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落》源儿

37、三十六

　　莫西俊孤独的坐在码头的办公室里，赵荪云匆忙跑进来，看到刘进芳的脸色，他就知道不会有好消息：“说吧。”
　　??“莫先生，现在全上海的商会、六爷还有金爷那边的一些人，都在抵制咱们，生意根本没法做下去，我们的货出不去，别人也不上货给我们，这码头也是步履维艰。”
　　??莫西俊无奈的摆摆手：“算了，我现在不想听这些了。”自从西平和春兰跑了以后，几乎整个上海的商会都在六爷那些人的操控下，半个月的时间他的生意完全没法做下去。“你没再去打听打听，西平有消息了吗？”
　　??“没有。”面对赵荪云的回答，莫西俊再一次选择了沉默。
　　??近乎半个月的时间了，西平一直是了无音讯，六爷、金爷那边的人都在找他们，西平此刻在那里，过得好吗？吃得好吗？这些问题时时刻刻都在围绕着西俊。
　　??“先生。”
　　??莫西俊埋着头，他没想到此刻阿溪竟然回来看他：“你怎么来了？”
　　??“先生此刻如此艰难，阿溪怎能不来看看先生。”阿溪走过去给西俊煮了咖啡，整理了桌子上的文件。“先生，刘进芳他们都在大上海等着您呢！”
　　??随了阿溪驱车去了大上海，一路上莫西俊都沉默着没有说话。
　　??“来了！”刘进芳搂着一个女人朝莫西俊醉醺醺的走了过来。“怎么这会来呢！都让兄弟们等急了！”
　　??莫西俊一把推开了醉醺醺的刘进芳，在他眼里刘进芳很少这样喝酒失态。阿溪挽着他的手腕坐到了老刘的旁边，老刘搂着一个女人窝在沙发里喝酒。
　　??“刘进芳他这是时运不利呀！”老刘似乎也喝高了，面对刘进芳他也很无奈。“人都说这刘进芳就是老爷子的军师，如今怕这军师也要退野归乡了！”
　　??“什么？”莫西俊不相信川先生竟然辞退了刘进芳。“为什么？”
　　??“还能为什么！？”莫西俊从老刘的表情看出来这件事似乎与他有关。“还不是他在报纸上发表那些声援你的公告，你闹出了个《蓝色文件》事件，进芳老弟是个好人，他活得坦率，潇洒，比你我都强！如今这所有的人都指着老爷子看他怎么处理这事，说白了你们都是老爷子的人，处理了谁他都难受，可进芳这事可被所有的人都看着呢！”
　　??莫西俊和刘进芳相交十几年，多少年了兄弟间的感情早已让他对刘进芳了解了个透彻，十几年前他们可以笑谈生死，而今都是已有家室之人，在这么无所顾忌的做事，怕只有平日沉默寡言的刘进芳能做出来。
　　??“嫂子呢？”莫西俊知道刘进芳的妻子是有多么在乎刘进芳得来不易的这个文治秘书职位，如今就要辞去，刘进芳该怎么面对妻子呢。“她怎么说？”
　　??老刘看了眼舞池中酒醉笙歌的刘进芳，满是无奈的笑：“你看看他！就知道他老婆怎么说他了！……肯定又是闹了一个晚上，今早大早上就打电话叫我出来。”
　　??“西俊来了！……”刘进芳撒着酒风摇摇晃晃的走过来，旁边的小姐不停的左右扶起就要摔倒的他。“你再不来，就见不到你刘大哥了！刘大哥要走了……”
　　??莫西俊沉默了，面对刘进芳他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刘进芳坐到了莫西俊的身边，谈笑风生的样子俨然就是十六年前的刘进芳:“别想了！刘哥我走了！他妈的二十年后又是一条好汉！也好过在这里被人左右，来生投个军旅将，刘哥上战场沙他妈的几百回合！”
　　??“刘哥！”莫西俊、刘进芳两个使劲的捶打彼此的肩膀来作一个最后的告别。
　　??又是一个阳光明媚的中午，莫西俊和阿溪、刘永彪、刘进芳一家人驱车来到了上海外滩的码头，五月的艳阳天，略有轻风吹过的码头带着丝丝的凉意。
　　??“刘哥！”就在刘进芳即将与妻子、儿子即将走上码头踏板的那一刻，莫西俊忽然走过去紧紧的拉住了刘进芳的手，兄弟二人在码头上相拥告别。
