次长谷川由美再也忍不住笑意，哐当一声从床上摔了下来，整个人趴在地板上笑个不停。她的母亲从楼下来到了她的门外，敲了好几下门，让她不要胡闹赶快睡觉。她抽搐着肩膀回了一句“对不起。知道了。”，听见母亲叹气过后渐行渐远的脚步声，她依旧觉得非常有意思。
她的前辈超级可爱！
少女笑着，在那块白色的厚地毯上翻滚了两下。
大概是因为她还没有回复，对面的泷泽前辈在那句吐槽过后就再也没有来过消息，本来时不时会有手机震动声响起的房间瞬间安静了下来。她躺在地板上看那扇窗户，就算换了个角度她也看不见窗外的天空，白色的雾气阻挡了她看向外面的视线。
她沉默了好久，突然一手盖住了自己的额头，用另一只手将躺在身侧的智能手机聚到了自己的上方。
【前辈，】
手机的体积对她而言大概是真的有些过大，一手盖在脑袋上的同时单手打字显得非常吃力。但她依旧努力调整着姿势，一点一点地将那一句话打完了。
【你今天是真的】
【交上了一张】
【空白的志愿表吗？】
在这句话之后，LINE的页面出现了长达十分钟之久的沉默。现在的时间已经是午夜十二点之后了，长谷川由美依旧沉默地等待着。她偶尔会抬高自己的腿，将它们高高地举在半空，看着在月光下也显得非常正常的、自己身体的模样。
最终，在她再一次摁下电源键的一刻，对面的消息被信号传送到了她的智能手机里。
【嗯，是啊。】
简短、清晰的回信。收到回复的少女张了张自己的嘴唇，最终只是再次莫名地笑了出来。
啊，她看不到夜空，就像她看不到泷泽前辈真正的样子。就算她们已经发了上千条上万条信息，两人之间心与心的距离大概还是没有成功接近上一厘米，泷泽爱丽丝也没有走进长谷川由美所身处的世界一步。
这个人直到现在也依旧是那个活在整个二十一世纪之外的、不属于这个世界的Alice。
是吸引了长谷川由美的Alic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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校园祭结束过后的第二个星期三，中村彰就抱着一沓志愿填报表走进了三年级B班的门。夏天在它渐渐到来的同时带来了愈发汹涌的热气，但这样的时间段却还不到学校启动中央空调的时候，整个教室可以推开的门窗全部大开，窗外难得吹起了告示着夏天就要来到的风，卷起了那沓白色纸张的页脚，打在他的白衬衫上，发出沙沙的响声。
这是他们学校的模拟志愿填报，表格下发后会在这个学期结束之前的最后一个月内进行回收。
高中三年级比大多数人想象中的还要高压，学生们的生活似乎从拿到了志愿填报表的一瞬间开始发生了改变。越来越多的人报了私塾，也有越来越多的人开始在班上请长假，整个三年级楼层的上空似乎都飘着一股火药的气味。
在这样的状况下，针对三年级B班的泷泽爱丽丝的恶作剧就日渐减少了起来。比起在至今为止都还刀枪不入的人身上再废力气找并不存在的乐子，抽调时间多看看堆满了抽屉的单词卡或者是标满了记号的教辅书毕竟更有意义。
更何况，众所周知泷泽爱丽丝的成绩是可以稳定上早稻田的程度，就算是东大和京都，于她而言也不是什么不可能达成的目标。
世上从来不存在绝对，有着一定程度的光，就一定会有同样程度的影。在高三的压力铺天盖地的时候，反而有更多的人开始在上课的时候会溜号去思考别的什么事情。当五月来临，学校终于舍得打开中央空调之后，有学生在自习课上撑着脑袋望着窗外的艳阳发呆已经不是什么新奇事了。
