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落》源儿

36、三十五

　　西平的酒似醒非醒，但他依旧还是蜷缩在办公室的一个角落里同大家开会。
　　川先生始终都在安静着，没有说话。
　　西平明白他这是不想搅入这些事，换而言之也可以说他是不屑于这些事情。
　　当六爷说到原来借给莫家那几间仓库要回的话时，莫西俊率先看了眼川先生，他指望着川先生出来说句话，因为谁都知道那几间仓库放置的都是川先生要的枪械。
　　但令西俊知道的是川先生并没有说话。
　　倒是西平勇敢的从那个角落里站了起来：“六爷，如果我记得不错的话，我们的合约应该是十月份到期，如今正是盛夏时节，怎么说都是六七月份，您怎么好意思毁约呢！”
　　西平的话比比紧逼，令六爷怎么也没想到的是西平竟然会拿当时做样子的一纸合同说事。
　　“人家想租给你,那是看得起你！不想租给你了，那是看不起你！你怎么这么不识相呢？”金爷就这么接了西平的话大摇大摆的走了进来。
　　大家立刻迎了金爷的到来。
　　“他来干什么？”西俊实在是奇怪了，转向金爷忙想握手交好,“金爷！”但金爷根本就不伸手，令西俊很是尴尬的把手搭在半空久久才缩回去。
　　“我金某人向来是个又话直说的人！”金爷丝毫不客气的坐下后就说：“莫西俊，我想你应该是不是把《蓝色文件》叫出来呢？”
　　“《蓝色文件》？”莫西俊彻底惊住了，他万万没有想到金爷此举到底是为了什么，为何无缘无故的突然又提起了那份《蓝色文件》，明明这件事已经过去了。
　　“莫西俊！”金爷断喝一声打断了莫西俊的沉思。“你别金爷我装糊涂，你小子搞得鬼，别以为人人都不知道，如今日本就快打进半个中国了，你小子还有心跟日本人做生意，什么《蓝色文件》你还不赶快交出来吗？难道等着在座的各位上你家去搜吗？”金爷端手一把抢就顶在莫西俊的头上。
　　“你敢！”西平立身挡在大哥面前。“我看你们谁敢去搜！”西平的狂妄确实让人惊叹，西俊从来没有想过此刻帮自己的竟然是西平。
　　“金爷！”莫西俊听见这个声音，才忽然想起了很多天都没有见到的阿溪了。“您怎么这么着急呢，不是说等阿溪来了再说吗？”
　　金爷这才肯笑着放下了手里的枪：“阿溪来了。”
　　阿溪陪同着金爷坐在沙发的角落里。
　　从阿溪嘴里冒出的股股青烟，西俊才想起来这个女人，她已经很多天都没有来找自己，面对阿溪轻轻的笑了笑，莫西俊才又坐下。
　　阿溪啪啪拍了三下手，一个少女被四个彪形大汉推搡着走了进来。
　　这下子莫西平彻底不干了，他看到了那个女人就是春兰：“春兰！”
　　但此刻的春兰早已经不是以往的春兰了，她满脸泪痕，身形憔悴让人不去看，他一把冲过去抓住了春兰，憔悴的春兰渐渐的睁开了眼睛，当她看到了站在自己面前的西平，却平静的笑了笑：“二爷，他们让我说《蓝色文件》我没说！二爷，春兰没说！……”
　　西平一把推开那些人，抱着春兰哭了。
　　阿溪看了眼春兰对大家说：“川先生、金爷、六爷今天阿溪把这个女人找来，就是想告诉大家关于《蓝色文件》的一切！”
　　阿溪的话如同晴天霹雳砸在了每个人的头顶上，瞬间的时间所有人的质疑声都指向那个年轻的少女，不过才十八岁的少女却要承受如此多的压力。
　　但春兰依旧选择了沉默。
　　“余小姐！”六爷一面摆弄着阿溪的手，阿溪灵敏的挣脱了六爷的手，笑了笑。“余小姐您凭什么就说这个女人知道那封《蓝色文件》呢》？”
　　“很简单！”阿溪笑了笑。“因为她是日本人！”