　　??“什么都别说！”刘进芳拍打着莫西俊的肩膀。“听刘哥一句话，走吧，带着老婆孩子离开这个上海滩，随便去哪，就是别再给川先生他们搅下去了，你太善良了！你玩不过这个世道啊，刘哥就是个最好的见证，到头来还不是被老爷子一脚踢飞了。”
　　??“莫叔叔。”刘进芳的儿子是他永远的骄傲，面对这个孩子，莫西俊一把抱起了他，摊开孩子的手，放了一个子弹在孩子的手上。“孩子你记住！这个子弹是从你父亲的身体里取出来的！他是你父亲在你还很小的时候和日本人开战的时候被击中的一枪子弹，你要永远的记住！”
　　??“嗯！”孩子认真的点点头。“莫叔叔，我会永远记住的！我的爸爸他是个英雄！”刘进芳的太太接过了孩子抱了起来。
　　??在这个孩子向莫西俊他们招手告别的时候，当他们走上甲板的时候，莫西俊看见的是起锚的轮船，船是开往遥远的异国他乡——英国的。
　　??“莫西俊！刘永彪！”刘进芳就站在码头上大声的招手呼喊。“来生咱们还做兄弟！”
　　??“来生投个军旅将！杀尽日将报雪恨！”三个相交十几年的生死兄弟同时念出了莫西俊十六年在外滩码头上留下的这句诗，直到刘进芳的渡轮渐渐远走甚至消失在这片滚滚而过的黄埔江里。
　　??天渐渐黑了，太阳也慢慢的落山了，日落的余晖洒在外滩的黄埔江里，一江春水就被这轮落日映衬得透着血红的颜色。莫西俊携手阿溪走在码头的边沿。
　　??“谢谢你！”莫西俊不知道他能对阿溪说些什么，他唯一觉得这句最合适了，也是最想说的。
　　??“不用谢。先生。”阿溪笑着说。把头深埋进莫西俊的肩膀上。
　　??其实这五个字包含了多少千言万语，或许也只有他们两个人自己知道。

　　许久的日子，莫西俊都不曾回家了，再次看到妻子他竟感到了些许的陌生。
　　??“这些天你去哪了？”面对半月不曾归家的丈夫，阿念只有质问。
　　??莫西俊疲惫的把头埋在身子里，坐在沙发上，对于妻子的指责和质问他一言不发，实在不耐的时候他终于喊了一声：“你说够了没！我去送刘进芳了，他走了。”
　　??阿念再也没有说话了，她渐渐的感到了西俊对他的冷漠。
　　??“你都不知道我在家有多辛苦，什么事情都要我操心，我还怀着孩子呢，你不在家陪我，我有多难受，你有想过吗？”阿念越说越伤心的哭了起来。
　　??莫西俊实在疲惫了，他没有一点力气再去安慰妻子了。
　　??“莫先生！久久不见,别来无恙！”
　　??“木拓！”莫西俊顺了声音惊得立刻从沙发上坐起来。“你不是回日本了吗？怎么又回来了。”十六年前，木拓因为围攻他和刘进芳那件事被遣回日本，如今却又忽然出现了。
　　??“木拓自十六年前与莫先生一别之后，甚是想念，如今木拓已在日本高等军院学府学成归来，正想与莫先生叙叙旧，不想刚一回来，便接到了任务，说莫先生在租界内私藏禁物——鸦片！特而前来一却究竟！”
　　??“谁说我私藏鸦片！”莫西俊实在觉得这是有人在背后陷害他，但这个理由未免牵强附会，自己在狂也不会把鸦片藏到家里。“如果有人当面出来与我莫西俊对峙一二，我可以让你们搜藏一番，到第究竟有无！”莫西俊知道躲是躲不过，不如光明正大的让木拓搜藏一番。
　　??“我可以和莫先生对峙一二！”
　　??“川树芳！你到底有完没完！”当莫西俊看到大步走来的川树芳之后，他便明白这场纠葛全因川树芳而起，而川树芳此举的目的无外乎那封《蓝色文件》。
　　??“没完！”
　　??“你这到底是为什么？”
　　??“因为这是你莫西俊欠我的！因为你欠我的，所以我要报复你！”川树芳一字一句说的铿锵有力，毫不含糊。
　　??“莫先生！”张叔忽然在这场混战中跑了进来。“外面有个奄奄一息的女人和一个孩子说要找莫先生，说有一件东西要交给莫先生，先生，您说到底放不放他们进来。”
　　??“谁？”话音未断，莫西俊就看见刘进芳的太太和他的儿子满身是血的跑了进来，而他的太太已经奄奄一息的用手捂住血如泉涌的小腹。
　　??“莫叔叔！”刘进芳的孩子在莫西俊毫无准备的情况下扑通一声跪在了莫西俊的面前。“叔叔！求求您救救妈妈吧！救救妈妈吧！….”