他们或许会想想在过了几个月后已经不知道被自己夹到了什么地方去的志愿表，或许会在心底自己抱怨一下生活的痛苦、发泄一下中二未完的情绪，更多时候是什么都没有想，只是试图在每天“努力！努力！再努力！”的生活里稍微解脱一下，以至于总是当回过神来的时候才发现自己的视线其实一直放在一些奇怪的地方。
于是坐在窗边的Alice一直都在躺着中枪。
不知道是她神经太大条，还是过去这几年的生活已经让她对别人的目光免疫了，就算在自习课上整个教室的人都盯着她附近的地方看，她也从来都一点表示也没有，一个人安安静静地做自己的事。除了看单词卡和教辅书以外，与她隔着一条走廊的女生发现，她好像还会时不时在本子上快速地写一些与课题无关的字。
她的花体英文写得特别好，像印刷出来的那样，以至于看Times New Roman都不太懂的同桌根本读不懂她都写了些什么。直到这个少女毕业了，她也只能大概记得那是一本看起来就很高档的硬皮本，金色的滚边在夏日的阳光下反射的光线甚至有些刺眼。
总之，就带上了应考生的头衔，那个人的生活步调也似乎一点都没有改变。每天到了午休时间她就提着便当走出教室，等到下午的课快要开始了才又慢悠悠地提着便当盒回来，下午到了该放学的时候就收拾好书包走人，也从来没有人在自己的补习班上看到过她，换言之就是她根本就没有报读补习班，也排除了聘请家庭教师的可能。
她的生活跟她升入高三之前完全一样。
不少同校的准考生都借此试着回忆了一下自己过去两年里究竟都在做些什么，同时就想到那个“史上最不爱丽丝的爱丽丝”在他们吊儿郎当的时候就已经是沉默高等生的形象了。
啊，那可是从高一开始就在计划之中的东大啊。
——学生之间开始流行这样的说法，虽然没有多少人敢真的表现出来，但泷泽爱丽丝的正面人气的确莫名其妙就高了起来。毕竟在学生时代，长相好、学习成绩也好的人总是可以比普通学生更轻易地赢得一些东西。
更何况这个人还是当代年轻人非常推崇的混血儿。
所以，当这个学期的两个月倒数终于来到，当三年级B班的中村老师在HR上总算提到了回收开学时下发的志愿报表，当他在清算纸张数目时将最后一张平整得异常的纸张拿在了手里，当他开口叫出了这张志愿报表主人的名字……
当这一切先后发生的时候，三年级B班所有人的目光都顺着他的视线移到了教室的最后方。
“泷泽，”中村彰的声音里带着莫名其妙的颤抖，他甚至怀疑手里的这张纸只不过是某个突然又兴起了恶作剧心思的同学的手笔。
“空白的志愿表，是什么意思？”
空白的，志愿表。
那个发现了泷泽爱丽丝记短日记习惯的少女瞪大了双眼，在她视线里的泷泽爱丽丝却没有一点表示，只是沉默着将桌子上的最后一支笔放进了她米白色的小巧铅笔袋里。
“……泷泽，你现在跟我去资料室。其他的同学可以离开了。”
教室最后方的那个少女听话地站起身，在教室里还没有人敢动的时候就安静地背起了挂在桌子旁边的制服包，迈着跟往常一模一样的步伐穿过了整个空间。
其他班的HR也差不多都已经结束了，不少学生聚在走廊上等着他们的哪个还没从HR中解放的同伴。这是一整天里唯一会让高三楼层的空气里多出一些活力的时间段，女孩子们聊天的声音和男孩子们的笑声……门外的一切在Alice拉开教室后门的一瞬间与这个教室产生了联系。
菊丸英二在升上高三之后就搬到了教室的最前方，中村彰看到他在刚才自己说出“空白志愿表”这几个字的一瞬间就向后面转过了脑袋，直到那个标志性的茶金色背影完全消失在门的后面了，他也没有回过头来。
不止他，该说整个教室都因为他刚才说的那句话而陷入了死寂。被泷泽爱丽丝拉开的教室后门允许了内外界的接触和交流，但不少人都在刚才的短短几分钟内明白了，无论是多要好的朋友或者是多亲密的恋人，想要做到双方思想上完全的沟通，那是绝对不可能的事情。
