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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1、问君何能尔?心远地自偏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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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烨继续走近,他的剑在手中颤抖,他像是要吞了沈翳一样狠狠盯住她。
沈翳此刻没有把目光再放在沈烨身上,她转向那个王府的领头管大人道:“对不住,仍要借你们王爷一用。”
沈翳说罢,挟着九王爷一同上马,与此同时那黑面少年也抱着小寓也翻身上马,沈烨还来不及动作,三人在众目睽睽下顷刻间绝尘而去。
管大人恨恨跺脚,立马抬手喝道:“还不追!”。
小寓昏昏沉沉在马上颠簸了一路,
一道清澈温和的声音唤回她的混沌的神智,“你带她先走。”
她抬眼,恰好看到沈翳的眼睛,那眼睛起先没有看她,但很快就在某种感应下与她对视。
“不不不,我要和你一起。”然而,小寓怔了一下就瞬间激动起来,拼命拽住沈翳的胳膊如同溺水之人抓住的浮木,“不要抛下我。”
沈翳反手握住少女的手腕,凝视着少女的眼睛。
冷静,世上有如此冷静直抵人心的目光。
小寓在这目光下很快安静下来。
“你们先走。”这一次女孩没有再神经质地反驳。
沈翳目送二人远去,过了一会儿,她撤去剑。
九王爷一惊,他看向沈翳,沈翳毫无避讳地回视。
九王爷开口道:“你要做什么?”
沈翳没有回应,九王爷道:“你这般胆大包天。你的所有行为都让本王费解。梁王要叫你做什么!”
九王爷以为不会得到任何回答时,却听到沈翳淡然的声音,“王爷,你放心,沈翳不会伤害你。”
九王爷想要仰天大笑,但偏偏在这种自信而且毫无疑问的语气里,他再也笑不出来,因为他几乎已经深信——沈翳不会伤害他。
双方静默了一会儿,风吹过,只有两旁深翠绵密的竹林细细簌簌声,沈翳抬眼望向道路前方,九王爷从侧面看过去,看到得是一张娴静美好的侧脸——秀眉直倾如画鬓角,眼形弧度流畅婉转,目光内敛平静。这个女人姿色平心而论地话算不上绝色,比她美艳者不在少数,可是,到底有什么让她这样不同?到底哪里,哪里让她这样与众不同,让人好奇,让人烦躁,不仅仅是一个女人,好奇一个人,一种天性——她骄傲地不像一个女人,彻底突破他对男女认知的极限。
他看进去了,转不开视线。那张近在咫尺的面孔仿佛笼罩着淡淡的光辉,一瞬间他全身的精-液似乎被抽离,他急忙转开视线,心神变得恍惚空虚。
美,好美,为什么那么美,为什么能那么美?
他从来不觉得会有女人能如此美,不同于他见过的任何女人的那种可以被欣赏的美,这是一种让人畏惧的美,明明如此美,明明近在咫尺,但他却窘迫焦躁得不敢看。
直到沈翳重新上马,他方才悚然,那个人依旧是淡然不迫的语气,“告辞。”
九王爷良久良久站在原地,不动。直到他的部从追赶上来。
回到王府,九王爷第一件事就是见罗舞。
罗舞已不再是昔日光鲜亮丽的娇媚女子,她仿佛一夜之间衰老下去,面黄肌瘦,形容衰败。不停咳嗽,那听之毛骨悚然的咳嗽声仿佛是在搅动一团氤氲浑浊的非固非液的云状物。
九王爷开口道:“罗舞,本王答应你的要求。”
罗舞抬眼媚态十足地瞥了眼九王爷。“大胆!”侍卫用刀背狠狠撞击罗舞瘦弱的背脊,罗舞趴在地上,咳出一丝乌黑的血迹。
九王爷面无表情道:“作为交换,我要你告诉我你所知道的一切。”
罗舞伏在地上,低低开口,她的声音不再是以往的娇媚,反而像男人一样粗哑,“谢王爷成全,罗舞必当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九王爷屏退人后,在良久的沉默后,罗舞终于耐不住开口出问。九王爷厌恶地瞥了一眼罗舞,他神色略显烦躁,但语气却克制得很好,“你只需要把你知道的有关沈翳的一切说出来就是。”
