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心沉如海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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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天的清晨时分，微曦刚透过雕花窗棂漏入房内，我就从柔软的云被之中醒来。
揉了揉眼睛眼睛，打了个大哈欠，我拨开床帏，坐了起来。
屋里的地上还散落着前一天晚上玩你画我猜留下的画纸。有容汐夏画得像奥运五环一样的乌龟，有奶娘所画的稍微靠谱些的扇子，还有晚筝笔下完全看不懂是什么的抽象画。
昨天我们玩到挺晚，才各自散场睡觉。不过我瞟了瞟外间，晚筝似乎已经起来了。她向来醒得早，这会儿已经换完了香，听到动静以后，掀帘进来为我服侍。
我像一个提线人偶一样乖乖地任她摆布，濯洗漱口，穿衣梳头。
这几天来，我已经开始渐渐习惯了柳惜暖的这个身份。偶尔也上蹿下跳一下，但绝不逾矩。每天早晨六点钟准时被生物钟叫起床，然后让晚筝服侍我梳洗穿戴。每周一的早上七点要为容旭方夫妻奉茶，再听半小时的训话，和开早会一样。每天的八点到十点还有下午的两点到四点是上早课的时间，其余时间，按道理应该学些女红与花道茶艺，不过很显然被我用在了玩上。
也许是因为心里早已做好了最坏的打算，我并不像起初那么置身事外了。反而已经渐渐地开始去融入这个世界，也不知道是好兆头还是坏习惯。
十一月中旬的天气有了明显的寒意，早晨呼出口的气息已经能化为白色的雾气。
我坐落于梳妆案的铜镜前，任晚筝打理那头瀑倾泻而下的柔顺长发。在我的不懈努力下，昔日柳惜暖那盈盈一握杨柳腰的翩跹姿态已经一去不复返了。但现在不施脂粉却依然健康红润的面容，让我看着要比最开始舒心好几倍。
晚筝一边帮我梳头发，一边问我：“小姐，今儿还和二小姐玩游戏吗？”
我看了看窗外的天色。秋阳刚露了个头，将半边天空染亮。微风透着小轩窗吹了进来，带着细碎薄凉的轻寒，却不刺骨。这样的天气，不太适合宅在屋子里，倒适合出去郊游。
我想了想，道：“今天不想上课，不如就问问姑姑，看能不能去城外养心寺礼佛。”
当然，最后的结果肯定不会是去上香。我想着张记茶坊里有着铁齿铜牙的说书先生，和玉春山洞中醉人芬芳的樱饼与梅花酿，不由得露出垂涎三尺的荡漾奸笑。
吃过早饭以后，我让晚筝替我照料一下院前院后的那几块园圃，自己揣着个小手炉出门了。
抄手游廊里空无一人，连丫鬟们都不知道去哪里了。我一路走到正厅，雕花木门紧闭着，门口也没侍茶丫鬟随时等候差遣。
这倒是奇怪了。我想推开门看看究竟，指尖刚触及门框，里面便传出一个低柔的女声。
我仔细听了一下，是柳氏。
就听见她苦口婆心地劝道：“旭方，你这几天总说不让我去干涉，不然反而会弄巧成拙。我便袖手旁观了，可眼见着子墨天天同暖儿处在一起，感情越来越好，你就真的不担心吗？”
她这口气没了平时的风雅淡然，就像班主任在家长会上打早恋学生的小报告似的，不过倒是问出了我心底的疑惑。我赶紧收回了放在门框上的双手，缩到窗边的位置，探头探脑地听墙角，等着容旭方的官方答复。
