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厌厌夜饮》小园

28、百川东到海，何时复西归！

　　是一户农户救了她。
　　这个面目黎黑的少年不声不响地将她救回农舍，在她第二日醒来时仍是不言不语，沈翳发现身上换上了干净的粗布麻衣，也没有多说什么，少年每日餐饭、草药按时送到床前，他们之间的对话少得可怜，但两人相处起来却是意外的和谐、自在。少年姓张，双名伯发，她告诉他自己叫沈翳，她没有隐藏。
　　这日她感到精神稍振，便起来走动，这里是边塞的一方村落，村里住着十几家农户，每日早出晚归，田里劳作。天空淡蓝，白云英英，已是早春时节。眼望处，她看到少年不远处荷锄走来，神色闲适，不由会心微笑，少年也露齿相对而笑。
　　他们成了夫妻。就在这天过后的第二天，沈翳已经能站起走动，自理生活，晚饭后，她帮助洗了碗筷，走到少年身边，静静站了一会儿，她将一枚玉佩递入他粗厚的掌心，凝视着少年的眼睛，轻轻道：“这枚玉佩，我自小佩戴，从不离身。”
　　少年怔怔看着手中的玉佩，听到沈翳的声音像是水雾般弥散开来，“望珍重。”
　　伯发顿时会意，他红透了脸，握紧手，一时喜不自胜。他们隔天成婚，伯发家贫，他们商议起嫁衣酒菜，沈翳不愿他为难，安慰道：“只要你我心意相通，即使粗布裙钗又何妨。”
　　伯发默然，到了晚间，沈翳见伯发迟迟不归，心想莫非有意外，这时伯发推门而入，满头大汗，沈翳看到他手中的包装精美的盒子，打开一看，发现是一套精美的凤冠霞帔，不由感动，她凝视伯发的汗流满面的笑颜，心里怜惜，轻声道：“你卖了院子里的鸡，跑了一天的路，就为了这个。”伯发道：“你不喜欢吗？”沈翳渐渐舒展笑靥，柔声道：“怎么会不喜欢？”
　　“今日是我们大婚之日，我希望有一个美好的回忆。”第一次听伯发袒露心迹，如此情真意切，沈翳眼眶不由微微湿润，轻声道：“你先去坐下。我到里面换了衣服出来。”伯发点头。
　　沈翳看着镜子前红装女子，心思一阵恍惚，她细细梳妆打扮，走出来，来到她的新郎面前。不知是烛光，还是酒，少年的脸红得发亮，他怔怔看着新娘子，神魂飘荡，此情此景，真不知今夕何夕。
　　见此良人，子兮子兮，如此良人何。
　　衣裙飘动，沈翳在他身边坐下，抬起手缓缓握上他放在桌上的手，伯发微微颤了颤，沈翳凝视少年黎黑的面孔，极轻极柔地微笑，伯发不由随之而笑，握紧了沈翳的手。
　　他们握着酒杯交臂而饮，在饮下酒时少年眼角落下一颗大而清亮的泪珠，顺着面颊落下，滴到两人交握的手上。
　　他出生以来最快活、安乐、幸福，莫过于此时此刻。
　　他们过起了最简单温馨的生活，即使成了夫妻，伯发也不从过问沈翳以前的事，沈翳虽然不去隐瞒，但也从不说起，两人都觉得现在就很美好，其他的又何必费心。
　　沈翳身子渐渐恢复，也帮助伯发到田地里干起活来，村里的人见这个哑巴老实人什么时候竟娶上了这么一个不俗的媳妇，都啧啧称奇，但也无人敢多问，看到这对新婚夫妇彼此依偎、关切，神色亲密、自然，仿佛有一层淡淡的光晕围绕着他们，不可侵犯不可狎侮，村人开玩笑的话到了嘴边却溜不下去，各自不由一阵嫉妒，一阵惘然，也就顺其自然，接受了这个事实。
　　沈翳原本以为就这样一直保持下去，她与她的丈夫一道隐居避世，无求于世事，但她内心始终有一块不安，这片桃花源或许会因为自己的私心而毁灭，不，这还不在主要，是那个男人的身影，挥之不去的记忆始终刻印在心底最深处，怎么可能遗忘干净，抛弃干净。因为她深深明白，他与她之间还没有结束，只要没有双方尽个了断，那么一方的自我结束无异于逃避。她需要的不是逃避，不是离开这里再寻觅一处真桃源，这对于自己一向忠厚的丈夫而言无异于欺骗，她需要的是亲手了结这一切———自己和那个男人的一切。
　　当夜，她对伯发道：“你愿意和我一道回去吗？”
　　“回哪里？”
　　“回到我的家。”沈翳微微顿了顿，叙道，“我本是梁王的手下，半年前任大将军位征讨贼兵，失败被捕，是我历经艰辛逃回后受你所救。”
　　伯发一时沉默下去。
　　沈翳也没有继续说下去，她站起身，背对着伯发，望着窗外，星光点点，明月皓洁，她不勉强他，也不催促他乞求他，更不可能哄骗他，他们之间从来都拥有彼此的耐心与敬重。
　　两人之间头一次面对必要的抉择，陌生感油然而生。伯发不知道翳的过去，没有参与她的历史，但他内心是能隐隐察觉她身份不凡，但没想到却是如此显耀。
　　当晚入睡，两人同床异梦，各自默默不语。
　　第二日，沈翳起床时发现伯发已经起来了，她略感惊讶，她一向睡眠轻浅。这样一来她知道伯发一夜未眠。
　　她晨起梳洗后走出发现家里一片清洁，不久前已经被人打扫过。她推门出去，发现伯发正在屋外收拾昨天晒下的草药，见她出来也没抬头。沈翳心中却明白伯发已经愿意随自己回去。
　　两人一日往常地度过这一天，昨晚的话对于他们彼此熟悉并适应的生活没有丝毫影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