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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009 ...

  •   建安六年,二月。

      屋外响起敲门的声音,单宁算着时间估计着是容漪回来了,便喊了声:“进来。”
      门被吱呀着推开,又被吱呀着关上。
      “等到开春了,要唤木匠过来换扇好门,每天听着怪烦的。”单宁此时坐在里间的床榻上绣花样,说话之时也不抬头,更像是说给自己听的。
      听到瓷碗被搁在桌子上的声音,单宁道:“直接端进来吧。”
      “夫人,要我喂您喝吗?”脚步声临近。
      单宁惊了一下,针尖一下子刺到手肚里,瞬间饱胀出一粒晶莹剔透的红。她已顾不上这微茫的刺痛。

      眼前的刘夫人一手端着燕窝羹,一手举着瓷勺,正挑衅地望着单宁。
      “怎么会是你?容漪呢?容漪!”单宁向窗外喊着自己的侍女,却没有回应。她欲起身,却被刘夫人一掌推回床上,她的小腹一阵隐痛。
      “哎呀,单夫人,我刚刚下手太重了,你这肚子还好吧?”刘夫人笑着,伸出一只手想去触摸单宁隆起的腹部。
      “你别碰。”单宁拦住了她,冰冷地回绝。
      “哼——”唇齿间一阵嗤笑,刘夫人鄙夷着缩回了手,“你以为我愿意碰这个杂种?”
      “你说什么?你居然敢把主公的孩子称为杂种?”单宁压抑着怒气,顾及腹中胎儿,她克制着,暗告自己不与刘夫人计较。
      “众人皆道你孩子是杂种,我有什么不敢的?!你出了这个门,看看外头谁不怀疑你肚子里这团肉的来历?”
      “荒谬!我不会相信你的鬼话,你早就看我不顺眼,如今你看我的孩子更不顺眼!”单宁不想与她纠缠,因为她也知道她斗不过刘夫人。
      “单妹子,今天我是来救你的,你可千万别误会了我的好意。”说罢,刘夫人从怀中掏出一卷绢布,继而手指一松,飘然扔在了单宁怀中,“你自己看看,我本不想让你绝望,这可都是你自找的!”
      单宁拾起绢布,慢慢展开,逐字逐句读下去已如五雷轰顶。
      “……吾亦生疑,令其自毁之以绝耻诟。”单宁反复呢喃着最后这句话,又将目光移到右下角处的红印,“袁绍印”三个字是那样的怵目惊心。

      “你骗我。”单宁将绢布扔到一旁,声音却明显夹着颤抖。
      “单夫人,连主公都不承认他,你还是趁早打掉这个孩子,免得最后落得个母子双亡。”
      单宁试图稳住心神,却难耐心中混乱,她只能一字一句回应道:“我的孩子,是袁绍亲生,谁都别想、也不能质疑他。”
      刘夫人见她魂魄早已散了七分,心中暗喜,伏在她耳边,低声道:“我知道,我相信这确实是主公的骨肉,可我愣是把是说成了不是,白的描成了黑的。主公他偏偏信了,单宁,都是你命不好。”
      刘夫人端来本该是盛有燕窝羹的瓷碗,里边却是一片殷红。
      “喝了它,打掉孩子。要么,他日,一尸两命。”

      “我不会喝的,除非主公亲自让我喝。”单宁噙住眼泪。
      “这就是主公亲自下的命令!主公带兵在外,岂会为了你一介肮脏的妇人回来?”刘夫人走上前,一把扳住单宁的头部,让她仰面朝天。
      “你敢胡来?来人!来人!”单宁拳打脚踢,想摆脱刘夫人,刘夫人的手却更加用力地拽扯着她的头发。
      单宁一边呼喊,一边绝望地盯着门口的动静。
      有两串脚步声传来,她松了一口气,门被推开,闯进两个婢女。
      “快进来伺候单夫人服用汤药。”刘夫人使了一个眼色。
      单宁见状,只觉眼前一黑,心中已经冰凉了一大片。

