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厌厌夜饮》小园

30、久在樊笼里，复得返自然

　　沈翳走到一家客栈，到了二楼尽头的一个房间，门恰好打开，正是惰舒。
　　两人急速地交换了一下眼神，沈翳走进房间，尚璋仍是昏迷状态，瘫痪在床上。惰舒显得心力交瘁，他坐倒在椅子上，喝了一口茶，道：“这辈子他都只能这样不死不活了。”
　　沈翳没有接话，惰舒继续道：“我费尽九牛二虎之力将他从鬼门关救回，但却救不醒他。现在他的生活完全无法自理，而我又能帮他多少。”
　　沈翳默默看着尚璋昏迷的面孔，道：“让他离开吧。”
　　或许是连日来精疲力尽，惰舒忘了反应，愣愣看着沈翳。
　　沈翳道：“死亡虽是常情所恶，但于理未尝不是解脱的办法。”沈翳看着尚璋，“与其这样没有尊严痛苦活着，不如帮他早点死去。”
　　惰舒悲伤地指责道：“沈翳，毕竟同门近十年，死，你说得轻易？真不知道你的心是什么做的，怎么你就忍心？”
　　听到这话，沈翳没有看惰舒，语气淡漠，“忍心？在这世间，有无数种活罪会让死亡瞬间变成奢侈。”
　　惰舒这会儿是真的骇住了，他没想到沈翳会说出这样的话。沈翳脸上的神情彻底淡下去，双方静持了一会儿，沈翳道：“我走了。”
　　惰舒开口道：“忘了告诉你，沈烨今晨突然不见了。九王爷到处打听你和梁王的消息。你小心点。”
　　沈翳颔首，道，“我知道了。”说罢，推门而去。
　　沈翳刚出去，就察觉到不对劲。大队大队兵马悄无声息地包围了整家客栈，看来预先早有埋伏。