　　西俊也懵了了，他怎么也没想到阿溪会知道这一切，而且会把这些说出来。其实在他心里这个少女已经不可恨，甚至她本身就是无辜的，但他终究还是没有站出来替这个少女说一句话。
　　终于沉寂了许久的川先生压低了声音对西俊说：“我说西俊呀，大家都在说那个什么文件的，你不如就给大家拿来看看，看看到底是不是日本密特文件，如果是我们也好把这交到南京去。如今这是个中国人都在抗日、喊口号！你总不好在这个时候在和那日本人合作吧。”
　　“其实那封文件里面什么都没有！”西俊一把道出了《蓝色文件》的实情。
　　他已经知道了其实川先生也是靠不住的，忽然的时间他感到了一阵凄凉。
　　“既然你说什么都没有！那你就给大家看过来！”
　　西俊沉默了。
　　阿溪挺身站出来，帮了西俊一把：“金爷、六爷您各位如果真想知道不如就去问问那个日本女孩，她可是80号川树芳的人，我想她应该知道的比莫先生更为清楚，并且我可是听说，这个女人曾经潜入莫先生的府邸里把那份文件偷走了。”
　　“余小姐你到底是什么意思！”西平强硬的挡在春兰的面前，面对声声指责春兰这个日本汉奸的语言，他都一一给挺了下来，就像上次那样，枪口下他会为了这个日本少女挡抢，即使这个少女被别人看来是个汉奸。
　　“我什么意思？”阿溪抽着香烟冷笑一声。“我看我倒要问问二爷您是什么意思？如今国仇家恨，日本强入我国满洲省，几月之内沈阳连至整个东北三省失陷敌寇之手，东北万万国民过的是什么样的生活你小子想过没有！……我想这些你二爷您是从来不知的！”
　　“几年时间，日寇侵我中华，杀我国民，所到之处烧杀抢掠无恶不作，这些怕是您所不知的！当地百姓所过生活为之和样？怕您更是为所不知的！如今日军更是猖狂至极，北平城内疯狂演习，上海外滩码头更是成了日本军队可以肆意践踏之地，我国人民生活在自己的土地下，却要听从外寇，任凭他们烧杀抢掠的恶行我们能够视而不吗？在此，我倒想试问二爷一句，您到底是凭的那一点！和日本人风流潇洒温柔乡呢？”
　　西平没有说话，对于阿溪的话他一句也回答不了。
　　“余小姐！”春兰强硬的昂着头站了出来，面对阿溪她坚强的像个男人一样。“我只想请问您一句，您上述所言，哪一件事与春兰有关，东北三省沦陷与春兰有关吗？没有！烧杀抢掠与春兰有关吗？没有？难道就是因为春兰是一个日本人吗？难道就是因为我是一个日本人就是罪恶的吗？那么我请问您一句，我到底做错了什么？”
　　“你什么都没做错！……而是生错了！生错了时间！生错了年代！生错了国家！你最大的错误就是你是一个日本人但却爱上了一个中国的男人！”
　　“余小姐每句话都是对的！但却唯独最后一句错了！”春兰坚强的笑了，这是发自内心的笑。“春兰什么都错了！可唯独一件事没错，爱上西平没错！春兰这一辈子从不后悔!爱上二爷春兰不后悔！随二爷来到中国春兰不后悔！走进二爷的生活春兰不后悔！春兰不后悔！一生一世、永生永世不后悔！”
　　说完这些话，春兰走过去拉住了西平的手。
　　“川先生、金爷、六爷！”莫西平再也不能容忍这些假惺惺的对话了。他拉住春兰的手强硬的站了出来。“我西平敬你们大家，叫您一声。可是今日我所说的话并不是针对谁。也不并不是因为春兰他是我喜欢的女人，而是你们的虚伪！”
