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苦当铺》花慕年

7、第三卷：慈母线（下）

　　（叁）
　　这一日，林家老大心里十分复杂，今日便是十五了，上次与妻子商量好的对策，今夜便能实施，也能解了自己内心的疑惑，可若是出了问题，该如何是好，若父亲知道自己擅自做主，会不会原谅自己？
　　是夜，一家子聚在巨树旁边，林家老大手里拿着玉瓶心里犹疑不决，其媳妇温氏，见自家夫君一副纠结的样子，咬了咬牙，“呀”了一声，身子竟朝着自己的丈夫倒去。众人还未明白怎么回事，便听到玉瓶脆裂的声音响起。一整瓶玉露随着玉瓶的碎裂没入巨树根系。瞬间华光大盛，一抹温暖的金光包裹着巨树，巨树仿佛被这金光滋润着，一颗颗果实从树干上冒出，直至挂满了果子那抹华光才兀自散去。众人从未见巨树有过这样的盛况，一时间便看呆了。林家老大暗自庆幸没有发生什么可怖的事情，老大媳妇心里也是一阵得意，若不是她，这树可不能结这么多果子呢。
　　温氏还未得意多久，众人便听到一阵“噼啪”的崩裂的声音从树上传来。只见那果子一颗颗的全部脱落了下来，巨树上树皮崩裂，流出暗红色的鲜血。看得这一家子是目瞪口呆，待鲜血流感之后，巨树竟是已肉眼可见的速度枯萎着。叶子枯黄掉落，树体变得焦黑，不一会而便只剩下了一株光秃秃的枯木，好不凄凉。林家老小，看着这丝树枯萎，只觉得内心有什么温暖的东西慢慢剥离，从自己的身体里飞出去了。心里落空空的，仿佛失去了什么重要的东西一般。
　　林老爷看着着枯木，只觉晴天霹雳，竟扑上去抱着枯木嚎嚎大哭起来，嘴里直念叨大儿子儿媳不孝。看的众人是一阵心酸。
　　第二日林老爷便卧病在床。水米不进，才过几天便瘦得如皮包骨一般，林家老大见父亲如此，内心自责不已。若非自己疑心病重也不会毁了宝树，更不会害得父亲卧床不起。
　　如此又过了五日。
　　这日一早，兄弟几个如往常一般带着媳妇去陪护父亲，待到父亲房里，却发现被窝冰凉，林老爷早已不在屋中多时，这可急坏了林家几个兄弟。大门的守卫说不曾见老爷出去过，可是一直找到傍晚，翻遍了整座大宅。也不见父亲的身影。
　　林家上下忧心忡忡，林家老大向弟妹们说了整个事情的前因后果，待他说完，屋内便陷入了一阵沉默之中，众人忧心父亲，却又无法责怪自己的哥哥。毕竟，大哥的怀疑不无道理，他也是为了家人好，才做出这样的举动。
　　就在这时，门房来报。说是阿竹姑娘来访，众人闻言心下一喜，涌出们去，将阿竹迎进了厅里。
　　阿竹进了前厅，见林家众人一副愁云惨淡的样子，叹了口气，将二十年前发生的事情向林家兄妹一一道来。
　　原来那日赵氏烧好了饭，安顿好一大家子，便出了门直奔窦镇长的家，赵氏来到窦家门口，先是“扑通”一声跪下，朝内里磕了三个响头，求镇长原谅丈夫的无心之失。赵氏跪了一个上午，窦镇长这才派奴才出了门来，将赵氏丢离窦宅十丈之外，并放出话来：五天之后若不能将礼服的布料织出，便要将他们一家子送官。
　　赵氏见窦镇长不讲情面，只觉无可奈何，失落地朝家里走去，走着走着便想起自己年幼时得到的金色羽毛，那仙女说只要烧毁羽毛，她便会前来帮助自己，是真的么？赵氏从贴身荷包里拿出那根金羽毛失神地想着，随即像做了什么决定一般，找了个无人的地方，从袖袋里掏出火折子，点燃了羽毛，只见一束金光从羽毛内崩裂出来，羽毛刹那间便灰飞湮灭了。赵氏耳边响起一声鸟鸣，这鸟鸣声空灵悠远，直荡心神，赵氏眼前一黑，便晕了过去。
　　待赵氏醒来时，已是躺在一个布置精致的房间里，一位妇人装扮的年轻女子正站在床边浅笑盈盈地看着自己，正是自己八岁那年遇到的红衣女子。
　　赵氏心下一惊，忙起了身想要磕头跪拜，妇人见她如此，伸出玉手虚扶了一下。赵氏只觉有一股力量抬着自己，双腿硬是跪不下去，这才做了罢，继而将事情的前因后果向妇人说了一番。
　　妇人听完，闭目沉思半响，有掐指推算了一番。朝赵氏说道“林长平今世只有二十五年寿元，如今大限将至，已是命不久矣。你还是回去好好陪伴他罢。你的命格显富贵，只要挨过今年，日子便会慢慢好转，富贵一世。”
　　赵氏闻言，大吃一惊，随即哭着跪求妇人相助，她不要什么富贵命，只要自己的丈夫，只要他能活着，她愿意将自己的寿元分一半给丈夫。
