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罗曼史》博物馆和脸

12、十二

　　（三十）
　　物理竞赛结束到成绩公布又是小半个月的时间。傅红雪拿一等奖是他自己意料之中的事，但他稍微有点在意自己究竟是多少名。这大概是所谓好学生的执念。叶开的二等奖倒是让他吃了一惊，原本他的计划是能摸到三等奖的边缘。不论结果如何，比赛这件事也丝毫不影响两个人之间的关系。叶开强烈要求傅红雪为一等奖庆祝，而庆祝内容是到叶开家里去过周末。
　　“妈妈说不要随便到别人家里过夜。”
　　“我和阿姨打电话的时候说过，她答应了。”
　　傅红雪忙问：“你和我妈妈还打过电话？”
　　“对啊，你妈妈经常给我家里打电话，说想了解你在学校的情况。我都说你的好话。”
　　“经常打电话给你？”
　　叶开笑着点点头。他觉得这是他和傅红雪关系好的证明。
　　“不，我还是不太想去你家。”傅红雪还是不同意。
　　“为，为什么？”叶开着急了。
　　“没为什么。”
　　傅红雪觉得自己大概是在嫉妒。虽然妈妈打电话给叶开是想了解自己的情况，可他还是感到嫉妒。从妈妈认识叶开开始，他就感受到妈妈对叶开强烈的好感。妈妈甚至不再是那个严苛、少说话，会动手打人的妈妈。当然，那只是面对叶开的时候。他又想这或许不是其他人的错，是他自己的错。叶开是很惹人喜欢。叶开善良、开朗，笑起来可好看了。可他不怎么笑，脸色也不怎么好，又有残疾。
　　但是他仍然不想去叶开家里，至少这次不想去。
　　“要不然我们去郊外春游好不好？”
　　“……”
　　“你说你要怎么庆祝？”
　　“……”傅红雪也不愿意告诉叶开自己嫉妒妈妈给他打电话。
　　叶开想了一下小声地说：“如果你想庆祝，你就当是我想庆祝二等奖。”
　　傅红雪看叶开的样子，心里更加难受。他发现自己心里的黑暗是难以被叶开理解的。
　　就在两个人的气氛略显尴尬的时候，燕南飞红着脸冲了过来。
　　“傅红雪！”
　　燕南飞过来站在叶开和傅红雪中间。
　　“祝贺你。你真的很厉害。”
　　傅红雪有点被惊吓，失神地说了句：“哦，谢谢。”
　　“我还有其他话想对你说。”
　　叶开已经对这种突然出现并且表示有话对傅红雪说的人受够了。他伸手拉住傅红雪的衣袖，示意他快些走。
　　“你能不能就在这里说。”
　　燕南飞又转而看向叶开。
　　“你说吧，我不会说出去的。你大概就是想为之前的行为道歉，并且和傅红雪言和。”叶开没有要回避的意思。
　　“可是我不想你在场。”燕南飞被说中了心事。
　　“男生说话这么扭捏，像女同学一样。”叶开更是强硬。
　　“傅红雪，之前那些事真的很抱歉。但是这都不是我的本意。真的，我不知道明月心姐姐会去找你。”
　　“物理竞赛这种事还要姐姐出面争取。”叶开又说。
　　燕南飞的脸更红了。
　　“我没放在心上。那些都是小事。男生之间不要在意这么多。大家都是同学。”傅红雪虽然认为叶开的话有些刻薄，但从情感上是偏向叶开的。
　　“不，不是同学。”燕南飞反驳道。
　　“嗯，既然是陌生人，你总该让我们走了吧。”叶开的攻击性显得很强。
　　燕南飞激动地说道：“我们最开始认识的时候就是朋友，是最好的朋友。”
　　傅红雪回应不了这句话，只是下意识地向叶开靠了过去。
　　“是，我们还是朋友。”他嘴上会这样说。
　　“所以，以后我不和你竞争了。我们恢复朋友关系。”燕南飞说。
　　“嗯嗯嗯。”傅红雪再次表示赞同。

　　吃饭的时候，叶开表示：“那个燕南飞真是奇怪，像个女生一样，还说什么最好的朋友。”
　　结果傅红雪不理他。
　　“你真的要和他做朋友吗？”叶开又问。
　　傅红雪捧着碗，动着筷子，还是不说话。
　　“吃鱼吗？”傅红雪夹了一块带鱼放在叶开的饭盒里。
　　远处啃排骨的丁灵琳对上官小仙说道：”你看叶开，整天就和傅红雪呆在一起。他们的关系肯定很好。如果傅红雪也帮我说服叶开，他一定会接受我的表白的。“
　　上官小仙心想：这傻丫头真的没发现其他的事？
　　最后，傅红雪还是答应和叶开一家去郊区放风筝。人间的三四月天，正是春意盎然，适合少年恋爱的季节。