比如那个正站在某人透过后门可以看到的视野范围内的她的好朋友，那个人此刻正跟别的一些她们共同的伙伴站在一起聊着某个杂志模特的造型指甲。她们是从小一起长大的伙伴，但坐在教室里的这一位是跟泷泽爱丽丝一起走过了高中三年的其中一人。
泷泽爱丽丝可以上东大，但是她上交了一张空白的志愿表——三年B班以外的人可能不明白这件事代表着什么，因为在他们的内心里，“泷泽爱丽丝”永远都只保持着传言之中的那个形象。他们没有看着那个女孩子每天来学校学习、每天在别人的白眼里做着自己的事，也没有经历过“在不知不觉间自己居然开始佩服自己最讨厌的那个人”这种心理改变。
这个班级里不少的人觉得传言里的爱丽丝非常可恶，也觉得她作为一个女孩子，在高一刚入学时可以如此凶狠地对待那些越过了安全线的人这点非常可怕，但在升上高三之后，他们在每天无止境的胡思乱想里，想到了一些被曾经只关注着美妙生活的自己无视的事情——除了那些曾经被他们忽视的亲情、曾经被他们忽视的悸动的恋心以外。
他们在每个工作日看着那个人穿着跟他们成套的校服和他们一起学习，看着那个人安安静静地获得了不被别人承认却真正优秀到让人咋舌的成绩……第一次真正认真地看着泷泽爱丽丝的生活，想到了一些关于她的事情。
泷泽爱丽丝，可以说是三年级B班的一个希望。
“我无法得到全科A+，但我同班的泷泽可以”、“我无法在其他人异样的目光里好好地生活，但我同班的泷泽可以”、“我无法写出一篇可以让人感动的好作文，但我同班的泷泽可以”、“我无法考上什么世界名校，但我同班的泷泽可以”……
泷泽爱丽丝完成了许许多多他们没有办法完成的梦想，那个人从一开始就遥遥走在他们前面。他们一直都在盯着她看，期待着她可以走得更远，告诉他们这个世界其实并没有什么困难的。
然而就是这个泷泽爱丽丝，她在刚才宣布了放弃。明明有那么多的人想要看着她继续飞、想要看着她实现他们的理想、想要看着她完成那些于他们而言不可能的事，但她选择了放弃。这就像是变相宣告了他们的愿望永远都只会是不可能的事情一样，内心一瞬间的征愣和空白之后，就是无止境的空洞和失望。
因为那是连泷泽都放弃了的事。
中村彰已经收拾好了讲台上的讲义，直到走出教室也没有在说出什么另外的话。他刚才生气得几乎想把泷泽在班上点起来臭骂一通，告诉她“大学不是可以用来儿戏的事情”，但对方那种跟平常完全没两样的行动方式把他也惊住了。
她迈步的样子、一步走出的距离、行走的速度，甚至连那头漂亮的长发在身后荡出的弧度，她刚才所有的一切都跟往常一模一样。那种像人偶一样的行动方式让他觉得自己的教育生涯真的非常可悲。
中村彰为泷泽爱丽丝而感到骄傲，就算他不能跟任何人说出这句话，他也一直这么认为着。他觉得她在自己的教育下生存了下来，一直都毫无异常地通勤、学习、作业，久而久之也就被她的障眼法蒙混了过去。
泷泽啊，那个人她在学校里从来都没有把自己当作一个学生吧。她接受了学生对她的排斥，同时也接受了并没有帮助过她的老师们对她的期待，一个人在这个几乎组成了她整个生活的学校里活着。甚至在学校外的地方、在他看不到的角落，她可能都一直以这种机器人一样的姿态生存着。
中村彰无法断言这个世界上是否还存在着一个能让她活得像一个人的空间，也无发断言自己真的知道——
她究竟是为了什么而活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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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终，Alice乖巧地接纳了班主任的意见，在第一志愿一栏填了东京大学，那之后的信息也都被好好地填满了。她觉得这种事情并没有意义，也知道班主任也应该明白这种事情并没有意义，但长辈让她这么做，她就做了。