　　“你们的虚伪让我感到了恶心！川先生！您,我们莫家上下敬您叫您一声川先生、川伯伯，您呢？今天您不但不帮我们，却还在虚伪至极的落井下石！…金爷、您不过是仗着家中才势和您在军界的儿子，就甚至横行霸道，您去街上的商家店铺问问，那些向您交‘保护费’的那些人，有那个是心甘情愿的，您不但逼得别人家破人亡，还强娶小妾多达四十多人，您可否想过那些与您女儿同等大小的女人，她们的家人父母该是何等的痛心！她们是穷，可穷不是她们的错，她们也曾努力过！可您从来没有给过她们一丝生的希望！还有六爷您！您的太太她简直是强硬到家还不讲理，我从来没有说过要娶她的妹妹，我根本就不喜欢她的妹妹，可是她硬是要把塔布塞给我！她认为那样就会让妹妹幸福了吗？不是！没有感情的婚姻终究还是会分开的！”
　　“你们以为自己真的就是川先生、金爷、六爷了吗？不！不是！那些不过是世人对你们这些道貌岸然的虚伪之人的一种讽刺的称呼而已！”
　　“你这都说得是些什么东西！”金爷面对眼前这个狂妄至极的小辈简直是忍耐到了极限。“来人！来人给我把这个小子抓了扔到黄浦江里喂鱼！”
　　“慢！”川先生立刻止住金爷那些随从。
　　“你不用扯这些没有用的话，就诚如刚才余小姐所说的那样！国仇家恨面前，你怎么能和一个日本女人好呢！何况她还是个特务！”六爷也对西平的那些长篇大话气氛，但看在川先生和莫西俊的面子上他还是没有像金爷那样发威，毕竟他并不想同莫西俊真的闹翻了，只是想给他一点教训而已。
　　“我就不明白了！”西平面对众人的指责疯狂的甩下一句。“难道二爷我爱上日本人就错了吗！？我们真心相爱有什么错！？你们凭什么管我的事！你们没有在资格管我和谁好！”甩下这句话西平拉着春兰的手冲出了这间办公室。
　　至于以后他完全没有想到会发生些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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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站在冷风吹过的外滩码头上，西平紧紧的拉着春兰的手，面对后有六爷那些人的追铺，前有塔布的拦路，西平质问塔布：“怎么？难道连你也想我们死吗？”
　　??“我只想说一句，离开这里，您们能去哪？你会做什么？离开那个莫公馆你能干些什么？你能养得活木小姐吗？”
　　??西平沉默了，他从来没有想过这个问题。
　　??“走！”塔布一把拉着她们坐上了后面的车。“我替你挡着！”塔布强硬的挡住了六爷的那些人，面对眼前的大小姐，六爷那些手谁也不敢动手上前。
　　??“塔布你这干什么？”六爷从办公室里冲了出来，看见的是塔布手里拿着一把枪正顶着自己的头顶，面对姐夫她强硬的说：“姐夫，您如果再敢上前一步，我就举枪死在您面前！”
　　??金爷眼睁睁的看着西平他们坐在那辆近在咫尺的车子里：“六爷！放人过去！”
　　??“你没看见我老婆的妹妹在前面吗？”
　　??“她不敢开枪！”
　　??“她敢！”六爷已经渐渐的叹息了，他似乎已经放弃了。“我太了解这个孩子了！”
　　??等莫西俊和刘进芳他们几个跑出来的时候西平他们的车子已经渐渐驶出了外滩的码头，看着远走的车子他大声的喊了起来：“西平!走了就别再回来了！”
　　??看着远去的汽车，塔布终于瘫软的坐到了地上，默默的看着车子默默地说出：“西平！我爱你……祝你幸福!.....”终于她在也支撑住住了，趴倒在外滩的码头上大声的哭了。
　　??“西平到底还是走了。”面对西平这个倔强的少年，刘进芳到底还是发出了这个感叹，他太了解西平了，像西平这样的少年永远不可能在上海滩这个地方生存下来。
