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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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边境哨所的磁场不稳环境恶劣,因此执勤人员是流动的,6个月一轮换。一旦超过这个时限,人的生理和心理都会受到不可控的严重损害。
张海舟和索尔在紫荆关哨所已经待了4个月零20天,再过一个多月,他们就要回基地了。
“太可怜了,”从监控室出来,他们来到一墙之隔的档案室。索尔就说,“我在河东研究所有几个熟人,如果能联系上,应该可以帮她……”
“她在说谎。”张海舟说。
索尔露出你在说什么鬼话的表情。
“一般人说谎的时候都会回避对方的眼睛,但如果受过专门的军事训练,则会反其道而行,”张海舟说,“她就是。而且刚刚那二十多分钟里我坐在她正对面,但她大部分时间看的都是你的眼睛——因为你表现出了明显比我更容易被说服的特质。”
索尔不可思议道:“所以呢?你认为她是什么,西极磁联派来的特务?间谍?”
他们共同生活了4个多月,即是同事,又是无话不谈的朋友。这是两人第一次发生争执,张海舟说:“没有人能在基地外生存三年。军人不能,科研人员更不可能。”
“可她就是回来了。你也没有确切的证据,不是吗?”
张海舟默然片刻,他没有直接回答:“基地的安全永远是第一位的。”
十分钟后,监控室的门开了。
凛月被解开电子手铐,在张海舟检查过她的背包后,它被允许拿进哨所。她知道这是对方两个人暂时同意她留下来的表示,松了一口气。从精神紧张到松泛下来的状态,再难以掩饰她的饥饿和疲惫,于是她又获得了一管营养液。
“谢谢,”她小心翼翼拧开营养液的玻璃管。显然知道是谁帮自己说了话,小声对索尔道,“真的很感谢您,给你们添麻烦了。”
索尔笑:“不客气。谢张少将吧,他就是嘴硬心软,你现在吃的还是他的午饭呢。”
哨所的配餐量有限,几个月才能补充一次。多出一个人,其他人的口粮份额必然要减少。
凛月意外道:“啊……”她抬头看向张海舟,正想说些什么。张海舟却穿上防护服,拿起枪,头也不回走出了监控室。
从这天起,凛月就留在了紫荆关哨所。
那段二十分钟的录音被存储在了张海舟的终端里,没有发送给磁联中心。索尔告诉她,他们会在一个多月后返回基地时悄悄把她带回去,之后他会联系他在河东研究所的熟人,调取数据库里的科考日志备份,和录音一起交给磁联中心。如果能够相互佐证,加西亚将以故意杀人罪被批捕。
但在拿到备份前,她依然不能获得完全的自由。她的防护服被没收了,白天的活动范围不能离开哨所;晚上,她睡在档案室里,戴着电子手铐,有一丁点异常举动都会触发报警。
这样的待遇似乎丝毫没有影响到她,回到基地的安全感和幸福感完全占据了她的内心。尽管哨所条件简陋,但待在人类建造的建筑物里与身处危机四伏的荒野的感觉仍是天地两别,几天下来,哨所已经被她打扫得一尘不染,连长年自带雾面效果的窗户都焕然一新。
“哇——”早上索尔一进监控室就吓了一跳,“我好像经历了学术生涯上的奇迹,这也太干净了吧?”
几天里,凛月和索尔已经迅速熟悉起来。索尔是电磁学博士,凛月当初报考磁联中心研究所的时候一志愿也是电磁学专业,两人共同话题倒是很多。索尔就问她:“你还想考磁联中心研究所吗?”
“想是想,”凛月迟疑了一下,眼中带着失落,“但当年认真准备了都没有考上,现在……更没机会的。”
“那可不一定。”索尔点开个人终端里的一个文件夹,投影到墙上。文件夹里是一整套中心研究所电磁学专业的初级教材。
凛月惊讶地看着他。
“闲着也是闲着,为什么不试试呢?”索尔笑着眨了眨眼,随手给了她一个访问权限,“不明白的随时来问我。如果考上了,以后你就要叫我学长了。”
中心磁联研究所位于东极基地中央磁极军事区,无论战略定位还是研究资源都是顶尖。它每年3月接受入学申请,平均通过考试的录取率还不到5%。而留给凛月的时间只有不到一个月,索尔帮她画了重点,她开始每天看书、背书、做题。
这天下午,凛月在档案室复习,终端投影突然熄灭了。张海舟走进来,说:“断电十分钟。”
“出什么事了吗?”