那个带着眼镜的男人在她离开那间小小的资料室之前递给了她一沓资料，他当场翻了翻那些纸张，告诉她哪一张是哪一间学校的基本信息，哪一张是另外一间学校的招生材料，又有哪些学校的入学试举办得非常早，她必须好好注意时间。她都乖乖地点头，然后在突然消失的说话声里抬头看了一眼坐在对面的人。
“……对不起。”
“……不。没有关系。”
她不太懂对方究竟是在为了什么而道歉，但出于礼貌，她还是站起来鞠了一躬，然后抱着那些纸和自己的书包走了出去。
或许她有一些报复的心理，但一切都不重要了，她自己也懒得去弄明白自己究竟想做些什么。她只希望自己可以快一点回到家里，然后打开电视随便看些什么无聊的节目，赶快把那些对她而言已经没有什么意义了的公式和段落从脑海里扔出去，解放一些她的脑容量。
她在上交志愿表之前已经做好了准备，高中毕业之后她可能会尝试回到英国，也可能在日本国内找一间偏僻的大学完成自己的学业。
比如山梨英和就很不错。
她需要安静的环境，不再希望住在繁华的城市里，在繁华的城市里念书更是一个噩梦。或许英国的阴雨绵绵和山梨英和的葡萄园就可以让她的头痛症康复一些，也可以给她更多的时间在那本硬皮本上写画，让她活得更梦幻一点。
她的精神大概已经不正常了。
所以她今天一回到家就洗了澡，给自己做了这几个月以来最丰盛的晚餐，还用心地泡了红茶。如果不是因为天气太热不方便点燃壁炉，她大概会把那些从学校里领回来的资料都扔进壁炉里烧个干净。
长谷川由美会知道这件事并不让她感到意外，在这间学校里，有关“泷泽爱丽丝”的传言总是流传得飞快。但她不太明白为什么对方会这么关心这种事情，毕竟这种事跟这个学妹并没有太大的关系。
她们是朋友，无论她究竟是去了东大还是去了山梨英和，她们都会是朋友。
或许是后辈对前辈的憧憬吧，Alice总是觉得长谷川由美把她心中的“泷泽爱丽丝”想象得太过强大。她没有过这种体验，这算是第一次，所以根本不知道该如何跟这样的一个学妹沟通。
所幸，她的学妹看起来是个普通少女，但她的心境已经足够成熟。
电话铃响的声音在只有电视机BGM的空间里显得有些吓人，Alice总是担心听起来这样响的声音会打扰到隔壁房子的邻居——虽然她知道这根本不可能——，很快就把它接了起来。
“前辈，我今天放在你鞋柜里的袋子你看到了吗？”
这种明显是岔开话题的回复让Alice忍不住笑了笑。她歪头往旁边看了看，稍稍伸手就够到了那个立在自己书包旁边的纸袋。她在午休的时候就已经拆开那个东西看过了，里面装着的是长谷川由美洗出来的、在学园祭的时候两个人一起拍的照片，对方还在其中挑出了一张拍得最好看的，用相框裱了起来。
当时她还在犹豫自己是否要就那样把什么都没有填的志愿表交上去，但在收到这个东西之后，她就再也没有了犹豫。
长谷川由美冲洗照片和购买相框的那家店，叫做Wonderland。
她在天台水箱的阴影处将袋子上的吊牌托起来盯着看了很久，在那一瞬间，她觉得自己的学妹大概是那个世界派来指引她回去的。
——没错。
现在在昏黄的灯光下，她的指尖再次拂过了那串好看的英文字母，然后就由着它顺着自己的动作滑进了袋子的内侧。
——她要回到自己的Wonderland。
她从袋子里小心翼翼地拿出了那个礼盒，厚厚地堆起来的照片就叠在礼盒上，因为她的动作而显得有些摇摇欲坠。她将所有的东西放到了自己双腿曲起围成的空间里，一边打开盖子一边跟电话那头的长谷川由美说了谢谢。
