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妖异志》砚凉

9、009

　　每年八月初九，是整个修道门派最看重的桂兰节。
　　此时正是桂香最浓之时，九州上千平日隐居修行的修道门派，几乎都会在此日敞开山门，无论是平民百姓还是达官贵胄，在山门前玉册上登记姓名后，均能进入门派内部参观。各门派也可借此良机，从中寻得适合修道的良才美质作为门下弟子。
　　听起来似乎是双赢的做法，但是在实行起来也并非得到了所有人的赞同。
　　“大师兄……”不过十五岁的小道童低声说道，“我们是修道门派不是吗？为什么我们一定要站在这里招揽游客呢，好丢脸啊……”
　　“闭嘴。”吴楚目不转睛地注视着前方，暗地里踢了小道童一脚，“让你的猴子再敲响一些，可恶，万剑门今年居然请来了隐居已久的剑神，百花谷居然奢侈地让来客任意采摘谷内药草……我们驭灵山庄也绝不能输给他们！”
　　小道童悻悻低头，咕哝道：“就算这样，也不能总是欺负我的大圣啊。”
　　“这算什么？”吴楚训斥道，“和师叔比起来，你不过是牺牲了一只猴子。师叔可是把整个人都卖了三年呢。”
　　小道童闻言望向山门的方向，那两个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站立的身影瞬间让他觉得整个人都平衡了一大截。顿时也不再抱怨，低头逗弄着自己表情幽怨的妖兽，让那锣鼓声更响了一些。
　　驭灵山庄平日一直隐藏的山门在这一日被撤去了阵法，司幽山内隐藏的奇峰胜景被展示在凡人面前，长月石矶日夜不落的弦月，溟烟渚水气迷蒙的凌波之境，哪怕是对这个门派无甚好感的游人，也忍不住啧啧称奇。
　　只是，人流最多的地方却并不是这些出名的景点，反倒是大多聚集在并没有什么出名景色的山门处。
　　天玦穿着和凝重金打制的金玉道袍，笔直地站在连夜造好的巨幅牌坊之下。在和凝的授意下，道袍的裁剪特意选了男女莫辨的样式，天玦华服佩剑长身玉立地站在那里，本就精致的侧脸在月白绣金交领的衬托下更显得温润如玉，就算是冷凝着一张脸也无损那种雌雄莫辨的美感。聚集在山门之前的不仅是男子，就连许多妙龄少女都露出痴迷的神情来。
　　“……引天地之气入体，以驭灵真诀引气至周身百穴，水气御海兽，土息御地妖，百禽以凯风之力御之……”
　　天玦脸色冷硬如石板，目光掠过人群遥遥望向前方，一板一眼背诵着早就备好的台词。只是即使是这样也没能挡住某些狂热的注视。一边穿着粗布麻衫的村汉心痒难耐之际，忍不住便向那洁净的袖口伸出了手。
　　“嘶！”
　　男人的手指根本还没碰到衣袖，一只鳞片斑斓的三角形舌头就张大嘴巴竖在了他的面前。男人的头吓得向后一仰，整个人都瘫软在了地上。
　　“……如这般，普通妖兽皆可以咒符御之，”天玦斜瞥了一眼坐在地上筛糠的男人，“邪佞盗蠡之流，轻易无法近身。”
　　一片哄笑声中，那村汉抖着手脚爬到了一边，却忽然听得旁边传来一声嗤笑。男人煞是恼怒地抬起头来，视线瞬间便撞入一双炽金妖瞳之中。
　　容颜绝色的青年男子正靠在石柱旁边，一身和天玦有几分相似的华贵长袍乌七八糟地皱在一起，团成一团被坐在身下。他没形没状地坐在角落里，手臂吊儿郎当架在竖起的膝盖上，一双色泽妖异的狭长凤目正不屑地眯起来，带着几分凶残煞气斜睨着他。
　　“那家伙可不是你能招惹得了的。”青尧嘲讽地向天玦的方向看了一眼，“哼，你这蝼蚁一般的凡人，居然还敢肖想那种……真是胆子大到连脑子都没有的蠢货！”
　　他极尽讽刺地将那村汉嘲笑了个遍，然而男人却只是傻傻地坐在地上看着他，眼中满是惊艳的痴迷之色。青尧疑惑地看了他一会儿，突然间像是明白了什么一般，眼梢充满杀意地斜斜挑了起来，指尖兽爪弹出，顷刻便欲将那村汉毙于手下。
　　“……然天地之间自有百般妖灵异兽，钟天地造化而生，非寻常精怪可相比。须事先布阵降之，再以本命精血画符定契，百般艰难之后方可驾驭。比如……青尧？”
　　清冽的嗓音自脑后响起来，不用回头青尧就能想象得出那人的神色，黑眸自人群中斜斜看过来，冷淡中透着不满和责备。他咬了咬牙，挣扎片刻，终究是收回了手，不甘不愿地转过了身。
