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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6、空山松子落,幽人应未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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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翳抬头,迷茫地望向四周密密麻麻的黑色人头,她感到一阵突如其来的晕眩,是伤口还是阳光,已经分不清了。
几乎没有一个完好无损的士兵,如今的他们只是一群巨爪下苦苦挣扎的小兽。
沈翳不会投降,这点毋庸置疑。她也不想坐以待毙,但实在无计可施,早在十五天前就派人给朝廷求救,而十天前再次派过一次,三天前也是。但这如同石沉大海。
梓秦在数天前战死了,而太多伤病的士卒,至今仍躺在营帐里昼夜呻吟,他们忍常人所不能忍,在敌兵到来时他们并不需要队友的扶持——她见过好几次,伤重到仿佛下一刻就要死去的士兵在战斗中一勇当先,仿佛有什么瞬间在破烂的躯壳里复苏,竟让他们不要命地冲锋在前。
这是绝望下的奋力一搏。临死的豹子会在最后关头扑上来咬断你的喉咙。
她猛然站起身,朝外走,卫艮拦住她,道:“你要去哪?”
她脸上掠过一丝阴影,没有多余的话,“让开。”
“冷静点。沈翳!”
黄昏的狂风挟带砂砾呼呼咆哮。
沈翳冷冷看着卫艮,这种仿佛褪去一切人性的冰冷眼神,极少会在一向平和的沈翳脸上出现,“冷静?再没有人比我此刻更要冷静了。我全身的血液冻结成冰,但我的心却像火一般疯狂跳动,”沈翳顿住,她不想再浪费力气继续讲下去了,她抽出短刀,抵上卫艮的胸膛,再一次以毫无感情的冰冷音调重复道:“让开。”
在这种眼神的凝视下,卫艮感到阵阵自内心发散的无力,虚弱,他知道他不可能以道理劝服她,不可能以力量拦住她,也不可能使诈谋骗她。
他放下手。
夜深,远处传来野兽此起彼伏的嗥叫。山谷上烽火在夜风中燃烧。士兵们三三两两歪在地上,越是临近末日,越显得无所谓,他们伤势轻些的便大声谈笑,聚赌,有些伤势重的便躺在野地上望着夜空。
他全身病痛发作,叫沈翳杀了自己。
沈翳知其无药可救,就算勉强活下来也是全身残废,多活一刻痛苦一刻。
于是抽出刀刃,想以快绝的手段结束了他的性命。
“你有什么未达成的心愿吗?”
他凝视着近在咫尺的面孔,眼中光芒一瞬,又黯然,“算了......”
“你说吧,我一定竭尽全力满足你的愿望。”
他黯然的眼里重新多了一缕光,他睁大眼睛看着沈翳,第一次,这是第一次,露出这样的渴望与羞怯,他费力抬手,沈翳握住他的手。
“大人,大人能不……能,亲,亲我。”
沈翳怔住。
原来,你早已经。
她重新低下头,眼神变得温柔而哀伤,他执着地凝视着她,光芒渐渐的,渐渐的微弱。
沈翳在他嘴唇上,缓缓地,无比柔软地印上一个吻。
他闭上的眼睛里流出了泪。
她永远那么温柔顺从,轻声细语,那么仿佛逆来顺受。
"我没有忘记。"她撤回剑,淡道,语气却不容置疑。
她道:“只要我活着,我就不会忘记。我不会放过自己,允许自己忘记。”
以这样轻描淡写地语气,她的神色依然冷静,淡漠,高雅绝尘。
“这样一具行尸走肉的躯体,再也没有任何东西,值得倚靠。”
“这场舞蹈,注定由我一人独自完成。”
从他们将自己塞入套子开始,就已经不存在了。
而是细菌。
复制粘贴自身作为唯一的生命需求。
恶毒的诅咒,肮脏的嘲笑,污蔑。
沈翳停下脚步,
他们说不出话了,连动也不敢动,害怕得几乎窒息。
但沈翳并没有转头。
她离开了。
就这样离开了。
沈翳笑道:“好。”
她静静坐在那里,一言不发。
平淡而庄严。
沈翳松开手,
她膝盖,背后都中了伤,
她出去,门口一群人围上来,沈翳没有束手待毙,她只是冷漠平常地看着这一切。
来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