无论从哪个方面来讲，她都要对那个人说声谢谢，因为是她让自己突然想起了“Wonderland”之于“Alice”的含义。
——就算那是一个虚构的世界，她也想要回到那里去。
那个地方，是Alice归属之处。
“……前辈你喜欢就好。”电话那一头的少女应该是坐到了床上，床垫因为体重而下陷时产生的弹簧响声透过电波传到了话筒的另一边。她兀自笑了一会儿，让接听着电话的Alice也不由自主地笑起来：“前辈，你知道你家附近的神社要办夏日祭了吗？”
“嗯。知道。”
“那我们一起去好不好？两个人一起。”
不同于长谷川由美的房间，从Alice此刻所在的地方可以很好地看到外面的夜色。她前几天请人来清除了后院栅栏上的藤曼，现在她在客厅里也可以看到在月光下显得波光粼粼的那条河流。
美丽的景色让人心情愉快，她看见自己披散在肩膀上的头发在从敞开的落地玻璃窗外吹来的风里摇晃。少女笑着，对着电话说话的声音里带着让人感到甜蜜的顺从。
“嗯。好啊。”
“太好了！不对！等一下！”长谷川由美的声音一下子拔高，在夜晚的时间里几乎让人耳鸣。她急匆匆地将手机换到了另外一只手上，似乎是下了床走到了另外一个地方：“逛夏日祭一定要穿浴衣啊！前辈！你有浴衣吗？”
“……”
“扑哧——”太可爱了！Alice肆无忌惮地笑出了声音：“Just a moment.”
“Well.”
少女从客厅的地板上站了起来，脚步轻快地往楼上的卧室走去。她记得自己有过一件浴衣，虽然那已经是她搬出来自己住之前就买了的，但至今为止她都还没有穿出去过一次。
最近几年她没有长高多少，那件浴衣应该还是合身的。
长谷川少女还在电话的另一头跟她说着话，她问她有没有去过夏日祭，又告诉她很多夏日祭会有的新奇玩意。就算Alice真的没有去过夏日祭，会有的摊位和活动在电视上也是大概看过的，但这些东西从这个后辈的嘴巴里说出来变得更加有趣。
她一边笑着回应，一边打开自己的衣柜，翻找了一会儿才从某个抽屉里找到了被塑料袋包裹了起来的那件浴衣。那也是Alice的颜色，浅蓝色的柔软布料上印着白色的花，方正地叠好被包裹在透明的外层里，看起来比和服店展示柜里挂着的还要精致。
“太好了！那说好咯！我们一起穿浴衣去！”
“是，是。了解了。”
自己找到了那件压箱底的浴衣，对于这件事长谷川由美表现得比自己还要高兴，这让Alice愈发觉得好笑。她一直幻想着自己可以有一个像这个学妹一样的妹妹，那样的话她大概就会无条件宠着她，成为一个笨蛋姐姐。
就像现在这样。
她对这样的自己是无奈的，但却也很享受这种新奇的感受。笨蛋姐姐，也很不错呢。她笑着把浴衣放到了梳妆台的椅子上。时间已经很晚了，她也该准备休息了，但在那之前她要先到楼下关上客厅的灯：“已经快要一点咯，你明天不是还要赶场拍摄吗？赶快睡觉吧。”
“欸……”独属于女孩的轻软语调传了过来，表达着一股惊讶与无奈：“但是今天我回到家就开始睡了，现在根本睡不着啊。”
“你真该在杂志采访你的时候直说你这些糟糕的生活习惯，你的粉丝肯定会非常……？”
“前辈？”
本来已经准备好了接下自己前辈的调侃，但她的泷泽前辈还没有说完的话就那样断在一半。不得不说她的这个前辈身体实在是太让人担心了，长谷川由美当下的第一反应是“不会是晕倒了吧”。
她把携带电话从脸颊旁边移开了片刻，确认自己并没有断线，信号也没有出现任何问题，才非常着急地又对着话筒喊了一次：“前辈？泷泽前辈你还好吗？”
“啊、嗯。没事。”电波信号这一头的Alice顺着自己刚刚看东西的视线往楼梯的栏杆旁边走了一段，认真地往楼下的客厅看了看，不太确定自己刚才是不是产生幻觉了。