　　??“还不快救人吗！”莫西俊断喝一声，伸手拉起了那个孩子。当下就命人把刘太太抱到了沙发上，又命人赶忙去请了最好的大夫不论是中医西医全部都过来。
　　刘太太含着最后一口气，阻止了莫西俊请大夫，而是把满是鲜血的手摊开，一把钥匙露了出来：“莫先生，我家老爷生前和您最好，他如今已经走了，临走前，只说让我把这个交给你，让您去川先生那间书房里，他说那里有一幅郑板桥的画后面有个暗格，里面有个盒子，他说这是那个盒子的钥匙，说里面有您要的东西…..”
　　??莫西俊从刘太太的手里接过来了钥匙，帮刘太太合上了双眼，抱着拉走了她和刘进芳的孩子，这个孩子被莫西俊抱着站到了川树芳和木拓的面前，莫西俊指着眼前这两个人，问那个孩子：“告诉莫叔叔！是谁杀死了你爸爸、妈妈！？”
　　??“她！他！”孩子抹干了眼泪，把手指在川树芳和木拓的面前。
　　??“好！记住，孩子！记住他们的样子，死死的盯住他们的眼睛，不要放过他们，记住他们凶残的眼睛，在你长大以后就上战场，杀光所有的日本人！为你父亲和母亲报仇！”莫西俊尖厉的眼睛死死的看着陆陆。“记住了吗？”
　　??“记住了！”
　　??“好！”莫西俊把孩子放下来，指着桌子的抽屉说。“去！孩子！把抽屉那把枪给叔叔拿过来，叔叔教你打枪！”
　　??“莫西俊你干什么？”川树芳看莫西俊将上膛的枪就对准了自己。“你不想活了吗？你今天敢开一枪，你就死定了！日本人不会放过你的！”
　　??莫西俊根本就不理会川树芳，他命令陆陆端正了枪，指着川树芳的腿说：“陆陆！你把枪对准她的那条腿，照着她的膝盖猛的按下扳机，听懂了吗？”
　　??“懂了！”陆陆迅速按下枪口下的扳机，随着川树芳一声撕心裂肺的喊声，一双腿立刻跪在了莫西俊和陆陆的面子。“叔叔？还要杀死她吗？”陆陆毫不眨眼的面对这个撕心裂肺叫喊着的女人，她那血流如注的一双腿，在陆陆面前毫无感觉。
　　??莫西俊一把抱起陆陆：“陆陆！今天的话你要记住！叔叔不能伴随你走过以后的日子了，但你要懂得一个道理，人活着就要不择手段，如果你不杀别人，别人就会杀你！从今天这把枪就是你的了！你要永远记住你爸爸、妈妈的仇，那就是日本人！”
　　??“陆陆记住了！”孩子毫不眨眼的拿着那把枪。“陆陆一定会为爸爸、妈妈报仇雪恨，一定会在上海滩混出个人样给爸爸、妈妈的在天之灵看看！他们的儿子陆陆是个男子汉！”
　　??“好样的！”莫西俊放下了陆陆，指着门口的大门。“走出去！从这里走出去！去市长先生川德安那里，让他收养你，从明天起，叔叔要知道你已经成为他的手下了，叔叔要知道你会为他在上海滩像你父亲一样打出一片属于你的江山来！记住叔叔会永远看着你！”
　　??陆陆那着那把枪，甩手迈步走出了莫公馆的大门。
　　??“莫西俊！”阿念看完了莫西俊所做的一切，她不明白莫西俊究竟是疯了，还是到底怎么了。但此刻的莫西俊在她的眼里就像是一个疯子。“你真的疯了！”
　　??“我没有疯！”莫西俊甩甩手，回过头看着阿念。“你错了，我根本就没有疯，而是我明白了，这个社会，是个什么样的社会，他恃强凌弱，没有我的天下。”
　　??川树芳被木拓强扶起来，她怒气冲天的甩下一句：“莫西俊！你给我记住！总有一天我会让你知道我川树芳到底有多恨你！我要让你家破人亡！”
　　??“滚！”莫西俊笑着坐在沙发里，面对狂妄至极的川树芳他笑得疯狂。
　　??川树芳走了，但阿念却敏感的觉察出这个女人和莫西俊一定有着不寻常的往事，她就站在莫西俊的面前不停的质问西俊和川树芳的关系。
　　??莫西俊终于对阿念的质问声忍无可忍，他甩下一句：“我十六年前和她睡了一觉！你满意了吧！”莫西俊甩手就走，离开了这个莫公馆。
　　??留下的是阿念无言的哭声。
　　??但令她欣慰的是至少还有思原这个孩子在安慰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