他爽朗地笑了几声，说：“哎，小孩子家浓情蜜意的，你就别当那个坏人，从中作梗了。我看暖儿她啊，对子墨倒是真心喜欢的。”
我心中猛地一跳，赶紧摸了摸自己有些发烫的面皮，不开心地翻了翻白眼。嘴唇开开闭闭，悄无声息地说，王爷你瞎啊，哪只眼睛看到我喜欢徐子墨了。瞎搞，我这叫……叫学术研讨。
柳氏有些急了：“小孩子的感情，怎么能作数呢？”
我点点头。说得很好，是这个道理。
转念又突然想到，如果容旭方虚心纳谏，断绝我与徐子墨的来往，那我以后想出去玩找谁带我去？以后的问题要找谁问去？以后的困难要找谁解决去？
想到这里，我赶紧摇了摇头，心里面呐喊：作数的，作数的。
柳氏见他不答话，又继续动之以情晓之以理：“暖儿她可是与昀儿有婚约啊！”
容旭方的声音突然沉了下来，他将手中的茶盏重重搁下，冷冷地说：“柳家没有了柳传宗，已经垮了一半。昀儿不能娶她。”
容旭方前一秒还阳光灿烂的，下一秒立马露出冷酷无情的面目来，这脸翻得跟筋斗云一样快。
但他这话说得直接，一直潜藏在我心里面的疑惑也终于解开了。
为什么柳氏明明知道徐子墨对柳惜暖的意义，却一直没有行动表示。为什么容旭方明知柳惜暖对徐子墨的感情，还将他放在她的身旁。
原来是这样。
表面上风光无限的郡主，实际上只是一颗没有用的棋子。如果现在在这个身体里的人不是我，而是痴迷着徐子墨的柳惜暖。恐怕她会每天就这样被世俗礼教与内心情感两相折磨，最终香消玉殒，或者抱憾终身。
这招太阴毒了，我在心里呸了一声。容大叔，你真特么的不要脸。
柳氏明显也愣住了，“这就是你请子墨的用意？”
容旭方又恢复了和蔼可亲的伪装，他笑吟吟地说道：“我这也是为了暖儿的幸福着想嘛。你想啊，暖儿的西席刚走不久，子墨突然携母还乡，这不就是上天的旨意吗？说明他俩有缘，是天作之合呢，呵呵呵。”
柳氏百折不挠地继续给容大叔洗脑：“暖儿是有婚约的人了，她原来又对子墨……要是再让他们接触下去，万一要是私定终身了……这事情传出去，她还有什么女儿家的颜面呀？况且，暖儿不管是抗婚还是逃婚，都是在打凌王府的脸啊！”
“打脸？”容旭方冷笑一声，“我凌王府的脸面，可不是谁想打就能打的。”他接着用尖酸刻薄的声音说道：“再说了，我自有自己的考量。倒是你，自己生的儿子，你恐怕都不知道他是什么样的心思吧？”
“什么……意思？”柳氏的声音听起来很茫然，看起来是真的不明白容旭方在说什么。
容旭方冷笑一声，拔高了声音，“他一颗心都系在徐子墨身上，你当真不知？”
我抽了口凉气，又赶紧捂住自己的嘴巴，不让它再发出一丝声音。
他竟然知道！容昭努力隐藏在清冷外表下的炽热真情，他竟然知晓！这个人有多可怕？
柳氏喃喃自语道：“这不可能……昭儿他……”
容旭方冷哼一声：“所以说，妇人短见。不是一举多得之事，我怎么会轻易去做。”
柳氏的声音听起来特别疲惫，“就算如此，可暖儿她是晚月的孩子啊，你就真的打算放弃她？”
这话就像一颗石子投入死水之中，静悄悄地没有了回应。容旭方沉默了很久，我看不见他的脸，无从知道他现在是愠怒或是悲哀，只好将耳朵又靠近了些。过了许久，才听见他冷到骨髓的声音：“昭儿与宋家的婚姻，我绝对不容许出现任何差错。还有，你别搞错了。当年若不是我甘愿放弃，你以为晚月还能嫁给你哥哥么？”
柳氏扑通一声跌坐在椅子上。