　　??六爷走到了塔布的面前伸出了他的手：“走吧，我们回家。”塔布坐上了六爷的车走了。
　　??当大家都散去之后，环绕在外滩的码头又响起来久违的八音盒的声音，那是阿强在给他的平哥放音乐，希望他可以一路顺风，与自己心爱的女人永远的幸福下去。
　　??西平和春兰走了。
　　半个月后——1937年5月4号。
　　??春兰早早的就把这今天要给人洗的衣服拿了出来，隔壁的阿婆看到春兰又出来洗衣服，就免不了要说上一句：“我说莫小姐呀，您可真是个勤快人儿，您看您这才来了半个来月，就成了全镇最勤快的女人了。”
　　??“阿婆,您又在和春兰开玩笑了。”
　　??阿婆站在河道边的石阶上，远远的就看见匆匆忙忙跑过来的西平了：“刚才还在跟春兰她说你呢！瞧瞧说着说着你就跑来了。”阿婆一向喜欢西平的嘴巴，总是能说千百个笑话和理由来逗他开心。
　　??西平挽起袖子帮春兰洗衣服：“今天学堂里学生们放学早，我就买了些鱼，回家我给你烧鱼汤喝，你是该补补身子了。”
　　??春兰腼腆的笑着点点头。
　　??阿婆听了这话立刻就说：“是该给春兰她补补身子了，将来也好给你生个小子不是！你说说你们这两对小夫妻镇子上的人谁不羡慕，男得也好，女的也是那么的漂亮，长的就跟那画里的人儿一样。”
　　??西平一面帮春兰端着洗好的衣服，一面搀扶着春兰，春兰赶忙就说：“我没那么娇气，不过才十几天，大夫都说了，现在没那么娇气的，人家怀孕五六个月不也照样做事吗？”
　　??西平在春兰的肚子摸了摸：“我那不是担心吗？要真是像阿婆说的那样，我们有个儿子，那该多有有意思！我从来没有想过真的就能跟这么过下去，今天听了阿婆的话，我忽然想到这个孩子和你，从今天我会更加拼命的讲课，赚钱给你买鱼煲汤喝。”
　　??“我没事的。倒是你要多注意些才是。”
　　??西平忽然郑重其事的把洗衣盆放在地上，拉着春兰的手说：“春兰，跟了我到中国，你真的不后悔后吗？如今我什么也给不了你，没有荣华富贵，没有金钱名利，甚至连三餐都成问题，而你却还要帮人洗衣服赚钱，你后悔吗？”
　　??“难道二爷不记得了吗？我们曾经在大钟下面发过誓，要一生一世不分离。”
　　??“春兰，如果我们一辈子都只有这样下去，甚至我都没有给你一个像样的婚礼，没有戒指，没有任何亲人的祝福，你愿意就这样一辈子跟我走下去吗？”
　　??“春兰愿意！”春兰再一次将西平的手放在了自己的胸口前。“春兰用这里发誓,春兰愿意永远和二爷就这么下去。走至如今，对春兰来说什么都已不再重要了，重要的只有二爷，和我们的孩子！我们会一辈子幸福下去。在也没有中国人和日本人了，只有西平和春兰。”
　　??西平将春兰揽入怀中。
　　??“鱼汤好了！”西平像个孩子一样飞跑着把鱼汤端到了春兰的面前，看着春兰认真的喝下一口后。西平就迫不及待的春兰“好喝吗？”
　　??“嗯！”春兰笑了笑。“真的很好喝了！而且你已经成功了！”春兰高兴的一把抱住了西平的脖子。
　　??“是啊！我总算是把这烧鱼汤做成功了，以后我们都可以天天和煲鱼汤喝了！”尽管这对别人来说是件简单到不能再简单的事情，但对西平和春兰来说确实数次的尝试后才煲出来的汤。
　　??以往的每次，不论西平煲汤多么难和，春兰都会笑着喝完那些汤，抹一把嘴巴：“好喝！”无论什么时候，春兰从来不说一句难和，从来没有一句怨言。
　　??随着西平来到中国，春兰毫无怨言，这是春兰说的最多的一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