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落》源儿

38、三十七

　　莫西俊重新回到了外滩码头那间办公室，如今的外滩早已经不是往日的外滩了，繁华喧闹全然不属于他了，工人们也被一一遣散回家。他不知道自己还能撑下去多久。
　　??“先生，您来了。”
　　??莫西俊憔悴不堪的面容，走进了这间办公室，看到的居然是阿溪：“你怎么来了？”依然还是这句话，每次在他最难的时候都是阿溪围绕在他身边。
　　??“先生。”阿溪走过来牵住了他的手。“阿溪想先生了。”
　　??“想我？”莫西俊自己都觉得可笑，此刻的自己一无所有，怕还不知道什么时候就被日本人或是谁给暗杀了，怕再也没有任何女人会像以往那样围绕在他的身旁了，那些风流一夜的日子将不会再有了。
　　??“先生心里的苦，阿溪全部都懂。”
　　??“你？”莫西俊抬起头，看见的是阿溪清澈如初的眼神。
　　??“先生。”阿溪没有说更多的话，她把莫西俊的揽入了自己的怀抱，用手温暖的拍抚着西俊的肩膀。“先生想哭就哭吧，难受就要说出来，这里只有阿溪和先生，再也不会有别人了。”
　　??莫西俊哭了，大声的哭了，十几年了，他强硬的撑起一片看似坚强的天地，如今就连那片天地也随之烟消云散，仿佛所有的东西都在一瞬间就化为乌有了。在这片曾经存留着他无限辉煌过的码头上，办公室里听到的只有一个男人痛彻心肺的哭喊声，他的委屈，他的无奈，他的所有一切都将化为乌有。
　　??久久的时间过去了，莫西俊才把头从阿溪的怀抱里抽了出来：“谢谢你。”
　　??“不用谢。”阿溪依旧是那句，端上两杯咖啡，阿溪和莫西俊两个人就坐在这间办公室里谁都没有说话。
　　??直到黄昏出现，落日散尽在外滩的码头上，黄浦江里泛起了红色的太阳，莫西俊才牵着阿溪的手走了出来，漫步在这个码头上，两个人笑了。
　　??“阿溪，我想把工厂卖了，转让出去。”
　　??“我想走！”莫西俊认真的看着阿溪，两双手牵住彼此站在外滩的江边。“我想离开这里。刘进芳他说得对，我们都不适合这里，原本就不属于这里，如今该是离去的时候,和我一起走吧阿溪？”
　　??“天涯海角阿溪都跟着先生了。”
　　??“阿溪你可想好了？”莫西俊远远的望着外滩江水。“我们都已然不再年轻，没有岁月可以玩闹，可以浪漫，并且我们都有过一段刻骨铭心的婚姻，我们都不是年少轻狂的少年了，如今选择了在一起，我们可能会一无所有？可能会面对千夫所指？可能会从头开始？”
　　??“阿溪累了。累到只想有一个家了。”阿溪也远远的望着那片外滩的江水。“或许先生不知，阿溪再接触先生时是别有目的的，可是如今阿溪累了，不想再这样下去了，阿溪只知道阿溪爱先生，阿溪想与先生走过剩下的岁月。”
　　??“阿溪既然牵住了先生的手，就会永远牵下去。”
　　??“先生呢？”阿溪望着滚滚的江水静静，莫西俊牵住了阿溪的手，望着黄浦江：“既然决定了要在一起，就要认真的面对以后所有的一切，不管多苦多难！西俊都会陪着阿溪认认真真的走下去。”
　　??“阿溪也会永远陪在先生身边，永远！永远……”
　　第二天，莫西俊拿着刘太太生前留给他的那把钥匙，来到了川先生的书房里，那幅十六年的郑板桥的画作，依然如新的挂在那面墙壁上。
　　???取下那幅画，莫西俊果然看见那里面有一个小暗格，拿出了里面的锦盒，打开之后里面只有一封蓝色的文件袋，西俊知道这就是《蓝色文件》，可里面的内容全是白纸空空一张。
　　“原来全上海的人都在争的一封《蓝色文件》不过是个空空的文件袋而已。”莫西俊收起了那《封蓝色文件》，现在对他来说一切的谜底都已经揭开了，其他都已经不再重要的。