　　（三十一）
　　李寻欢还是带着他的笔记本，安静地坐在副座上。
　　叶开不喜欢两个少年的故事，因为从冬天这个故事开始，家里的氛围就大不如前了。
　　“你喜欢什么样的风筝？”他将注意力转向身边的傅红雪。
　　傅红雪说喜欢能飞得很高的。
　　“飞太高的风筝多半都收不回来。”叶开说。
　　“为什么要收回来？”傅红雪问。
　　“因为买了喜欢的风筝，怎么也不会希望它飞走。”
　　“要放风筝就不要怕风筝飞走，怕就不要放。”其实傅红雪很少放风筝，因为没有多余的钱买。
　　叶开想了一会儿说：“有点道理。今天我们放了风筝就把线剪掉。”
　　“两个小娃娃说起话来怎么像你们李叔叔写的书似的。”随车来坐在后排的阿姨笑着说道。
　　傅红雪听了心里竟然不安起来。他这样敏感的人怎么会觉察不了那本正在写的书和这个家里的诸多事情。同时，他也感受到了叶开的孤独。不是这个家庭不好，不是李寻欢和阿飞对叶开不好，只是这个家庭不普通，或者是不够普通。
　　叶开那因厌恶而皱起的眉头，又因为傅红雪舒展开来。
　　河滩上放风筝的人不少，有那么点春天的感觉。李寻欢和阿姨到一边的小茶铺李喝茶，阿飞则站在江边抽烟，只有两个少年买了只奥特曼风筝就跑出去了。
　　傅红雪的腿脚不好，却也不是不能跑，只是小跑起来的姿势看上去很奇怪。他完全忽视了这一点，甚至他感觉自从认识叶开以后腿都变得比从前灵便起来了。
　　“我觉得这个风筝好傻。”叶开跑出一段距离才讲了自己的真实想法。
　　奥特曼到现在也差不多是时代的眼泪了。
　　“没什么美感。”傅红雪倒是令人毫不意外地喜欢一些传统的优美的事物。他很喜欢风筝店里的孙悟空风筝，只可惜那风筝被卖断货了。而摆出来的样品又有破洞。
　　“让孙悟空在天上飞我可以接受，可是放奥特曼上去我就不是很喜欢。”叶开也喜欢孙悟空。
　　“奥特曼还比孙悟空要贵五块。”傅红雪很想不通这是为什么。
　　这边两个少年尚在为风筝不合心意而烦恼，那边只听两个小朋友嚷起来。
　　“陵少都怪你少带了三块钱，害我们买不成奥特曼风筝。”其中一个小朋友手里拿着崭新的孙悟空风筝，不肯放上天去。
　　“仲少你一分钱都没带，还好意思说我。”另一个小朋友长相很秀气，声音也很秀气，像个小妹妹。
　　“两个小朋友……”叶开微笑着拿着奥特曼风筝走过去。
　　叫仲少的小朋友见状连忙挡在另一个小朋友前面，盯着叶开问：“你要干什么？”
　　“我想要你们的孙悟空风筝，我们交换怎么样？”
　　“不行!你的风筝肯定是破的。”
　　“绝对不是破的，你看。”叶开把风筝翻来翻去地展现给小朋友看。
　　“你把风筝给我们摸一摸好不好？”叫陵少的小朋友躲在仲少后面，小声地说。
　　“随便摸。”
　　两个小朋友兴奋而愉悦地检查那只风筝。“是好的！”“没有破！”
　　于是交易达成了。傅红雪在后面看着忍俊不禁。
　　“大哥哥，为什么你们要孙悟空的风筝呢？奥特曼会打太空怪兽，更厉害哦！”陵少疑惑地看着叶开。
　　“因为喜欢。”叶开想既然孙悟空到手，就不用废话了。
　　陵少还不走，依旧用怀疑的态度看着叶开。
　　傅红雪走过来说道：“诶，你们没发现奥特曼打怪兽需要电池吗？没有电就不行了。孙悟空不用电池。”
　　“那不是电池，是能量！”仲少纠正道。
　　“好像是这么回事。仲少，孙悟空好像真的比奥特曼厉害。”陵少经过短暂的思考说道。
　　叶开连忙把风筝藏在了身后。
　　“已经交换了就不可以后悔，放风筝放风筝。”他说着拉住傅红雪快步走开了。
　　两个小朋友仍然留在原地。
　　“算了，奥特曼也很好，就放奥特曼吧。”仲少真的有些后悔。
　　“嗯，如果我们都不要他，奥特曼也会很可怜。”陵少点了点头。
　　叶开问傅红雪说：“你为什么要给小孩子叫奥特曼需要电池？小孩子最容易后悔了。”
　　“因为孙悟空是我的偶像。”
　　“啊？你再讲一个偶像出来我听听。”
　　“拿破仑。”
　　“薛定谔。”
　　“邓稼先。”
　　叶开有一种在精神层面上和傅红雪有差距的感觉。
　　“该你说了。”傅红雪看向叶开。
　　“没，没有。”
　　“喜欢的人也可以算，比如学校的老师同学之类的。”傅红雪循循善诱。
　　叶开还真的有开口的意思。
　　“真奸诈！”
　　他当然没有说，只是脸红而已。傅红雪不常同他开玩笑，不过每次开他玩笑的时候，他的心情都会变得很好，甚至有些享受。因为在这个时候，总会有种傅红雪把注意力集中在他身上的感觉。
　　傅红雪笑了起来，笑着笑着才想起自己原来还没有说最喜欢的王尔德。

