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厌厌夜饮》小园

29、千冬迟一春，万夜视朝日

　　棕竹小骨，乌黑扇面，右手持扇，轻轻一点左手手心。他双眉一轩，勾唇道，“所以，你是沈翳的弟弟，沈烨。”虽是疑问的语句，却是肯定的口吻。
　　明烛映照底下人阴冷眉目，“我来此并非投靠你，不过各取所需。”
　　“各取所需？”他神色闲适，食指上碧清如玉的翡翠扳指缓缓碾磨淡棕扇骨，幽黑双眸掠向来人苍白脸色，微笑道，“但这也得看沈公子，能不能满足本王所需？”
　　来人便是沈烨，他冷笑：“据我所知，九王爷不是一直都想找到沈翳吗？”
　　九王爷看向沈烨，不语。
　　沈烨道：“我可以助你找到沈翳。”
　　九王爷依旧不变微笑，“不过，沈公子有什么地方足以让本王相信你？”
　　沈烨道：“王爷，你觉得除了我沈烨外还有谁和沈翳有血缘关系？”
　　“呵。”九王爷轻笑，“本王对于血缘这种东西，向来都不敢轻信。”说完，他若有所意地瞥了眼沈烨。
　　沈烨不禁面红耳赤，他冷冷道：“王爷不信，总有人相信吧。”
　　“哦？”
　　像是不屑，像是骄傲，抑或是痛恨，当这两个字“沈翳”说出口的时候，沈烨竟有一瞬的恍惚。他双眉狠狠纠缠，即刻打断自己的失神。
　　九王爷一顿，转而持扇微点秀雅的下颔，双目看向沈烨，像是才开始有了兴致。
　　沈烨心里既得意又不屑，继续道：“我八岁那年得一罕见重病，每日必须喝天山顶上雪水配以云梦泽畔灵芝熬制的药水。这两者都是千金难购之物，但沈翳为了我，却一连十年不断。”
　　“后来我到梁王府，险些为梁王世子所杀，是她挂念我，派梁王身边第一神医救我并每日看护我。”
　　九王爷笑道：“怪不得沈公子只得深夜来此。”
　　沈烨脸一红，怒道：“王爷何必出言讥诮，既然不满沈某，沈某告辞便是。”他转身便要走。
　　在沈烨即将出门那一刹那，他终究是听到了九王爷的声音，清晰有力，“且慢。”
　　沈烨即刻停下脚步，他暗地里长吁一口气。
　　九王爷的声音不温不火，“本王无心之言，还请沈公子莫要放在心上。沈公子，请坐。”
　　沈烨坐下，他对九王爷淡然道：“王爷，我与沈翳势不两立，已经断绝姐弟关系。王爷若不相信，请看。”他伸手，掌心躺着一枚宛然清透的古玉，“这是我沈家世代相传的古玉，本是一对，还有一枚在沈翳身上。”他讲完，轻轻翻手，一声清脆的回响，玉碎成两瓣，他看向王爷，启唇：“这便是明证。”
　　九王爷想起沈翳腰间确实佩戴一枚形状古朴的玉佩，现在想来与这枚玉是有些相像。
　　他看向沈烨，这个阴冷怪异的男子苍白瘦削地过分，右边袖子空荡荡，浑身散发一股让人厌恶的颓败气质。与沈翳纯然温和的外表相差岂止一般大。