      红花汤顺着她的喉咙汩汩流下的时候,她真切地感受到了炽热的灼烧。这碗汤药更像是一把尖刀,划开了她的咽喉,深深地插进她的胸膛,割断了它与孩子唯一的联系。
      刘夫人见最后一滴汤药已经被单宁吞下,才满意地命两个婢女松开了她。临走前,她又伏在单宁的耳边道:“主公他虽然怀疑过这孩子,但从未下令不要它。令是我下的,就是要置你于死地,你能奈我何?”
      说罢,刘夫人将碗摔碎在地上,最后瞪了一眼瑟缩在床角的单宁,冷哼了一声,转身离去。

      ……
      建安七年,五月,袁绍卒。

      次月的一个凌晨,甄宓匆忙地穿梭在一片经幡白帐之中。太慢了,她开始跑起来,恨不得一下子就冲到单宁的面前。
      还没等容漪通传,甄宓就先一步跨进房间,“姐姐!”
      这一声姐姐,自心底而发。在甄宓心中,单宁虽然是她的长辈,却更是一个对她呵护有加的长姐。
      躺在床上的单宁听了,微微睁开了双眼。虽然已经入夏,她仍缩在厚重的被子里,看上去是那么的苍白瘦小,甄宓皱起了眉头,一阵心疼。
      “宓儿,瞧你喘的,是不是跑来的?”单宁拽着甄宓垂在床边的手,示意她坐下。
      “姐姐还是好生歇着,别累到。”甄宓见单宁刚只说了一句话就呼吸急促,嘴唇苍白。她心中酸涩,未忍住,在单宁面前掉下一滴泪来。
      “宓儿怎么还犯傻了?我这么晚叫你过来一定是有话要说的,你叫我歇着,岂不是白来了一趟了?”
      “能陪着你,宓儿就不算白来。”甄宓连忙拭去泪水,不想勾起彼此伤心。
      “好了,傻宓儿。容漪,你先下去,记得把门插上。”单宁吩咐着。容漪应了,一切照办。

      屋子里只剩下甄宓和单宁,甄宓隐约能够感觉到今日单宁所言之事一定非同小可。
      待确定屋子周围已经没有半点响动的时候,单宁才道:“宓儿你先答应我,今日我说的话你只当听了,知道了,绝不能做出半点行动出来。我本不想让你牵扯其中,可——我若是不交待于你,我担心你也受人暗害。”
      听闻单宁像交代后事一般与自己说话,甄宓心如沉石,半晌都无法启齿。
      “宓儿你快答应我!”单宁急了,她喘作一团。
      甄宓忙道:“好,好,我答应。”
      “去年二月——”单宁不知该如何点明。
      甄宓回忆了一下,很快便回想起来。她知道这是单宁心中的禁区,也不敢直说。单宁察觉到了甄宓的迟疑,便道:
      “妹妹想的,便是我要说的事。”单宁深吸了一口气, “当时我只道是自己撞到了烛台跌倒在地上,才没了孩子。”
      甄宓凝神听着,不敢错过一个字。
      “而事实却是,”单宁仿佛又回到了那一天,四只手像铁钳一样扣住她的肢体,她动弹不得,只能眼睁睁地看着红花的汤药像血水一样流进口中。她忽然觉得胃里一阵翻滚,干呕了起来。
      甄宓见了,连忙递来帕子,拍打着单宁的背部,“姐姐要好生养着,再不能折腾自己了。”甄宓看着单宁蜷缩成一团,心疼之心已被揉碎。

      “事实是——刘夫人逼我吞下了堕胎的汤药,她逼得我没了孩子。她逼得我。”单宁强挺着,声音虽然虚弱,但其中的愤怒与恨意却是清晰可辨。
      甄宓完全惊愕住了,已经不知道该说什么。她原本以为单宁因为意外没了孩子,这已经够让单宁痛苦的了,如今事实却是被刘夫人所害,除了绝望她实在拼凑不出那一日单宁所经历的种种。不知不觉,她的手已经攥成了拳头。

