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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010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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烽火台坐落在山脊上。盛夏的夜里,周围时有时无的虫鸣将这里显得愈加森然。
袁熙一个人静伫在烽火台上,凝望着那轮圆月。飞沙走石的夜风卷着他的衣袍猎猎作响。
距离父帅过世已经三个月了,袁尚宣称袁绍将后嗣之位传给了自己而守据冀州,屏蔽着袁谭的军队。袁谭则质疑事情的真实性而驻兵在城外,随时准备进攻。一切皆是剑拔弩张之势,唯有自己落个清闲。唉,只是清闲有时尽,他早晚会被卷入夺位之战,他深知。他现在只担心她,担心她在局面紧张的邺城担惊受怕。
身后传来一阵脚步声,“将军,您的信件。”
袁熙转身接过信件,摊开读阅,适才微蹙的眉头才逐渐展开。
正想着她的安危,她的信件就到了,袁熙很是喜欢这样的感觉。他继续往下读着,他仿佛看到了他忧伤的妻子,信纸上也隐约斑驳着风干的泪痕。
她在信中说,单夫人在六月份的一个夜晚离世。
他心疼着她,她是经历了多大的悲伤。他也为单宁感到遗憾,是这个善良的女人一直陪着她,才不致让她在他驻守幽州的光阴里形单影只。
她在信中说,她欲同他一道离开,抛弃一切、藏匿形骸。
他怔然,她如此的希望着实让他被幸福撞了个满怀。袁熙回望远方连绵的山脊,此刻突然觉得一切都如浮光掠影,有她的地方才有家,才有温情。
我会用余生来陪你。袁熙暗暗下定决心。他记住了信尾处甄宓定下的时间和地点后,将信收在了衣袍之中。
……
“少夫人,你已经很久没有这么轻松了,自从……”陌雪吞下了后半句话,此刻她正帮着甄宓整理衣服。
甄宓笑了笑,不语。
“少夫人,咱们提前收拾这些冬衣做什么?现在离冬天还早着。”陌雪一早刚醒就被甄宓拖过来干活,心下很是奇怪。
“我想离开这里。”甄宓轻描淡写地回应,因为她已经做好的一切打算。
“离开?少夫人是要去哪儿?”陌雪一怔,手上叠衣的动作顿了住。
甄宓没有立刻回答,她思忖着如何与陌雪说明。
“少夫人不打算让陌雪跟着了吗?”陌雪一时觉得委屈。
该交待的总要交待,甄宓伸手将陌雪拽至身侧,“陌雪,明天你随我一道出城吧,我会为你安排个好人家。”
“不,陌雪只想跟着少夫人。”
“此时不比从前,袁府摇摇欲坠,袁谭袁尚的争斗你也看见了,咱们留下凶多吉少。你放心,我不会亏待你。待到战事告一段落,我必会回来寻你。”
陌雪的眸色落寞下来,她询问,“少夫人明日就起程?”
“嗯。”
“少夫人,你是不是去找熙公子?”
被说中心思的甄宓腮边飞起一团红云,不再多言。
……
次日清晨,天刚破晓。
甄宓早已梳洗完毕,正等着马车准备妥当。她望着窗外,静静等着马辔铃铛响起的时刻,等着马车将她带到袁大哥的身边。
可是。
一个她不曾预料甚至不想见到的身影出现在窗外,正朝着她的屋子走来。
来人推开了甄宓的房门,径直跨了进来。“哟,嫂嫂好兴致,今天也起得这么早。”
甄宓此刻无比厌烦他的嘴脸,她冷冷地板着脸。
“瞧我,是不是耽搁嫂嫂出去了?”袁尚不怀好意地谄笑。
“你是快耽搁我了。”一如既往的冰冷。
“嫂嫂这是要去哪里?”袁尚踱近了一步,又是咄咄逼人的架势。
“出去散心。”
“只怕这心一散就收不回来了吧?”
“你说这些是什么意思?”甄宓抬眸,迎着袁尚恶意打量的目光。
“嫂嫂岂能不知,此时城外的混乱情况。为了嫂嫂安危,尚实在不能放你出去。”袁尚狡黠一笑,装模作样踱了两步,又重回甄宓面前。
“我去哪里与你无关!你也休想控制我!”甄宓终于动了怒。
这时,陌雪抱着包袱冲进房门,一边喊着:“少夫人,都准备好了!”当她看见房间里不只甄宓一个人时,呆住了。
袁尚看着陌雪手中捧着的硕大包袱,玩味地转动着扳指,幽幽地道:“看来嫂嫂不单单只是出城散心啊?”
“你想怎么样?”
