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妖异志》砚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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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玦消失得很快，不过一会儿工夫，青尧的视线里就已经看不到她的身影。凭借魂契的感应和妖兽强大的追踪能力，青尧在山上绕了半天，最后才在长廊下找到了天玦的身影。
　　他紧跑两步上前，伸手便要抓上天玦袖子，颇有些恼火地说道：“你跑什么？被本大爷碰一下有这么难以忍受吗？”
　　天玦的脸藏在树影中，比平日看上去更显冷淡。她迅速后退一步，躲开了青尧的手，冷声道：“我说过，我不喜欢别人碰我。”
　　青尧咬牙道：“我也不喜欢被那些凡人这样看着！本大爷可是为了你才屈尊来这种地方的，你不感恩戴德也就罢了，不过是碰了你一下，至于这样给我脸色看吗？臭道士，你……你对我到底还有什么不满意的！”
　　“感恩戴德？满意？”天玦冷笑道，她苍白若严霜的面颊上带着一抹诡异的薄红，挑剔的目光将青尧从头打量到脚，“发髻未束，衣冠不整，珠穗不齐，靴履叠沓，袍服上还有尘色。连衣冠都不正，平日里更是行事荒唐，放浪形骸，脾性乖戾，欺凌弱小，傲慢无礼……我本不愿和你计较这些，但你既然偏要问个清楚，说给你听便是。”
　　青尧的脸色越来越难看，然而对方所举事例无一不是有理有据，自己竟然找不到什么理由反驳。只能眼睁睁看着天玦把那些在他看来鸡毛蒜皮的小事一桩桩数落过来，他咬牙道：“臭道士，你……你以为自己就很好吗？！自己还不是冷漠傲慢又小心眼，这种事情都记得那么清楚，除了我之外，还有谁愿意当你的立契妖兽！”
　　天玦像是被他的话问住了一般，所有的控诉戛然而止，她表情有些不太好地愣在那里，似乎完全不知道应该怎么回答。
　　青尧得意地看过去，满足地眯眼笑道：“果然是没有吧？哼，像你这种人，除了本大爷愿意将就，还有……”
　　天玦表情阴沉地站在那里，沉默片刻，她伸出手来，当着青尧的面，将宽大的袖口捋了上去，缓慢地露出了手腕上方的部分。
　　右手腕部白皙的肌肤上，是一圈极为刺眼的殷红咒文，那是之前曾与青尧定下的魂契。
　　然而，在那道红痕之上，平日里被衣袖挡住的位置，赫然是另外三道符文。紫白金赤四道各不相同的符契耀武扬威地刻在女子手臂上，与天玦一起沉默地盯着他。
　　那是青尧第一次，在沉默之中都嗅到满溢的嘲讽气味。

　　时至黄昏，驭灵山庄的桂兰节也已接近尾声。吴楚笑逐颜开地看着手上登记满满的入门弟子玉册，仿佛看到了门派中做饭种菜打扫……全部被新人包办的美好未来。
　　青尧斜躺在桂树高高的枝桠上，整个人都藏在树影之中。墨缎一般的长发如流水般倾泻在枝头，斑驳桂花与发丝缠绕在一起，他也懒得打理，只是板着一张面无表情的脸，木然注视着树下满足欢呼的人群。
　　盛装华服的和凝从远处走过来，吴楚嬉皮笑脸地凑过去说了几句什么，和凝脸上露出了慵懒的笑，象征性一巴掌拍到他肩膀上，吴楚就带着一群猴子一样的师弟起着哄冲了出去。
　　院落里又恢复了安静，青尧在树枝上懒懒翻了个身，准备等唯一还留下来的和凝自觉走人。
　　然而和凝却并没有自觉配合的意思，她缓步走到桂树下，抬起头来冲上面喊道：“下来。”
　　青尧只当没听到地闭目养神。
　　和凝笑着望着树上装死的人：“你和我师妹吵架了？”
　　青尧睁开眼睛，从高处冷冷地看下去，属于兽类的竖瞳中满满都是杀意。
　　和凝却完全无视了龙妖的杀气，她抬起手来，轻轻敲了敲树干：“下来吧。我们聊聊。”
　　青尧重新闭上眼睛，把头扭到了一边。
　　和凝皱了皱眉，从袖中拿出一张纸符，轻轻拍在了树干上。一阵微光亮过之后，树上的青尧直挺挺脸朝下摔在了和凝脚下。
　　“你做什么？！！”青尧怒发冲冠地跳了起来，“不要以为你是掌门我就不敢把你怎么样！”
　　“安静。”和凝呵斥道，“乖乖下来不就没事了？你就是从来不听人说话，才会和天玦吵成那个样子的。”
　　“那又怎样？”青尧高扬着眉挑衅地看着她，“不过是普通的人类而已，难道还奢望控制本大爷不成？哼，若不是她那里有……本大爷又怎么会被你们囚在这里？她又不是只有一只妖兽，就算是和我解了契，再找他人便是！”
　　和凝似笑非笑地看着高昂着头的青尧：“这么说来，你是看到她身上的其他魂契了，不过……你就没听她说其他的事吗？”
　　青尧怒道：“被那样羞辱之后，本大爷又怎么会厚着脸皮呆在那里！管那臭道士要说什么，你最好快点让她与我解除契约，反正……反正她也不差我一个！”
