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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2、相知何必旧,倾盖定前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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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寓和少年来到一户农舍,这少年正是伯发。他性子极为沉默寡言,小寓一路上和他不曾说过任何一句话。小寓内心纠结,思来想去想问些什么,但又不知如何开口。她不知这个黎黑面目的少年和沈翳什么关系,私心里猜测是沈翳的仆从。
伯发以后每日晨起晚归,三餐准备妥当,小寓受他供养心里颇觉不安,她以前在家也极少下厨,但想自己不能吃白食,或许主动帮忙,这个少年心里开心就好攀谈。她心中幻想伯发一直如此沉默是有什么苦痛过去。
这日她兴致勃勃地早起来到厨房,见到伯发已经在厨房里忙上忙下,就连连说:“让我来。我.....我来切菜,好吗?”伯发瞥了她一眼,就放下切菜的刀,自顾自添柴。小寓就去兴冲冲地切菜,她做得颇为卖力,以为少年会说几句话,但他依旧一言不发,她只好自己开口,她觉得一直不说话,两人僵持最尴尬。虽然自己受苦挺多,但还是要振作。
她迟迟疑疑道:“你叫什么名字?”
伯发已经添完柴,站起身道:“我叫张伯发。”
她第一次听到少年的声音,低沉浑厚,一如其人,她道:“我叫江小寓。你叫我小寓好了。我叫你张大哥,好吗?”她不自觉学起了吴霜俏皮讨喜的口吻,但由她说来,却总是僵硬,她不由自主地红了脸。伯发好似没有注意,似乎点了点头似乎什么也没做。
两人再次陷入沉默。小寓想要再说些什么,但刚刚的僵硬让她却又难以再言,正要说话,伯发却正出门,她动了动唇,眼角瞥着少年一直走了出去,浑不在意的模样。
她觉得烦躁,这人太也木讷,不好相处。自己那副样子更是让她觉得赧然,幸亏对方没怎么在意。
她切了切,觉得懒怠,但不好中途放弃,就继续做下去。早饭过后,她见少年扛着锄头要出去,心里想说些什么,但还是没有。少年就径直走了出去。
接下来几天,小寓偶尔兴起帮帮忙,偶尔懒怠不作,但少年始终不发一语,她若是帮,便由她帮,也不去道谢;若是不帮,他便自己做,也不埋怨。小寓反倒颇感不好意思。她一向心事重重,觉得自己一身伤痛这样反复多变也是情有可原。
这一天她站在门前,伸懒腰,看到伯发自院门外背柴进来,心里一动,于礼她觉得自己应该要帮忙,但心中又觉得自己是女子,而且伤痛在身。她反复犹豫,终于在伯发目不旁视中,上前生硬开口:“你要我帮你吗?”
伯发面孔看上去颇显祥和,但眼神却令她不自觉忐忑,心里别扭万分,就像她有时候想问几个沈翳的问题,但对方令她怎么也开不了口。说也奇怪,这个看上去老实木讷的少年时不时流露一股天然的威慑,让她衷心觉得自己不该冒然这样问他。
伯发淡漠摇头,便自顾自去安置柴火。她尴尬地处在原地,也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
这天她靠在门前晒太阳,昏昏欲睡,听到柴门外有马鸣声,她微微一惊,还没反应过来,那青衫人已经来到她面前,低垂双眼平静地看着她。
沈翳,她悚然,一时讷讷,沈翳道:“小寓,
你在这里住得还好吗?”
小寓觉得那眼神清澈深沉地慑人,自己藏头藏脚已经来不及,诺诺道:“好,好。”
沈翳淡淡转开眼睛,似乎不想让少女太感难受。她微微一笑,“我回来刚赶得上午餐。”
伯发正从厨房走出,与翳对上了眼,两人相顾微笑,一种故人的熟悉与默契,小寓在一旁感到某种不寻常,这哪里是仆从与主人。
她来不及多想,沈翳挽着她的手亲切又平常道:“走,一起去吃饭吧。伯发做的饭菜一向好吃。”
小寓顺着沈翳走了进去,沈翳端桌摆碗筷,这让小寓大吃一惊,沈翳竟然也作这种事,再看一眼伯发,面色不变地依次从厨房端来饭菜。
小寓想今天的午餐倒丰盛,这叫伯发的少年难道知道沈翳今天会来。
饭桌上,沈翳问些家常事,伯发回了几句,小寓默默吃饭,感到自己像是外人一样插不了口,融入不了。她觉得不可思议,沈翳和这个少年到底什么关系,仿佛是亲人一般。
饭罢,沈翳去厨房洗碗,伯发则将桌椅放回原位,小寓想连沈翳这样的人也做这些事,她岂能呆在这里,就上前帮少年搬桌子,少年冷眼旁观任由她兴致高涨地抢上去搬椅子,待搬桌子时,开口道:“我来。”语气颇冷淡,小寓一愣,松开手讪讪退到一边。
站在一边看着少年搬动桌子的身影,她心神有些恍惚,那样朴实木讷的一个人,在那瞬间制造出的距离感让她内心深处感到一阵寒意,这寒意令她不敢轻举妄动,不敢随意戏笑,他低垂着头搬动桌子,那垂着的眼皮下黑睛内藏不露,这一次再看过去,仍是微微的渗着寒意的忌惮,不管怎样,她的内心无论如何再也说服不了自己小看这个人。