“设备例行检修。”
他说完却不走,拉开一张椅子坐下来。凛月怔了怔,目光无意识扫过墙角,才发现这几天始终在那里的一个暗红色光点此时熄灭了。
是监控——断电后哨所的监控关了,他是来监视她的。
相比于索尔的温和,她能感到张海舟对她的态度始终带着怀疑和排斥,她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让他这样,心里有点迷惑。在共处一室相顾无言的尴尬中,张海舟突而伸手,从窗前的书架上抽出一本书来——在这个打开终端从上古第一个人猿直立行走的体态到今日人造磁极中每一个电子的运行轨迹都触手可及的时代,纸质书已经像古董一样罕见。日光透过玻璃,落在泛黄的纸页上,空气中尘埃浮动,凛月闻到那年轮间流转过经久不灭的墨香,那一个一个古老晦涩的文字好似活了过来,神秘又迷人。
“看得懂吗?”修长的手指翻动书页的动作停下,张海舟转头看向她。
凛月摇了摇头:“这是中文吧。听说是世界上最难的语言之一。”
当今人类社会的通用语言是以英文为基础演化而成的世界语,国家的概念随着黄金时代的结束而消失了,但文化并不完全是。很多民族的语言和文字保留了下来。凛月又仔细看了看这本书,忽然间有一个发现,她指着一页居中的三个方块字:“这好像是一个人名。”而后笑着抬眼望向张海舟,“张少将,这个人和你同姓哦。”
哨所的公共终端上有人员身份信息,她见过他的名字。
张海舟嗯了一声。凛月好奇道:“他是作者吗?叫什么?”
“张若虚,”张海舟说,“他是诗人。”
凛月的表情有一瞬茫然,这超出了她的认知,这个时代没有诗人。
但没有的东西往往令人着迷。她问这首诗写了些什么,张海舟一反常态,竟真的把张若虚的《春江花月夜》念了一遍给她听。
春江潮水连海平,海上明月共潮生。
潋滟随波千万里,何处春江无月明?
……
他深蓝色的眼睛在阳光下的光泽平和沉静,那抑扬顿挫的诗句从他口中念出,像一场穿越千年的浪漫瑰丽的梦。虚幻固然是虚幻,但又全非营养液带来的虚假的饱腹感。
“真好啊,”凛月目光中带着向往,她轻轻地说,“我从来没有见过海。”
他们一站一坐,对视片刻。张海舟将书扣在桌上,开口道:
“那你……”
终端投影亮了。
电力恢复,墙角的摄像头也恢复了工作。房门被推开,打断了张海舟未出口的话,索尔走进来:“检修完毕,一切正常……你们在聊什么?”他的目光落在桌上那本书上。
凛月说:“我们……”
“聊中文,”张海舟突而道,“她不会中文。”
索尔脱口而出:“怎么可能?中文不是基地公共基础教育的必修课吗?”
说完这句话,他自己也愣住了,继而终于意识到了什么,难以置信地看向凛月。凛月猝然转头,目光和张海舟相撞,房间里出现了短暂的死寂,几秒后,三个人同时动了!索尔冲向房门,张海舟起身,抽枪,凛月旋身踢向他握枪的手——她在这一瞬间爆发出与外表不符的惊人力量。张海舟抬臂格挡,卸去几分力,余势砰然撞上窗前的书架,书本哗啦一声倾倒下来,玻璃碴四散飞溅!
荒野上的热风吹入室内,控温系统发出了尖锐的警报声。
趁张海舟被绊住,凛月快速跑到房门前。索尔用背部护住门锁,身体颤抖双手全是汗:“我……你竟然……为什么骗我们……你为什么骗我们……”
话音未落,索尔忽地感到一股不可抗拒的力量扼住了他的脖颈,将他从门前拉开!
凛月的手冰冷有力,索尔“啊!”地惊叫了声,他盯着凛月的目光里除了恐惧,还有一丝至深的失望。凛月的目光落在他脸上,停留了几秒,就在索尔几乎以为脖子就要被拧断的这一刻,却见她犹豫了一下,松开他的脖颈,把他的手按在门上解了锁。
凛月拉开房门跑出去。
档案室外是一条廊道,一端和监控室连通,一端直通向外界。
张海舟开门追出去,索尔惊叫:“等等!你把防护服穿上……”
凛月冲出廊道,热浪扑面而来,漫天黄沙几乎遮蔽了她的视线。跑出几十米,一声枪响炸在她脚边,她听到身后追上来的脚步声,由远及近。
凛月跑向来时的那个沙丘,冲上最高点,正要一跃而下时后腰却被枪托狠狠撞了一下!她咬住嘴唇,一声不吭转过身,一手切向张海舟咽喉,一手夺枪。两个人都没穿防护服,在沙地中如同殊死厮斗的野兽,这一刻被现代科技大幅缩短的两性差异再一次被放大。凛月体力不继,几次想跑,却被张海舟反手绞住脖颈按在沙地上,脸颊擦着粗粝的砂石,艰难地呼吸着。
几秒后,她双颊开始因机械性窒息转为青紫色,颈静脉遽然曲张。
“我投降,”她急促喘息道,“我知道西极基地的很多事情,我都可以交代。你先放开我,根据日内瓦公约对战俘不能采取……”
冰冷的枪管顶在了她额头上。
凛月瞪大了双眼,骇然望着张海舟。
“如果不是你没对索尔动手,刚刚你已经被当场击毙了。”张海舟居高临下地回视她,用枪管把她徒劳的挣扎顶回沙地里。他面无表情,冷冷道:“有话留着军事法庭上说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