　　天玦果然是那样看着他，右手平伸在前方，安静地等他自投罗网。那副气定神闲的样子让青尧心头一把邪火烧得旺盛至极，然而想到之前的约定，龙妖忍耐地咬了咬牙，慢吞吞地走了过去。
　　天玦对青尧脸上不甘愿的表情视若无睹，将自家险些杀人的龙妖半强迫地摁在旁边，抬头打算继续之前的讲解，却发现不知何时周围已经安静下来，至少几十双眼睛都盯在表情郁闷的青尧身上。
　　如青尧这般耀眼的男子，被和凝盛装打扮后特地放在山门之前的位置，自然是不可能不引人瞩目的。只是凡是胆敢靠近他到三尺之内的，无一不是被御雷诀轰了出去，这位爷摆明了一副“凶兽莫近”的姿态，连续几次之后，便再也无人敢尝试。
　　如今这冷面道士居然能对这危险尤物召之即来，众人原先被天雷劈得粉碎的热情顿时如同春草一般，又一次郁郁葱葱地生了出来。
　　观望良久，终于有一名粉衫少女娉娉婷婷地走了出来，她含羞立在天玦面前，眼波在青尧身上脉脉转了一下，怯声道：“道长……不知这位公子是何人？”
　　“青尧是我立契妖兽。”
　　人群中冒出一阵意义不明的惊叹声，少女鼓足勇气继续问道：“若是道长妖兽的话，不知小女子可否有幸……”
　　“不可。”少女话还没说完，天玦已经毫不犹豫地拒绝道，“青尧乃上古妖兽，不是你们能轻易冒犯的。哪怕是我，也不能……”
　　话刚说一半，天玦就骤然想起和凝似笑非笑的脸，那句有损山庄威严的实话就再也说不出口了。她迟疑地停了下来，犹疑地向青尧看了看，四目相对之下，龙妖瞬间便领悟了天玦的心思。
　　这臭道士竟是想让他当众表现臣服之态！
　　青尧大为光火地看着依然面无表情的天玦，一人一妖剑拔弩张地对视片刻，龙妖突然毫无预兆地笑了起来。
　　男人狭长的眼梢微微挑起来，刹那间如同春水里落了桃花，整个人都散发着慵懒的靡艳味道。天玦还没反应过来，龙妖已经大步走了过来。长臂一抬搭在天玦肩膀上，男人充满侵略性的气息突然无限接近了她，俊美的脸懒懒搁在她的肩膀上，歪过头来的时候，墨缎一般的长发与她的颈窝缭绕在一起，属于猛兽的獠牙刚好对准了女子的咽喉。
　　“本大爷只是这家伙的妖兽，”青尧眯眼看着那粉衫少女，“至于你这种虫蚁——劝你最好看都不要看我一眼，不然的话，刚才那蠢材便是你的下场。”
　　自己靠近的刹那，青尧能看到天玦瞬间铁青的脸色，手臂下面的肩膀因为愤怒和厌恶而紧绷颤抖着，然而碍于和凝之前的再三叮咛，哪怕是他紧压着她最不能触碰的底线，她也不得不忍气吞声耐下来。青尧无比愉悦地看着天玦发作不得的阴沉脸色，一边更加得意地又贴近了些。
　　自从天虞山和天玦相遇以来，青尧便始终处于被欺压地位，空有一身强横妖力，却被几个凡人屡次玩弄在股掌中。这次难得在罪魁祸首脸上看到这样的神色，就算连自己也觉得幼稚可笑，还是难以抑制心中快慰。
　　女子平日总是远在三尺之外的脖颈洁白而修长，青尧意外地发现她竟然比自己想象中还要纤细。交领内中衣纽扣严谨地锁到咽喉处，只在与下巴相连的部位露出一线雪白。一缕兰草的清冽气息从重重熏香中幽幽地透出来，青尧看着近在咫尺的脖颈，喉结滚动了一下，竟然鬼使神差地伸出舌头，在那细腻的肌肤上轻轻舔了一下。
　　天玦像是瞬间被雷劈到一般，整个人剧烈地颤抖了一下，不正常的绯红在后颈上迅速蔓延开来。
　　“……正是如他所说那样，这样的上古妖兽不是你们能触碰的。”天玦忍耐地闭了下眼睛，强撑着平静说道，“掌门对在下还有别的安排，恕……先行告辞。”
　　天玦敷衍地拱了拱手，紧接着用力拂开青尧的手臂，转身就朝着无人的清净处冲了过去。
　　青尧还陷在那莫名其妙地心猿意马中，冷不丁整个人都被掀到了一边，等他回过神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女子几乎称得上落荒而逃的背影。
　　他一手捂着嘴，怔怔在原地站了一会儿，突然低声骂了一句什么。拨开还没反应过来的人群，匆匆便追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