　　和凝摇头叹道：“你真是蠢货……亏我之前还让吴楚特意向你解释了。你不知道立契妖兽只能有一个吗？”
　　“可她明明……”
　　“白痴，你以为魂契是什么东西？那是曾经共享性命的证据，哪怕最终解除，也会在人身上留下永远抹不去的印记。订立魂契凶险无比，故大多数人宁愿多选择几个不太强大的妖兽，也不愿轻易订立魂契。”
　　和凝看着已经呆住的龙妖：“天玦的确曾与其他妖兽定过魂契，只是他们没有一个留下来的。这丫头呆板无趣又死心眼，哪怕是那只无意间收来的虎枭，也被她照顾得羽翼丰满。何况是你这种和她共享生命的家伙？”
　　“可是她居然那样看不起我！”青尧火大地说，“若不是那臭道士，本大爷怎么会呆在这种地方？那家伙居然还对我挑三拣四的！”
　　“她今日心情大概不会太好。”和凝叹道，“天玦的娘亲在桂兰节把她丢在我这里，然后就再也没回来过。到现在为止，也有二十多年了呢。”
　　风中掠过一阵寂静。青尧似是没想到会听到这种消息，一时间瞪大了眼睛，完全不知道作何回答。
　　和凝不再看他，她细致地理了一遍自己的衣袖，轻声道：“天玦娘亲与我是旧识，她性子颇为爽利，平日喜欢在九州各处行走，与我一直保持着书信联系。然而……二十多年前的一个雨夜，她突然冒雨出现在驭灵山庄，把尚在襁褓中的天玦交给了我。她只说那是她的女儿，请我代为看护几日，便只身进入了司幽山深处。自那日起，我便再也没见过她。”
　　“我不知道她父亲是谁，要不是有我一路看着，这孩子和父母双亡也无甚区别。那时我刚接任掌门，匆忙之中无暇顾及她，等我发现的时候，天玦就已经长成了现在这样无趣呆板的死样子了。”
　　和凝耸了耸肩，一副“我也不想啊”的无奈模样。
　　“这和我有什么关系？”青尧扭着头说道，“本大爷自诞生起不知活了几万年，从来便没听说过父母这种东西！哼，那臭道士不过和我一样而已，凭什么要我去容忍她！”
　　“你这性子怎么能容忍她。”和凝嫌弃地看了他一眼，“就是澹……那小子还不是被气走了。我对你也没别的要求，老老实实回去，挨到中秋结束，不用天玦动手，我做主放你自由。”
　　青尧怀疑地看着她：“为何一定要中秋结束？”
　　“那是因为天玦坚信她娘亲仍在司幽山中，十年来她寻遍了天才地宝，只为了开启那扇洞府，都没有成功过。”和凝漫不经心答道，“今年有你的帮忙，那一定是更不可能成功的了。你尽管放心，就算你再讨厌她，也只用忍耐这几天而已。”
　　“……”
　　和凝笑嘻嘻拍了拍正在挣扎要不要出手杀人的青尧，哼着小调悠然离开了院落。

　　青尧回到濯尘苑时已经时过黄昏。院落大门和平日一样紧闭着，冷漠地将所有来客拒之门外。青尧看着那扇门，本来已经没什么怒气的心里登时又有些堵了起来。
　　说什么共享性命……那家伙根本连她的院门都不愿意打开吧！
　　青尧表情阴郁地瞪着院子。天玦那只褐色的呆鸟正蹲在院门外，表情木然地瞪着青尧，过了一会儿，呆鸟忽然展开了翅膀，扑棱棱飞入了院中。过了没多久，院门那边突然传来了凌乱的脚步声，面前紧闭的大门一下子打开了。
　　天玦的脸上带着深深的疲惫，从来一丝不苟的整洁衣着第一次看上去有些凌乱，她站在门内一言不发地望着他，被看得久了，青尧的心上忍不住便有些发毛。
　　“对不起啦。”青尧别扭地扭过头去，极没诚意地道歉道，“本大爷不是故意舔你的，谁让你看起来突然有些……哼，放心好了，对你这种货色，本大爷才不会感兴趣！”
　　“回来就好。”天玦突然说道。
　　“……”
　　“抱歉，是我说得过分了。我今日心绪不稳，只是再怎样也不该拿你来撒气。”天玦郑重道，“你早些沐浴休息吧，我也要……”
　　她极为疲惫地挥了挥手，像是再也没有力气支撑下去一样，拖着沉重的步伐向屋内走去。青尧看着她的背影，忍不住便喊了出来：“喂，臭道士！”
　　天玦停了下来，回过头来询问地看着他。
　　“我听那个死女人说了……”他踌躇着开口，“你耗力十年想要进入那个洞府，是为了寻找你娘？”
　　“是又怎样？”天玦双手抱胸，冷冷注视着他，“像你这种上古妖兽，是不会了解爹娘对人类的重要性的。”
　　“我……我才不是这个意思！你们这种软弱的人类，想要寻找爹娘，再正常不过了不是吗！我是说……我……不管你之前寻找了多久，今年有我青尧大爷在，一定能顺利进入那洞府的！”
　　天玦似乎是有些意外地看着他，只是她也并未多想，只轻声道：“那么就多谢了。天色已晚，你还是早些歇息吧。”
　　她最后向青尧点了点头，便转身进了屋子。
　　龙妖呆呆地站在院子里，过了好久，才极为懊恼地用力敲了敲自己的额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