　　宝石挂在一间丑陋的屋檐下，路过的人或为宝石炫目的光彩所吸引，但仅仅看一眼便掉过头去——他们认为，真正的宝石是不可能出现在这种平凡简陋的场所。所以，这只是一块俗丽而浮夸的赝品，不值得认真对待的假货。
　　所谓明珠暗投也。
　　此刻，他们看着这个披头散发的女子，眼神茫然无措，一身白袍，上面沾有点点污渍，赤着脚。每个人都无法掩饰自己的错愕——这，还是那个人吗？那个，沈翳，吗？
　　九王爷瞥了眼沈烨，见他颤抖着独手，目露狂喜，但笑容古怪。
　　九王爷正沉吟间，只见沈烨走上前，他用那只仅剩下的手几乎是颤抖地握住沈翳的手，转头对着九王爷大声道：“我知道，她是，我感受的到，就算你要装傻充愣，怎么也无法逃得过我......”
　　九王爷皱眉,在沈烨要将沈翳拉走时，他出口道：“且慢。”
　　沈烨回头道：“王爷，你莫非要出尔反尔！”
　　九王爷笑道：“沈公子放心，本王断断不会违反承诺，只是这个女人是不是沈翳还有待商榷。本王想要明确她是沈翳后，再兑现承诺不迟。”
　　“她是！”
　　“沈公子何以知之？”九王爷淡淡加了句，“本王要的是明确的证据。”
　　“明确的证据！”沈烨呵呵冷笑，“我，我的直觉，我们之间斩不断的血缘，就是世上最明确的证据！就算是她化成灰烂成泥，我也照样能分辨出来。”
　　“沈公子，”九王爷微笑道，但笑意带了冷意，“本王说的明确是指实在的东西，而不是你的一面之词。”
　　沈烨目光不由自主地瞟了眼左右全副武装的侍卫，他冷冷道：“王爷要怎样？”
　　“至于这个，不劳沈公子操心。辛苦一夜，沈公子若无他处可往，权且在舍下住下，毕竟，到时确认清楚后沈公子也好向本王取回承诺。”
　　沈烨听到这明显讽意的话，几乎要反口相讥，但还是深深抑制下，他瞥了眼沈翳阴影中的面容，似笑非笑道：“沈烨在此先谢过王爷了。”
　　“来人，领沈公子下去。”
　　沈烨心底冷笑，再次狠狠看了沈翳一眼，在两旁侍卫的威胁下转身离去。
　　沈烨走后，九王爷仍然坐在位置上久久不动，他注视着沈翳，直到这个茫然的女人也将目光对上他，他不由极轻极冷地笑了，这小鹿一样的可怜可爱的眼睛，他几乎不敢相信会在这个让自己一直深刻忌惮的女人眼里出现。“沈卿，你果然与众不同啊。”
　　“没有一个人，更何况是个女人，让本王这么多次地感到挫败。”
　　他自椅上站起，慢慢走到沈翳面前，携扇抬起沈翳的面容，那张脸对上他时轻轻颤了颤，“哈哈哈......”九王爷不由大笑，他用扇边抚着沈翳的面颊，突然重重一顶，沈翳疼得扭曲了脸，九王爷一手摁住沈翳的脖颈，将她贴近自己的脸，“沈翳，不论你是真的还是假的，对本王而言，你终究也不过是一个，”九王爷在沈翳耳边低低道，“卑微女子。”
　　他松开手，冷淡道：“把她给我关在地牢里。”
　　在侍卫上前，要将沈翳押下去的那一刻，九王爷心头一动，突然道：“慢着！你们全都给我退下。”
　　侍卫领命下去，沈翳呆呆站在原地，在安静的环境下，九王爷看向沈翳的表情忽明忽暗，他突然有一股强烈的冲动，他要占有这个女人，看她脸色彻底屈服的表情，然后一刀杀了她。
　　他不知道，他这副表情在沈翳看来十分阴森可怕，沈翳不自觉往后退。
　　“牝鸡司晨，成妖作怪，现在又在这里装疯卖傻，梁王就是这样被你迷惑的？”他抽出腰间的长剑，指向沈翳，笑道：“本王不会就这样被你骗过，我要挑断你的手筋脚筋，废去你的一身武功。叫你清楚，身为女人最好便是安守本分，切莫自恃聪明。”
　　他猛地将剑刺入沈翳的胸口，哪知沈翳不避不退，或者是根本来不及退开，当胸刺中。九王爷心头划过一丝疑惑。
　　几乎是瞬间，他瞥见这个沉默顺从的女人嘴角勾起的弧度，刚被这抹讽意弄得心神恍惚，
　　反应过来时，九王爷已被沈翳制住。
　　“你果然在装疯卖傻！”九王爷面色阴沉。
　　只是，他没想到，那刹那的动作，
　　太快了，根本看不清她的动作就已经被制住。
　　沈翳不语，她挟持着九王爷走出，逼退两边的侍卫。渐渐朝王府大门方向移动。
　　一阵脚步声，侍卫的领头领着一群人出现，他看了看挟持着九王爷的沈翳，面色沉肃，抬手一挥，几个侍卫押着沈烨和一个少女自身后走出。
　　那少女一副病怏怏的样子，正是小寓。
　　那个领头人颇为恭敬道：“沈大人，我们无意与你作对，只求你放过我家王爷，我们便将这两人归还你。”
　　沈翳面色淡淡。
　　那个领头者继续道：“沈大人，难道你忍心看着你的亲弟弟死吗？”那个领头者对着侍卫做了个手势，侍卫揭开沈烨嘴上的封条，沈烨似乎憋了很久，大叫，“我才不用你救！你不要猫哭耗子假慈悲！我不用！....”那领头的人一惊，连忙叫侍卫重新贴上封条。
　　他见沈翳仍是无动于衷，心里打鼓，大声道：“沈大人，我们探得这个少女与你渊源颇深。她也是个烈女子，始终不肯透露你的消息。”
　　小寓并没有像沈烨一样被封上嘴巴，但她一直低着头，看不清表情，面色蜡黄。
　　“沈大人，我家王爷待你不薄，你只要放过我家王爷，这两人还有你的安全，都可以保证。”
　　沈翳依旧沉默，她一点点后退，王府众人也紧随她一步步前进，直到走出王府大宅，门口不远处已经站着一个面色黧黑的少年牵着两匹马，默默走上前与沈翳相会，这时，沈翳才对着领头的人点了点下巴，淡淡说了句：“放人。”
　　那领头的人看到沈翳手中的剑将王爷的脖颈割出血线，心里犹豫，不敢不应。沈翳如冷水般的目光掠过王府众人，每个人心头一凉、
　　领头者对着身后的两人瞥了一眼，将手重重一挥。小寓与沈烨身上的绳索被砍断，沈翳对着那少年使了个眼色，少年上前几步。
　　沈烨猛然恶狠狠瞪着沈翳嚷道：“你以为我会感激你！我不会！我没叫你救我，你假慈悲做什么！你难道不知道是我陷害的你，你又在这里做什么好人！我不会感激你！”他一边叫，一边向后退，猛地抽出身旁一个侍卫的腰剑，指了指沈翳，又指了指那个少年，狠狠道：“我说过我不会接受你的好意。你不要过来！”
　　他激动之下手不住发颤，又猛然转头对着王府的领头的侍卫尖声道：“管大人，我沈烨从今以后就是你们王府的人。刚才的一切都不过是钓沈翳上钩演的一场戏。”
　　那管姓的领头侍卫有些尴尬。他转目瞥了眼沈翳，只见沈翳脸色平静，似乎完全未被沈烨疯狂的举动影响，心里拿不定主意，蓦然听到沈烨大声道：“管大人，你若是不信沈烨，怀疑沈烨仍和这个胆敢挟持王爷的奸贼同谋，那沈烨现在就帮你拿下她。营救王爷！”
　　管大人心里觉得好笑，但仍然很高兴沈烨这番举止，就算不能救王爷，至少能让沈翳难堪，恶心恶心沈翳也是只赚不赔的。于是，他点了点头。
　　沈烨获得许可，满脸兴奋。他提着剑向沈翳走去，那面色黧黑的少年接住少女后已经退在沈翳身边，沈翳瞥了眼沈烨，那目光不辨喜怒，没有好恶，既没有震惊，也没有失望，更没有讽刺，只是淡薄如水，镇定自若。就好像在直面事物的本质，这就是你，她平静平常，面无表情。
　　沈烨心头的怒火简直如头顶的太阳一样炽热，他喘着气，拼命地抑制内心浪潮一样澎湃激昂的感情，他每走近一步，心头的混乱情感就涨高一丈，到最后不知道是他自己在走，还是那混乱的奇特的情感在引领着他走向这个一直以来，站在他面前的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