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水落石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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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子墨简单地问了一下情况，脸色也跟着沉了下来。
他看了看四周，估计也觉得这里不太方便说话，便低声说：“去白露书院吧。”
我点点头，跟了上去。
他这个选择是对的。
凌王府的后花园九曲十八弯，彩漆回廊被花窗白墙隔开，小径旁边就是一座又一座高高低低的假山。容身的地方太多了，谁知道在我们交谈的时候，会不会刚好有人就在旁边，一字不落地听见所有对话。
我们就这样并排走在路上。他平静地望着天边的云彩，我垂头睇着脚下的青砖，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心里想着各自的事情。
静下心来以后，我开始思考这其中的利害关系。
如果意想中最坏的情况发生，真的无法及时地回到原来的世界去，我就只能接受目前的这个境况。那么这件事对于我来说，是至关重要的，甚至会关系到我接下来的生死。
但是这也不一定就是坏事，可以说是有利有弊。
利的地方，在于容旭方对我的态度。这意味着我今后不用再担心凌王府的约束，也不用顾及柳惜暖与容昀的婚约。只要不做的太过火，我可以爱去哪玩去哪玩，爱和谁玩和谁玩，爱玩什么玩什么。最好玩到后面，还能和徐子墨私奔。这样对于容旭方而言，就是两害均除，皆大欢喜。
但弊的地方也是要命。人生有那么多的意外，未来谁又说得准。万一到时候凌王爷还没来得及反，万一到时候反了但是失败了，万一反成功了但我被灭口了，结果都是毁灭性的。
皇位争夺真不是闹着玩的，容旭方的野心实在太大，将王府变成了一个权势漩涡。一旦不小心被卷入其中，几条命都不够赔。不管是谁最后坐着落月国国君的位置，手上都掌握着生杀予夺的大权。不管是满门抄斩，还是杀人灭口，或者是网开一面，都是一开口一闭口的事。
对于一个政法大学的学生来说，真是无比地糟心与操蛋。
还有容汐夏的身份，也真的是个问题。
我原本以为是凌王府的做派太过奢华，现在回想起来，她的居所、服饰、饮食、出行，无论哪一样都超出了一个王爷之女该有的编制。再加上她与所谓“生母”戚氏之间那若即若离淡漠如空的关系，真是找不到什么可以反驳的有力依据。
只是公主这个身份对容汐夏来说，未必是件好事。我不知道容旭方那个老狐狸打算将这件事隐瞒藏掖到什么时候，又打算利用它来做些什么。最有可能的情况是，她是一颗用来稳定锦绣天子与容旭方关系的棋子。如果真是这样，待容旭方一朝黄袍加身，她的身份就变得尴尬了。万一哪一天容旭方变得疑神疑鬼，怀疑起这个先皇的亲妹妹，谁又知道他会做出什么。
我越想越深，想到后面，都忍不住起了一层鸡皮疙瘩。我向来不喜欢权谋心计，特别是这种围绕着权力欲望的勾心斗角与阴谋算计，更往往令我退避三舍。如今为了自己的生死去留，却又不得不去分析其中利弊。
妈蛋啊，我好想回家。
一想到远在另一个时空的亲人，还有同宿舍的妹子们，一声长叹又不受控制地溢出我的喉咙。
徐子墨听见了这声叹息，顿了顿足，旋身来问我：“怎么了？”
我没什么强颜欢笑的干劲，直接垂头丧气说：“想家了。”
我二十年来的人生里，从来没有悲春伤秋地说过这种感伤又感性的话。哪怕高三的时候一整个学年都一个人租房住在学校旁边，哪怕大一军训的时候睡在硬板床上看着窗外中秋的月圆。
可是现在，我是真的想家了。一想到再也见不到一直纵容着我的爸妈，再也见不到身边逗比粗线从来不当心机婊的友人，藏在袖中的双拳就不由得攥紧几分。又想到今后可能就此卷入这些莫名其妙的恩怨情仇中，我的心情就像冬日里捧在手心里的新茶，余热散去之后，指尖只剩薄凉。
他与我对视片刻，然后转过头去，低低地说：“我今天也正巧想告诉你结果。”
胸膛里有些蠢蠢欲动起来，似乎有什么东西将要破壳而出。
察觉到自己的下颚似乎绷得紧了些，我马上松开来，对他笑了笑，一脸淡然自若地说：“说吧。”一边抬起眼睛瞬也不瞬地瞧着他，等着公布结果的那一刻。
那感觉就像买彩票一样。明明知道中奖的概率特别小，可是因为并不等于没有，心里便怀揣了一分期待。偶尔会想一想可能发生的好结果，却马上又从概率上否定了这种情况的发生。一边告诉自己别想得太多，生怕最后只是空欢喜一场。可一边又忍不住幻想，如果这个情况真的发生会怎么样。
他轻喟一声，低声道：“并不是什么好消息。”
他的声音很淡，很浅，像稀薄疏松疏的云朵，在我心上一拂而过。
我从前不喜欢听见别人那样的语气。本来也不是什么天大的事情，却自作主张地带了些怜悯，就好像对方很可怜的样子，殊不知只是高人一等的自作多情。但这样的语气从徐子墨口中说出来，我竟然没有办法在心里去责备他的过分好意。最后仅是垂下眼帘，耸了耸肩，平淡地说：“哦。”
我在心里对自己说，你看，果然是这样，我早就知道了。穿越这件事情发生的可能性有多小，一而再再而三地触发的几率又能有多大。