“嫂嫂难道忘了我说过的话吗?二哥不帮我,你就是我的女人,得随时准备伺候我。你想逃?”袁尚仰面一笑,继而冷下面庞,“你逃得了么?!”
“袁熙会帮你。”甄宓淡淡地说。
“那我怎么现在都还没收到他派来的援兵?他帮在哪儿了?他分明同你是一道的,你们想逃!”袁尚捏住甄宓的手腕,将它举至胸前。
“放开我!”甄宓挣扎。
袁尚用她的手狠狠敲着自己的心口,厉声道:“我不是没长心的傻子,我在这儿一天你就一天都别想出城与袁熙相见!我会断了你与外界的所有联系。要么你劝二哥,要么,就当做你消失!”
袁尚甩开甄宓,摔门而去,“传令下去,软禁甄少夫人。”
“你不可以这样……”甄宓想喊出来,却只发出了愈加微弱的声音。随着木门砰地合上,光线骤暗,她跌坐在地上,浑身瘫软,已如泥沙,使不上一点力气。绝望如同高山压顶一般,让她喘不上气来。
自己与单宁究竟做错了什么?让她与单宁饱受着这对母子的折磨。单宁被刘夫人摧残着含恨而终,自己也要被袁尚羞辱拘禁无疾而终吗?
甄宓好恨好恨。紧咬着的嘴唇已经涌出血珠,她却丝毫没有察觉。
……
建安九年,七月末。
甄宓算着日子,距离袁尚软禁自己,已经过去整整两年了。这两年里,她从未走出过自己的院子。除了陌雪,她所见过的人就只有刘夫人和袁尚母子了。
这日,甄宓正饮茶,就见陌雪匆匆忙忙地跑进院子。待她上气不接下气地进了屋子,甄宓先开口问道:“莫不是刘夫人又借着陪葬的名号害死了哪位夫人?”
甄宓的语气中带着似有似无的慵懒,仿佛毫不在意。袁绍薨逝后的这一两年里,刘夫人陆续逼死了好几位袁绍生前宠幸过的女人。单单逼死也就算了,偏偏还在尸体上动手脚,最毒最狠就是嫉恨之心。甄宓这两年里这些事也听惯了,一开始的震惊早已不见,如今已是习以为常。好在单宁去得早一步,算是身后落了个干净的安葬。甄宓只能这样安慰自己,才能控制住对刘夫人的恨意。
“少夫人,现在刘夫人哪里还能顾得上这些了,曹贼的兵都把咱邺城围得水泄不通了,咱们该怎么办?”陌雪带着惶恐。
甄宓听了,倒是镇定,她依旧悠然地品着茶,完全一副不为所动的样子。
陌雪见她这样,心里很是难受。
自从那日被袁尚阻拦后,甄宓便没有再踏出袁府一步。她写给袁熙的信都被袁尚截了下来,查看一番再全数退还给她。当然,她也没有收到袁熙的信件,她知道不是袁大哥没有联系他,定是袁尚那个贼人截了去。她唯一记挂的便是那日自己没能相赴的约定。原本可以归于山水,悠然相伴的快乐之事,如今是不知道将会发展成何等凄凉,何等悲剧。
陌雪实在禁不住又试探着问了问,“少夫人,你说我们该如何是好?”大敌压境,朝不保夕,她难免焦虑。
“该来的迟早要来。邺城的主人都弃它而去了,新主入主是早晚的事。”
陌雪知道甄宓说的是半个月前袁尚弃城逃遁的事情,这件事情让每一个忠于袁家的人都耿耿于怀,包括她这个卑微的婢女。
“陌雪你别怕,我会试着尽力保全你我,我不能死的这么早。”
陌雪见甄宓终于显露出认真的神色,也终于放下心。岂知甄宓的内心没有一刻不在认真着。
至少要先确定袁大哥平安无事,至少要等到亲眼见到刘夫人陷入更深的痛苦,至少要等到袁尚众叛亲离、潦倒结局。甄宓这样想着,眸底逐渐由温柔转向凌厉。
此时的袁府已如燕去空梁。袁绍既死,袁尚遁逃,袁谭降曹,袁熙身踪难觅。自己一介甄姓女子,却从始至终都留在袁府,这真是莫大的讽刺。
曾经,不论是身份的牵绊,感情的留恋,还是袁尚的拘禁,她都不可以离去。现如今,一切禁锢都不再了,她却不想离开了。她觉得一切都还没有结束,她必须要留下来袖手袁氏一族落败的结局,哪怕这份落败里也有自己的份儿,她都下定了决心亲眼见到刘夫人与袁尚得到报应。正是这个信念,让她此刻就算泰山崩顶也能丝毫不乱,最差的结局不过是全数覆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