容旭方继续凉声道：“当年不娶晚月，就是因为当时的晚皇后飞扬跋扈，毒杀皇子，残害皇女，逼迫得皇兄只能偷梁换柱，将夏儿送来凌王府。她甚至还勾结外臣，培植势力，听政专权！皇兄早有铲除其族之心，只是碍于多年夫妻情分，一直狠不了心下手。锦绣天子登基那年，晚太后病逝。你该不会真以为，这一切都是巧合？”他冷哼一声，“我是他的亲叔叔，我太清楚了。容家人身上流淌着的血，都是冰冷寡情的。”
我在门外也跟着一惊，努力消化他这段话中的含义。
比起锦绣天子对晚太后下手，我更惊诧的是偷梁换柱之事。夏儿应该指的就是容汐夏了，仔细回想一下，这一切也并不是没有端倪的。只是一直以来我将她的受宠与优待，归结于那张漂亮又精致的脸庞，与天真又活泼的性格上。
门的另一边，又听见柳氏颤声道：“我的兄长……”
容旭方淡淡道：“锦绣天子还没有如此昏庸。柳传宗战死沙场，对落月国而言，百害而无一利。”他顿了顿，严词厉色地说：“看在晚月的面子上，看在郡主的名份上，我会厚待暖儿。我向你保证，她若不嫁，凌王府养她终身。只是姻亲这件事情，从今往后，休要与我再提。”
柳氏还在做垂死挣扎，“可是昀儿的亲事，是天子降旨啊！”
容旭方哼了一声：“所以，我才要令暖儿明白自己的心意，最好能与子墨终成眷属。她不敢悔婚也没关系。”他冷下声来，缓缓道：“待到暖儿笈笄待嫁之年，天子名号是否还是锦绣，就有待商榷了。”
他这一顿剖白，令柳氏心灰意冷。她凄婉一笑，喃喃自语：“原来……原来是这样……是我……是妾身自作多情了。以为多年同床共枕，一定能打动王爷的心，让王爷忘了晚月。却没有想到，妾身一直找错了对手，王爷真正在意的，不是妾身也不是晚月，是高高在上的那把龙椅……”
我心中咯噔一声，完了。
如果听到这里我还不知道他想干嘛，真的可以去死了。今天我要是听到其他的事情也就算了，可这件事情和别的都不一样，要是让他知道了，毫无疑问地肯定不留活口。
我屏住呼吸，放轻脚步，一步一步，慢慢地悄悄地向后撤去。
容旭方的声音隔空传来，“到时候，我为王，你为后，还有什么不甘心的？”
我一路退到墙角，拔腿就跑。
临走前，只听到柳氏低低的啜泣。
我一手揣着小手炉，一手扯着裙子。心跳如擂鼓一般，怎么也不能平息。我努力避人耳目，心里只想快点跑回去，跑回栖霞小居，跑到一个容旭方的魔爪再也伸不到的地方。
谁知道在我心神恍惚的那个瞬间，眼前一片青色衣角一闪而过。还来不及反应过来，就冷不防撞入一个坚实温暖的怀抱之中。
结实又温热的触感透过层叠锦缎传来，头顶上有个醇厚的声音响起，温和又熟悉。
“文清。”
我抬起头来，映入眼帘的果然是徐子墨俊朗的脸庞。
他的眉眼如星一般漆黑，晴空与暖阳在里面投下一片倒影。一贯柔和的笑容如今却带了些无奈，带了些包容，带了些司空见惯，似乎在说“你总是这么火急火燎的”一样。
我拉着他的袖子不放，他的衣服洗得很干净，还有些皂角的味道。混合着徐子墨身上淡淡的墨香，萦绕在我的眉尖心上。
我深吸了一口气。
砰砰直跳的心终于开始渐渐平稳下来。
他奇怪地瞅着我：“文清，你怎么了？心神不宁的。”
我勉强地扯了扯嘴角，“大约是因为差点去鬼门关走了一遭。”
作者有话说
第25章 心沉如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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