她刚刚好像看到了自己家的客厅里有什么泛着银光的东西往窗户外面飞出去了。
——错觉吗……？
她眨了眨眼睛，一边回答着学妹关心的问话，一边顺着楼梯往下走。
这才不是没事的样子啦！
刚才几乎已经准备拨打救援电话的少女鼓起了脸颊。
“前辈！出了什么状况你要开口说哦！自己一个人在外面住是非常不安全的！”对！没错！什么独立、自制、具有生活智慧都是空谈，泷泽前辈自己一个人在外面住简直是太危险了。
长谷川由美对着电话说了好几个关于最近天气的注意事项，在这边一直听着她balabala说个不停的Alice慢慢才反应过来，在那之后就只觉得非常无奈。她拨了拨自己的头发，弯下腰来收拾沙发那一片被自己弄得几乎不能下脚的区域，刚想要说话，却在下一秒惊讶地顿住了动作。
她睁大了眼睛，刚刚握在手里的那一叠照片因为她突然停顿的动作而再次落回了地上，啪嗒的一下发出了混乱的声响。
“？！前辈！”
透过听筒传来的声音已经无法传输入Alice的大脑了，她满脑子都只有一个东西。她直起了腰，想起了刚才那些从客厅飞出去的荧光，见鬼的眼神顺着荧光飞舞的路线往落地玻璃外面看过去。
——红茶……
那外面是她的花园，她前几天才刚请人来清除过栏杆上的藤曼，她可以透过栏杆的缝隙直接看到波光粼粼的河床——就像先前说过的那样。
——姜饼……
那座高高的玻璃花房耸立在花园里，今天没有人放烟火，只有月亮的光洒落在它的穹顶上，但它看起来依旧像一座稀有晶石制成的雕像，在河岸的最边缘反射着微光。
——咖啡……
“前辈！你怎么了？！”
她听见了自己的学妹压抑着音量却依旧清晰的声音，那是从她已经放低到了腿边的携带电话里传来的。但她不确定这是不是梦，甚至突然怀疑自己从来就没有清醒过。
——和蜜糖。
“前辈！你说话啊？！”
“嗯。我没事。”
“？！”
对面突然再次传来了回音，这让正准备从自己房间里夺门而出的长谷川由美一瞬间卸去了全身的力气。但随之而来的就是无尽的恼怒，她揉乱了自己的一头长发，往后退了几步就直挺挺地倒在了床上，张口就向携带电话抱怨着自己的担心。
她是真的很担心，连必要的礼仪和尊敬都忘了，只是噼里啪啦地将自己想要说的话都往外倾吐。
“嗯，对不起。”Alice不管那边的人说了什么，她只是用一如既往的语气道了歉，然后听着对方又说了一堆她现在不是很明白的话。
“嗯，早点休息。晚安。”
“晚安。前辈。”
通话结束了，通话时长长达两位数。茶金色的少女双眼紧盯这落地玻璃窗外面的世界，嘴角却挂着她跟长谷川由美在一起时总带着的微笑。
另外一个少女带着慢慢暖意和柔软的声音完全消失在了听筒里，随之而来的就是无尽的忙音，Alice终于如愿以偿地把智能手机放到了客厅的茶几上。
她在原地站了很久，低垂着脑袋，长长的发丝顺着风飘荡，把她的视线密密麻麻地遮挡起来。
少女突然笑了出来，拿起那个已经空了的礼品袋，将那个写着“Wonderland”的吊牌拎出来看了很久。
然后她狠狠地将整个纸袋摔到了落地玻璃窗旁边。
袋子本身的重量还是存在的，迎着风也没有受到太大的阻力，几乎沿着直线就落到了窗户旁边。它上下弹了几次，最终由着棱角砸在地上的力道把自己甩到了窗户外面，然后滚下了外面的露台。
Alice盯着它，直到它完全消失在了自己的视线里也没有回过神来。
——红茶、姜饼、咖啡和蜜糖。
她咬了咬牙，短促地叫了一声，抄起沙发上的一个抱枕就把它砸到了地上。
——NIGHTMARE！
作者有话说
第16章 16.只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