　　“川先生！”面对站在他的面前的川德安，莫西俊把蓝色文件交给了他。“刘进芳生前就是因为这封《蓝色文件》而死，他也算是为您而死，至于您是怎么得到这封《蓝色文件》的，对我来说如今都已然不再重要了，我已经决定了，我要走了。”
　　“走！你十六年前就这么向我辞别过。”
　　“是啊，转眼一晃十六年的时间过去，我累了，我不想再争斗下去了，我想走了。也可说我怕了，我不想把自己的后半生都搭在那片黄浦江里了！”
　　看着川先生手中那《封蓝色文件》，莫西俊向川德安讲出了一个秘密，“我曾经听一个日本人跟我说过，有一种药水写在纸上的字是看不见的，只有浸湿了水才能看得见其中的内容，我想这份《蓝色文件》便是如此吧。我听说您最近正在争取南京方面对上海驻军支持准备向日军开战。我想这份《蓝色文件》或许可以帮助到您。”
　　????“嗯。”川先生认真的看着西俊点了点头。
　　????“只是，西俊有一事求先生。”
　　????“讲！”
　　????“西俊这辈子怕不会在上战场了，刘哥一生最大的愿望就是远赴疆场驰骋杀敌，如今他已经因为这份《蓝色文件》离去了，他的儿子却还在人世，我想他一定希望看见他的孩子可以替他走上疆场，驰骋杀敌，如果您能还他这个心愿，也不枉我们兄弟三个给您打了十几年的江山。”
　　????“好！我相信总有一天，你会在中日的战场上看到刘进芳的孩子和我们千千万万的中国人！”
　　????“川先生！您多保重！”莫西俊面对川德安深深鞠躬。“西俊走了。怕以后再也不能来看您了。还请您念在刘进芳他为您打了十几年的江山上，善待他的儿子。”
　　????就在莫西俊转身出门的那一霎那，陆陆的叫声把他离去的脚步叫停了：“叔叔！”
　　????“陆陆！”莫西俊一把抱住了跑过来的陆陆，亲昵之情溢于言表。“不要忘了答应叔叔的的话！为爸爸报仇！”放下陆陆，莫西俊头也不回的走了。

　　莫西俊回了家，既然决定了要和阿溪在一起，就要去面对妻子阿念：“阿念，我们离婚吧。”久久的时间，西俊才说出了这句话。
　　阿念她沉默了，她没有想到等了六年，盼了六年，如今盼来的竟然是这样的结果：“为什么？”
　　“难道是我不好吗？如果是！你可以告诉我，我一定会改的！改成你喜欢的样子；改成你爱看的样子;改成你满意的样子。……西俊！？”阿念含着说出了这句话。
　　“房子给你！工厂我也卖了，公司也都归你！所有的财产都归你！”
　　“嗯。”阿念机械的点点头。
　　莫西俊起身收拾了两件衣服，刚准备走出房间，阿念忽然跑过来跪在他面前，拉住他的裤腿：“西俊！我求你别走！……别离开我！”莫西俊板开阿念的手，阿念就又死死的抓住他的裤腿。
　　“你别这样！”西俊很是无奈，毕竟眼前这个女人他曾经爱得刻骨铭心，可是父亲有句话说对了：‘我们不是一路人。’他们到底不是一路人，走到一起不会幸福的。
　　“西俊你走了，我该怎么办？你娶了我,就要对我负责！你不能说走就走，你忘了吗？我们在一起的那些甜蜜，我们一起在乌镇的小巷里散步；我们在夕阳下欣赏落日；我们在上帝面前发过誓，要一生一世不离不弃！你难道都忘了吗？”
　　“阿念，我们不合适！”
　　“没有什么是不合适的，你娶了我，就该对我负责，何况我还怀着你的孩子！”阿念一双眼睛祈求的看着莫西俊。“西俊…..你别走！求你！…求求你…不要离开我！..不要走！求求你！….不要走…….不要走…….不要走……我不让你离开我！”
　　面对阿念，莫西俊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一切的一切都来得太快了，快得让他没有喘息的机会，如今他已经一无所有：“阿念，你要知道，有些人可以共患难，有些人可以共享福，你我实则是夫妻，可六年来，你我并不在一处生活，你我并不合适！”