其实一开始，我就已经预料到了。
左胸第三根肋骨的地方，好像遗漏了一个缺口一样，有东西一点一点地探出头来。
破土而出的不是欣喜的种子，而是被残酷现实精心浇灌的失望。
他似乎怔了一下，沉密如水的黑眸闪过一丝情绪，却什么都没有说。
我漠然地踩过脚下干枯的落红残叶。
中庭枝桠上挂满热热闹闹的灯笼与彩纸，那是前几日容昭纳征时，内院里那些老练又上道的老妈子们挂上去的。只是再繁华旖旎的景色，也终是阻挡不了深秋叶落的萧索。
到了白露书屋之后，徐子墨照例细心地留了一扇门没有关。
我俩在一张书案前面对面坐下之后，他看着我，启唇缓缓道：“我先说吧。”
我十分随和地点了点头：“行啊。”
他从袖子里取出那本手札，翻到泛黄发皱的某一页。修长的手指停留在某个章节，仔细地指出来给我看：“这就是我这几天的发现。”
我伸长了脖子去看，顿时哇靠了一声。
那天在宋应星面前翻本子只是装个样子，我根本没来得及凝神细观。现在我看到，不大的手册上面，每一页都是密密麻麻的小字。而且字体潦草，看样子写得很快很急。后面似乎又加了一段话，字体歪歪扭扭的。因为实在太难看了，我都没看懂。
我抬起头看着徐子墨，请求他的翻译。
他会意地解释说：“准确地说，这上面记载的是一百年前发生的事情。”
一百年。距离现在，恰好也是二十个五年。
“一百年前，年及弱冠的苻生前辈路过一座叫做宜州的城镇，听到了这个传说。故事里的姑娘是郡守千金，自幼聪慧，一直养在深闺。待到笈笄之年，本应嫁入高门，却不慎在大婚前夕落水。救上来以后，这位千金的脾气秉性全变了。经常大吵大闹，言行怪异，还说着旁人听不懂的词语。就这样，千金原本的亲事也告了吹。家人心中惊疑，便请来得道高僧前来做法。”
醉人的声线温醇得如同涓流，细细地从徐子墨的唇间流泻而出，很适合来说故事。
我拉了拉差点怀孕的耳朵，打断道：“这不是和浮生广记里记载的差不多嘛？”所以，参考价值究竟在哪里。
“嗯。”徐子墨点点头，“后面加的这段话，是苻生前辈六十多岁时，再次路过宜州时记下的。那时他的双目已经昏花，提笔写字有些力不从心。”
我心说，难怪呢。那么难看，和鬼画符一样。又接着问道：“写了些什么？”
他看了我一眼，轻声说道：“他重回宜州城时，因为念起往事，遂又打探了一番。结果发现，四十年前的传闻之下，其实掩藏着另一重真相。”他顿了顿，马上又说道：“当时，千金不慎落水之事，实则是她欲与心上人殉情，有意而为。被救上来以后，便疯魔了。”
我听着有些糊涂了，站起来转了一圈，说：“疯了？就是说，不是穿越吗？”
徐子墨点点头，“对。郡守碍于颜面，隐瞒下殉情之事，只谎称千金无故落水。在这之后，他请了一个又一个大夫，却药石罔效。最后无法，只得请来了得道高僧。高僧在做法之前，曾将一串佛珠戴在千金手上。过后片刻，那串佛珠便光芒大盛，原本胡言乱语的千金也渐渐安静下来，最后闭上眼睛，宛如沉睡一般。”
我神色一动。这个景象，正好和他当时描述的一样。
徐子墨浅酌了一口茶，举手投足间带着斯文儒秀的风雅。他接着说道：“这件事情是苻生前辈从千金贴身丫鬟口中得知的，她是少数知道四十年前内情的人。还有一件事情，其他谁也不知道——”他的长指在纸页上轻轻点了一点，“丫鬟曾经偷看过高僧施法，听到他念着一句话。”
我顺着他的指尖，看着札记上歪歪斜斜的字迹。斑驳的墨痕，经历时光的洗礼，已经有了些年纪。发黄的薄纸上，稍微简单的笔画，看起来勉强能够读懂其中的意思。
上面写的是——“隔五为期，悬井开启。”
正史与杂记，传闻与真相。语言本身就很容易成为一种半真半假的谎言，几十本，甚至上百本不同朝代不同体裁的书页上，各自记载的都是残缺不全的事实。
然而相同的地方都是，五年。
这件事情的脉络，终于清晰又完整地摊开呈现在我面前。我感觉自己的心的确被狠狠地撞击了一下，咚咚直跳，但慢慢地又恢复了寻常。我捧着小手炉，之间来回摩擦着上面的纹路，有些惆怅地说：“这下两相佐证，算是证据确凿了。”
徐子墨点点头，不知道说些什么，最后只是温言安抚我：“五年时间，也并不是没有希望。”
我好笑：“你别用那样的表情看着我啊。我当然知道，只是五年过后回去，又不是完全不可能回去了。就算真的没有法子了，至少我还在这个世界里活着，没有死去，也不算太坏的结局。”
徐子墨不语，凝眸看着我。他也真是十分奇怪的一个人，明明总是那副温文尔雅的样子，但眉尖眼角只要多沉下一点角度，给人的感觉就完全不同。
我收起脸上那些笑意，淡淡道：“的确。我刚来的时候，每时每刻都想找到回去的线索。因为我讨厌困在高墙里，没有自由也没有梦想，一辈子过暗无天日的生活。我更怕自己在这里呆久了，会忘记以前的坚持与信念，最后变成我所不齿所鄙夷的那些人。可是如果现实无法改变，再抗拒这一切只是徒劳无功而已。恐惧与畏缩是没有意义的，我虽然没有办法拒绝它的到来，却知道怎么减少它的存在。”
他垂眸道：“你能如此想，也是最好了。”
我坐了下来，轻笑：“那当然，我是谁呀。”
作者有话说
第26章 水落石出
，还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