　　(三十二）
　　“你要把风筝放走还是想带回家？”
　　叶开笑着问遥望那只孙悟空风筝发愣的傅红雪。
　　“我只是觉得风筝真好真自由。”傅红雪不承认自己也想把孙悟空挂在床头。
　　“那我就把线剪掉放它自由了。”叶开挥舞着钥匙扣上的小剪刀。
　　“……”
　　傅红雪拽过那风筝线，疯狂地往回收了起来。平素还有些爱看书好文艺的他这会儿完全不顾放风筝在文学作品中那些美好的意境。
　　“你送我这么多礼物，我好像就送你了个波板糖。”傅红雪自言自语道。
　　叶开听得云里雾里，还在想那只波板糖他最后把它舔没了，心里还有点小惆怅。
　　“把风筝送给你吧。”傅红雪说着已经把孙悟空风筝收回到手里。
　　“哦，还要把钱给你，这才证明这风筝是我买的，要送给你。”
　　“不，不要。不要钱。”叶开回过神来。
　　傅红雪不依。
　　“我们不是说好了以后你有了钱要十倍百倍还给我吗？现在收你钱岂不是亏了。”叶开这一招很有用。而后来傅教授养家叶开带孩子（沈红叶）的事也不是什么秘密。
　　“风筝你要不要？”
　　“我很喜欢很喜欢这只风筝，所以才想到要送给你，”
　　这种理由，叶开全然没有抵抗力。想到傅红雪将自己的心头所好送给他，他简直是心花怒放。
　　“当然要!”
　　“还有，我要道歉。你前几天约我的时候，我没有理你。对不起。那个时候我自己心情有些不好。”
　　“我没有放在心上。你以后也别跟我道歉。我有很混蛋的时候，自己都意识不到，更别说跟你道歉了。”

　　回去的路上叶开总不忘炫耀那只风筝。因为那是傅红雪送的。后座的阿姨心道这孩子怎么跟李少爷似的痴呢？
　　由于李夫人有春天吃老字号桃花馒头的习惯，阿飞又驱车去前面的小镇上买馒头。
　　卖馒头的老妇人和李家都是熟人，今年又见到面生的傅红雪，只以为也是李家的子侄，便格外热情。临走前，叶开多要了一纸袋馒头让傅红雪带回去吃。阿飞还在旁边的杂货店买了面精巧的小铜镜，说是让傅红雪带回去送给妈妈。
　　傅红雪本想拒绝，看着叶开和阿飞叔叔那真诚劲儿，还就没说出口，收了小礼物。他也常想为什么自己心中对叶开和他家人一点防备也没有。想来是因为他喜欢叶开，也喜欢他们。但他也喜欢妈妈。不，他最爱妈妈。这是他时常提醒自己的。
　　晚上回到家中，叶开向花白凤说了小铜镜的事，只说了是叶开家的家长送的。
　　花白凤顺手一耳光把傅红雪扇到在地。那些好看的桃花馒头撒了一地。
　　“是，是叶开提议要送给妈妈的。他说一定要送件礼物给妈妈。”傅红雪把扇得脑袋嗡嗡响，急中生智说道。
　　也正是此时，他发觉自己不再坚强了。妈妈打他一下，他已经不能也不愿再耐受了。所以他才撒了谎。
　　“真的么？真是叶开送的？”花白凤一脚踩在一个桃花馒头上。
　　“真的，叶开好像挺喜欢妈妈的。他很羡慕我有这么好的妈妈。”傅红雪撒着谎，眼泪也流了出来。他真瞧不起自己，居然说了这么一个谎话。
　　“快，快让我看看那镜子。”花白凤把傅红雪从地上拉起来。
　　傅红雪从裤子口袋里摸出了那面小铜镜。
　　“真是随便，你这孩子就是缺脑子，放在裤袋里要是摔了怎么办？”花白凤又狠狠打了傅红雪的手一下。
　　傅红雪抽泣着道了歉。
　　十二点后，花白凤要去附近的医院当护工。她怀揣那面镜子哼着歌出门了。睡在阳台的傅红雪才慢慢过来，一个一个捡地上的馒头。
　　就算是被花白凤踩坏那个，他也捡起来用冷水冲洗了很久。只可惜那馒头被沾了水，软了碎了，跟着水流进了下水道。傅红雪伤心地大哭起来。他感到自己的那个坚不可摧的世界已经开始坍塌了。
　　妈妈从来没有对他真正温柔过，至少，没有叶开这么好。
　　谁都比不上叶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