　　“不合适你当初为什么娶我？”
　　面对阿念的质问，西俊第一次无法作答，既然当初就认为不合适，为什么要娶了她，父亲早就告诉过他们，你们不合适，可他却偏偏执意的娶了阿念。
　　“姑爷！你就不是个东西！”兰子冲进来指着莫西俊破口大骂。“我们小姐她为了你，苦苦守候了六年，六年来她过的是什么样的生活您知道吗？或许您那个时候年轻，就是凭了一时的冲动，但话不是说的吗！每个人都要为自己的行为付出代价，您难道就不该为自己年少轻狂的行为付出代价吗？”
　　兰子说完这番话，莫西俊在没有说一句话。
　　“兰子，让他走吧。”久久的时间，阿念瘫软这坐在地上，她已经没有眼泪。
　　莫西俊甩手走出了这间他和阿念曾经幸福过的房间。
　　“父亲！”儿子莫思原从楼梯上冲了下来，抓住了他的衣服。“爸爸，你不能走！您不能抛弃妈妈和我！我们都需要你！”
　　“大哥！”西林就搂住兰子站在楼梯上。“你真的要走吗？”
　　莫西俊看了眼最小的弟弟西林，没有说话。他蹲在地上，把衣服放在一旁的地上，拉住儿子的手认真地说：“爸爸要走了，你以后一定要听你妈妈的话，不可以逃课；要好好学习，长大以后让你妈妈送你出国留学，如果好好的话，就不要再回来了。”
　　“我不让你走！”
　　“听话。”莫西俊放开了儿子的手，站了起来。
　　面对楼上的西林他也很无奈，毕竟曾经答应过父亲要照顾好弟弟，但看见兰子和西林站在一起了，也知道西林会和兰子幸福下去的。“你和兰子的婚礼大哥恐怕就不能参加了，大哥走了以后，你一定要照顾好思原，照顾好你大嫂，如果能行的话，可以找川先生，他会帮你们办理出国的手续，走吧，离开这里吧，带着思原能走多远就走多远，不要再回来了。”
　　莫西俊走了，对这个家，他满身的愧疚和无奈。
　　半夜凉风初上，就在这间莫公馆里，阿念一口气服下了几十片安眠药，终于还是被一直不放心而守候着她的儿子思原发现了，大家第一时间把她送到了医院。
　　??面对大夫的话：“人命是保住了，但因为是怀了小孩子，所以孩子没有了。”阿念流下了两行清泪，或许她这一辈子都与西俊无缘，刚刚结婚变分离了六年，第一个孩子没保住，第二个孩子也没保住。
　　??“妈妈！”思原扑到她的病床前。
　　??站在她床前的西林和兰子对她说：“大嫂、小姐！我们决定了，我们要走了。出国，过两天就走了。”
　　??阿念笑着说：“把思原也带走吧，这孩子就拜托你们照顾着了。”尽管思原死也不愿意离开母亲阿念，但阿念还是执意的把他交给了西林和兰子，因为她相信这是西俊所愿意的。
　　??“阿念！……”莫西俊听到儿子的电话后，第一个时间赶到了医院，他飞扑到了阿念的床榻前，阿念却转过了头，冷漠的面对他。就像他和阿溪说的，就算两个人在一起了，他们的心中始终都给阿念留下了一片空地。
　　??“一切都过去了。莫先生请回吧。”阿念含着泪带着笑背对着西俊摆摆手。“替我告诉阿溪，我祝她幸福。……还有，结婚的时候就不要告诉我了，我身子不好，怕是去不了了。”
　　??走出了病房，莫西俊常常的舒了一口气，他想一切是不是真的就此结束了，再也没有上海滩的恩怨纠葛了，什么《蓝色文件》再也与自己无关了，什么码头、公司都已经过去了。
　　??空荡荡的病房里，阿念的心凉了，也死了，她不知道今后的日子该如何继续，但有一点她知道，她要活下去，好好的活下去，谁也不为了，就为了眼前这个孩子——思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