      “宓儿,你答应我了。只当你心里知道。你答应我了。”单宁的声音像是哀求。
      甄宓调整了很久自己紊乱的呼吸,才应道:“我不能坐视。她将你害得如此凄惨,我怎能坐视?”
      “宓儿!”单宁情绪忽然激动起来,“事情已经发生,我不能再看到你受伤。更何况,刘夫人有袁尚依靠,你怎么能是她的对手?绝不行动,你答应我了,宓儿!”
      甄宓听闻单宁一心为自己着想,她自己却无法申冤只能独受其苦,心中更是大恸,“姐姐,她害你至此啊!她害你失去骨肉,害你悲伤,害你卧病在床了整整一年啊!”甄宓一贯的冷静消失了,她此刻已是浑身发抖,有如筛糠,无法自控。
      “都过去了。”单宁说这句的时候想极力表现的平静,她想降低甄宓此刻燃烧起来的怒气。“我将此事告诉你,只想让你记得永远防着刘夫人。她和她儿子都是心狠手辣之辈,我不想我走了之后,你孤苦无依被他们愚弄欺辱。”
      甄宓摇头,不敢就着单宁的意思往下想。她伸手握住单宁冰冷的双手:“姐姐你去哪里,宓儿就跟这去哪里。咱们离开袁府。”
      “别瞎说了,宓儿。你知道,我快要死了——”
      “单宁!”甄宓喊出了她的名字,“我不许你胡说!”
      “宓儿,我知道这么多年在袁府我们相依相伴,你心中疼我惜我更胜过亲人。可是宓儿,我的身体我知道,我觉得自己好累,我想去地下向我未出生的孩子赔罪。”单宁哽咽了。
      甄宓注视着单宁,在单宁的身上她感受到了一种作为母亲独有的慈爱——就算全世界都对她不起,她心中的大部也会因为自己的孩子而温柔着。
      “你很爱它,它一定也很爱你。”甄宓浅笑着。被人伤害也不能妨碍自己,该有的幸福任谁都夺不走,她此刻明白了这一点。
      “宓儿,我也很爱你。我说过,我唯一放不下的就是你。”单宁终于忍不住了,眼泪夺眶而出,心中一团绞痛,一时大口气大口气地喘了起来。

      甄宓搂住她,将头埋在她的肩上,藏起了大片的泪水。
      “去找袁熙吧,和他一起离开。主公死后,袁谭与袁尚争夺惨烈,远离这一切是非,你们一起离开吧,宓儿。”
      “我不能抛下你一个人,我要在这里陪着你。”甄宓的语气坚定,毋庸置疑,她更加搂紧了单宁。
      单宁用尽了力气慢慢推开了甄宓,从袖口里掏出一个如意金线荷包。
      “这是我给孩子缝的荷包——现在也用不上了,今天给你,算——作留个念想吧。”只说了这一句话,单宁就换了好几口气。
      她欲将荷包塞到甄宓的怀里,手却不听话似的抖得厉害,荷包竟掉到了地上。
      甄宓连忙松了扶着单宁的手,蹲了身子下去拾,她抖了抖沾在荷包上的浮尘,细细打量着荷包上相缠相络的金线,“夫人手艺竟这样好,宓儿一定好好收着,赶明儿等你身子好了——”
      只听得床上传来“咚”的一声沉闷,甄宓心里猛空,不敢抬头看。她吸了一口气,自若地理着荷包下的穗子。
      “夫人怎么不说话了?”
      “可是我夸得你都不好意思了?”
      “好了好了,别恼了,宓儿再不这么说了。”
      直到原本根根分明的穗子被自己理成一团乱,甄宓才停下了手中的动作,衣襟早已湿了一大片。空气里的寂静让她害怕,她终于缓缓抬起头……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9章 00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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