“呵。”罗舞哼笑了一声,她慢悠悠掀起眼皮溜了九王爷一眼,不顾九王爷阴沉的脸色,缓缓道:“王爷,莫非连你也迷上了这个人。”
他一向自恃矜傲孤高,对于人心则自谓洞若观火,女人于他不啻宠物,可以欣赏,可以赞美,可以忽视,可以贬斥,可以嘲笑,甚至可以分权让权,任其位居官职,但这一切都是在不触碰唯一的底线——的前提下。
但沈翳,他并非不想以他一向对待女人的态度去对待这个人,只是尽管他情愿自欺欺人,粉饰太平,但是现实已经不容他再去忽视,不容他不去直面。
正如沈翳向他表现出的,她作为一个女人已经不是他所能掌控,凌驾的。从□□和精神的任何计谋都无法让他抓住她以制胜,既无法让她羞愧虚荣,也无法让她恐惧仇恨,更不可能以爱情上的把戏惹她上钩。——这个人似乎是不可胜的。
九王爷作为一个位高权重的人,之所以能走到今天这个位置就在于他比常人更擅长于直面并承认现实,然后作出反应。这其中包括他自身面对沈翳时产生的真实感受——恐惧。
九王爷冷冷道:“记住你的身份。”
罗舞低低道:“是。罗舞僭越了。”
“沈翳十二那年进的梁王府,我比她迟来三年,但这三年就奠定了沈翳在梁王心目中无人能比的地位,就连梁王的亲子也难以企及,沈翳是梁王的人了。
三年前,沈翳十八岁那年,梁王派遣沈翳去剿除贼军。”
“我并未加入这场战役,不过我知道这是梁王特意为沈翳留备的。为此,沈翳专门挑选精兵三千人,严加训练,预备在这场战役大显身手。据闻沈翳被俘,被贼营呆了半年逃回,梁王派人将她秘密看护起来。我是在这之后的半年才见到沈翳,几乎曾经的同僚都能感到其中变化。”
“什么变化?”
“沈翳变得更加沉默,更加令人捉摸不透。”
“至于她是怎么逃回来的?那半年发生了什么?回来的半年又发生了什么?这一切,我不得而知。”
罗舞想起来,一年不见的沈翳来到他们面前,神色温淡,举止自如,与一年前似乎毫无两样,而在他们心中沸沸扬扬的谣言随着沈翳自然而然的表现渐渐止息下去,尽管如此,但没有一个人去究问沈翳发生了什么事。
罗舞知道,这是因为每一个人都打心眼里怕着沈翳,是对梁王——他们名义上的主子也及不上的真正的诚惶诚恐。
这就是沈翳。谁想要接近她,就会被她的冷漠和温和打败,不得不敬而远之。
沈翳不愿让人亲近她吗?她让人难以看透看彻,因而别人不敢亲近。
她似乎永远藏于某处。
那个时候,还是少年的他们,在一次任务结束后聚在一起聊天开玩笑,气氛还算轻松,沈翳一进来,他们就安静下来,沈翳对着他们淡淡点了点头,算是打招呼。
梁王世子突然一个人走到另一边去,独自站在那,似乎陷入了某种复杂情绪。
这却没有引起沈翳的过多关注,沈翳继续做着自己的事,没有再开口说话,众人原本轻松聊天的气氛荡然无存,大家想要若无其事地再说上几句话,但却不能如先前那样,气氛已然僵硬。
没过多久,沈翳就走出去,这一次沈翳顿下脚步,礼节性地打招呼,众人是'不敢和她先招呼的,但她的礼节众人却不敢失礼的。那个独自站在不远处的梁王世子转头再也不加掩饰地看着沈翳的背影,一步步远离视线,眼神中的暴戾与饥渴,令人一见心惊。
这个人几乎不做任何多余的表情动作。看到她的时候,基本上是无悲无喜的平静的神色。
有时候出现到茫然,木讷,呆滞,混乱无措的孩子一般无辜神色。让人心疼,也让人窃喜。好像这样就可以离她近一点,更近一点。
在人群中,她一言不发,既不和人说话交流,也不参与任何插科打诨,戏剧闹剧。然而,她不是被动地跟在人群中的羞怯者,而是一直主动的无声凝视者,选择离开,或留下。当她离开,不用和任何人打招呼道别,当她留下,也不和任何人客套寒暄。
她无声无息地来,无声无息地走。好像她从来都不曾存在,亦或是,从来都没有离去。
如果沈翳是个男子,罗舞想,也不会有太多改变,因为性别对于这样一个人能限制的太少。沈翳的过人处,大概就在于她永远懂得选择。沈翳不是一个纯粹的人,也不是一个简单的人,相反她复杂,多变,可她永远知道自己是谁,知道自己要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