一样的沉默,一样的,不受人影响。
确实,这个少年,像沈翳。
他们,是相似的,从不受别人一时兴起一时冲动所影响,他们让人一样的烦躁不安,却无可挑剔。
她满腹心事,但无人过问,无人关心,沈翳的温文尔雅和伯发的沉默木讷,让她感到孤独,焦虑,失落,又隐隐嫉妒,这种感觉比起任何时候都强烈。
她害怕,自己接近不了他们,这两个人,她好像永远也难以企及。
饭后沈翳站在院子里,小寓走上前,沈翳听到声音却没有回头,她站在那里,手扶着栏杆,姿态随意而潇洒,只听她非常平常聊天一样开口问道:“想回家吗?”小寓脚下一顿,家,好像被遗忘了一般,现在一提起,内心感到眷恋,可下一瞬想起父母的刻薄,乡人的自私,却又不由憎恶。
沈翳侧了侧身,若有似无得看了她一眼,“身上的病都好了吧。”
小寓脸顿时红了又白,她也不知道为什么,但那次之后意外的身子好了很多,没有那些古怪的症状了。
静默里,沈翳略带点冷酷道:“沈烨犯下的罪,我不会轻易饶恕。你心中若有什么不痛快,有什么委屈,尽管和我说,沈翳能为你做的必定尽力。”说罢,沈翳凝眸注视着她。这是第一次沈翳在她面前自称,口吻谦逊而坚定。
小寓突然哭了起来,不知道为什么,可就是忍不住要哭。那种辛酸凄苦一旦被引动就难以遏制,自己明明已经拼命装做什么事也没发生,以为自己可以就这样遗忘,得过且过。但现在,泪眼迷蒙处她看向沈翳,沈翳却没有再看她,侧对着女孩静静站着,任凭她哭着,沈翳还是那样冷淡散漫,既不笑话,也不同情,好像就平常事一般。
小寓哭够了,脸上有些呆滞地抽噎着,她模糊的头脑里仍是昏昏沉沉。不知道要说些什么。
沈翳扶着栏杆的手已经背在身后,她安静耐心地站着,像孤峰一般峭立,小寓渐渐感到了一种被真正宽容的安全感,如果她一直不开口,沈翳也不会厌烦。
她兴起一种渴望独立,急切表白自我的想法,她正色道:“沈烨,我知道他是个可怜人。我不想追究什么。我身上的无痕既然好了,那我也没有理由再待下去了。谢谢你,沈、翳,你不用为我效劳什么,一直以来麻烦你了。我决定还是回家吧。”她做到了,一直以来她都渴望做一个坚强独立的女孩,这是她渴望的态度,她既表示了感谢同时不卑不亢,现在她终于对着沈翳说了出来,实现了自己对自己的要求,她不再是那个扭捏犹豫的少女,那个一遇见沈翳就惊慌失措患得患失的小女孩,她吐出一口气,弯起嘴角释然微笑,眼里微泛泪光,觉得心胸顿时爽然,她想自己终于可以淡然面对过去,淡然面对一切苦痛。
可沈翳侧头看她,也没什么特别的反应,小寓在那种意态自若的姿态下突然又僵硬起来,那微笑也僵在嘴边。
她这样看人,仿佛可以穿透一个人的躯壳一直向里面看去,一路撇弃相貌,年龄,性别,民族,地位等等。
这种沉静清澈的凝视不是审查,刺探,不如说是在耐心地寻找什么,等待什么,一种同等的将引发共鸣的东西……
沈翳语气依然淡淡道:“我让人送你回去。”
小寓不再说话了。
“明晨我会离开这里。伯发会送你离开。”
看着沈翳飘然进屋的身影,小寓觉得不是滋味。但也说不清是哪。自己别扭了一阵,无可奈何也只得进屋睡觉。
当晚小寓想到沈翳不知睡哪里,这里只有两间房,她心里想沈翳或许和她一房间,但明明看到她走进伯发房间,沈翳或许有什么事情和伯发说也不一定。
夜深,她睡不着,便走出房门。到院子里,她来回走着,她希望碰到沈翳,她不知道沈翳以及那些王爷到底有什么大事,她糊里糊涂地被牵扯进来,又莫名其妙地被推出去。她难道没有至少过问整个事件的权利吗?但她内心总是自卑,不敢过问。
但一晚过去,也不见沈翳出来,第二天一早沈翳已经外出,她醒来吃了早饭,伯发已经牵来一辆马车。小寓只好上了马车,她想要临时反悔却也说不出口。
伯发充任马车夫,小寓坐在车子里,她想反正自己也要回家了,沈翳和伯发什么关系也不再与她有关,这样自我解释了一下,但心中却也没有什么不在乎的释然。
她在路途中还是抽空忍不住问了出来,伯发瞧了她一眼,似乎觉得她这副小心翼翼的模样有些奇怪,道:“她是我妻子。”
“妻子.......”小寓瞪大眼,震撼于这个晴天霹雳,可明明是意料之外情理之中,且不说配不配得上,沈翳这样的人竟然成婚,妻子。
她想,这样一个人成了婚也就,俗了,也就不那么,神秘了。
她有些庆幸又有些惘然地想,毕竟沈翳还是一个女人,尽管她比男人还要强大,但她毕竟是一个女人,是女人就是要嫁人的。她这样想着,却还是感到不能说服自己,内心深处仍然感到空空的。
她感到好烦躁,烦躁于自己的无知,为什么,对了,沈翳不像她一样有缠脚。
沈翳为什么不缠脚,既然沈翳也不缠脚,那她还缠脚做什么?
沈翳的丈夫是伯发,为什么,沈翳会和这个人在一起,仿佛天经地义,仿佛........
看到伯发冷静的面孔,对于她的大惊小怪完全不受影响。
依然那么自我。
她突然很不想离开他们,她非常愿意追随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