　　沈翳，九王爷一想到这个人，就感到一股莫名的极其微妙的挫败感。
　　最后一次与沈翳碰面是什么时候？
　　他接到沈翳给他带来的消息——梁王府大乱，正是渔翁得利的时候。
　　根据消息，梁王卧病，慕容慎死了。
　　他带领手下包围梁王府，那看似威武防备森严的梁王府徒具外表，其实早已不堪一击，里面的侍卫毫无斗志，只是象征性地抵抗一下，他几乎是长驱直入，难以想象昔日赫赫盛盛的梁王府竟然会这样衰败。
　　他逮捕了梁王府一干人等，其中包括衰弱的梁王，那个他幼小时如何仰望过的人物，只奄奄一息地躺在一所简陋的后院，身边有几个被毒哑的丫鬟伺候。
　　他并没有想象中的胜利的喜悦，内心深处存有无法解释的恐慌与疑虑。
　　去见沈翳时，那张比面具还完美的脸上几乎难以察觉感情的波动。他意有所指地指着一幅画卷，道：“画像的不同之处，看上去淡然开阔，仿佛超脱凡俗之上，但毕竟人为所做。再如何超然，终究脱离不出肉体凡胎，七情六欲。品画如品人，沈卿，你以为如何？”
　　沈翳只淡淡瞥了眼画卷，道：“王爷说得是。”
　　他继续微笑道：“多亏沈卿相助。让小王得以雪耻报恨，只是想起沈卿自小由梁王抚育长大，心上稍觉愧疚。故并未通知沈卿梁王死期。”说完这句话，他盯着沈翳的面孔。
　　沈翳面色依旧淡淡，“梁王死有余辜，沈翳早已与他断绝关系，王爷不必挂念沈翳。”
　　他笑道：“沈卿大义，小王佩服。但心上犹然疑惑不安，梁王府的不堪一击，未免让人失望。”
　　“沈翳听闻，物必自腐而后虫生,人必自侮而后人侮。纵观历史，无论是诸侯小国还是泱泱大国，必然先从自身祸乱开始，方让外敌有机可乘，继而挣扎、毁灭。梁王府今非昔比，内里早已流毒腐蠹。王爷受命享成，何必疑虑梁王府不堪一击。”
　　他回去后，来到牢房，梁王此刻正靠着墙壁昏睡，这幅不堪的模样，怎能同那个目无下尘的梁王相比。
　　他淡淡道：“把他给我弄醒。”
　　一泼泼凉水浇到梁王头上，梁王打了个喷嚏，颤颤悠悠张开了眼，一见到来人，便吓得缩了缩身子。
　　他嗤笑了一声，道：“足下是真梁王，还是李代桃僵的假货。”
　　那个颤颤巍巍的梁王，抖了抖牙齿，摆出底气十足的模样，却连话也说不完整，“我....孤王...自....自然是真，真的....”
　　他冷冷一笑，“看来梁王殿下病的舌头都不灵便了。”
　　事情再也清楚不过。梁王于他，可以说代表了整个童年，他想起自己备受冷落的童年以及对那个威武煊赫的梁王的仰慕嫉妒的复杂感情。

　　他虽心里不喜沈烨，但却觉得此人颇有利用价值，于是道：“本王毫不怀疑沈公子一番决心。只是沈公子来此的目的还未与本王说知。”
　　沈烨道：“王爷，我的目的很简单，就是想借助王爷的力量抓到沈翳。”
　　九王爷微微蹙眉，沈烨继续道：“机不可失时不再来，现在良机就在今夜明晨之际，王爷难道就轻易放过吗？”
　　九王爷淡淡道：“沈公子所谓的良机，也要看值不值得本王冒险一试。”
　　沈烨知道现在若再卖关子，这个外表闲雅的九王爷可能就要送客了，他只得快速道：“我说也没事，不过王爷答应我事成之后将沈翳交给我。”
　　九王爷笑而不语。
　　沈烨心一沉，高声道：“王爷是允还是不允？”
　　九王爷淡淡道：“沈公子，本王向来不敢轻易行动。若是真如沈公子所言，能生擒沈翳，到时一切好说。但到头来若是一场空，本王想要公子的项上人头作为取代。沈公子，你想清楚了吗？”
　　沈烨冷冷道：“王爷，沈某就是有七个头八个胆也不敢到王爷面前胡言乱语。只要能生擒沈翳，我这条命，便是押下又如何！”
　　九王爷面现喜色，抚掌笑道：“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