　　妇人听她所言，思索了一番。开口道“林长平的寿元早已写进生死簿，我若强行更改，便是逆天改命，这对林长平来说，绝不是什么好事。但是若有人愿意将自身寿元分给他也不是不可以。我有一个方法，既可让林长平增加二十年寿命，又可保林家富贵，只是如此一来，便要牺牲你四十年的寿元，你可愿意？”
　　赵氏闻言心下一喜，哪里还有什么不愿意。
　　妇人见她如此决绝，微微叹了一口气。玉手一番，便见一个小小的宝葫芦漂浮在掌心，随后将宝葫芦朝赵氏一挥，宝葫芦便在赵氏的头顶盘旋。
　　赵氏只觉得体内有一股细流从血管汇聚在头顶，随后被头顶上的葫芦吸收了去。
　　约莫过了一刻钟，这宝葫芦才重新回到妇人手上。妇人晃了晃葫芦，随即打开盖子，倒出一粒褐色的寿元丹来。
　　赵氏此时已是两鬓斑白，初显老态。她欢喜地看着妇人手上的寿元丹，感激地道了声谢，又问妇人，下一步她该怎么做。
　　妇人见她如此，神色微微有些动容：“接下来，我要将你练成一株丝树送至林家。每月用玉露蕴养着。变成丝树的你，口不能言，足不能行，但感官尚在，每月你的寿元会结成百果结在枝头，每颗果子重二百两，剖开果子可得上等丝线二十斤。林家可靠此发家致富。但摘果之日，你便会如生产那般疼痛，百颗果子，便要疼痛百倍。如此这般，你可还愿意，你若后悔，这寿元丹我便还你……”
　　“信女不后悔，还请夫人成全。”赵氏不等妇人说完，急急朝妇人磕了个头。
　　“既如此，你便闭上眼睛罢。”
　　赵氏闻言，忙闭上了双目。随后身上一暖，便感觉到四肢百骸正在发生变化。
　　也不知过了多久，忽然听见妇人说了一声“好了。”赵氏这才睁眼，见自己变成了一株树苗，心里暗暗称奇，又想到以后只能以这种方式与家人见面，又有一些悲从中来的感觉。
　　赵氏不日便被阿竹送至林家，以一棵树的形态，用自己的生命守护了丈夫与子女整整二十年。
　　林家众人听阿竹这般说完，觉得又是感动又是悲伤，心心念念的母亲啊，以这样的方式爱了他们这么多年，让他们怎么还得清，怎么还得清。
　　泪流之间，又听那阿竹道：“夫人之所以让你等多做善事，便是因为那玉露由林家善念所提炼。林老爷广布善缘，所助之人千千万万，这善念所提练出来的玉露精纯无比，一月一滴已是绰绰有余，此次你们将一整瓶玉露撒在了树根之上，所谓盛极必衰，你母亲由此结了上千颗丝果，每一颗掉落便如生产般疼痛，千颗便是千倍的疼痛啊。”
　　林家了老大听阿竹这般说来，心里觉得又恨又悔。疯了一般地往后院跑去。
　　众人见大哥如此，怕他出事，便都跟着出去了。
　　待众人来到后院，便见林家老大抱着干枯的树干痛哭不已，看的众人既是心酸又是流泪。
　　林家老三忙上了前去欲将大哥扶起。林家老二，却是朝阿竹鞠了个躬。哽咽道：“家父今日突然不知所踪，我等找了一日，都未见家父身影，如今天色已晚，家父又重病在身，不能再耽搁下去了，还请阿竹姑娘帮忙寻找家父，我们林家必定感激不尽，此事了后，定会建凤夫人祠，日日香火供奉。”
　　众人听林家老二如此说来，都目带期盼地看着阿竹。阿竹见此叹了口气，神色复杂道：“你等跟我来罢。”说完便上前走到枯树旁边，又从袖口中掏出一个玉瓶，打开瓶塞，一股清流倾到地上，便很快没入土中消失不见了。不一会儿，便见清流滴落过的地方冒出两颗树苗，这两株树苗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生长着。待长到碗口般粗细时，竟交叉缠绕在一起，不分彼此，直至长成两人合抱大小才停止，此时两颗树已经合二为一，只有两顶树冠告诉众人，方才所见并非错觉。
　　“在天愿为比翼鸟，在地愿为连理枝。你爹娘从此再也不分开了。”
　　一家大小听阿竹这般说完，流着泪齐齐朝树跪下，磕父母跪拜礼，一时间哀恸震天。
　　阿竹见此情景，暗自嘘嘘了一番 ，便歉然离去了。
　　这一夜，对于林家来说，注定不眠。
　　（本卷完）

　　（番外）
　　赵氏八岁那年的六月三十，一大早便跟随父亲到山上捡柴火，因为七月是鬼月，不宜出门，特别是山里，精怪多，容易遇到不干净的东西。赵家村的人一般都会在开息门前多存些柴火，以供整个七月用度。
　　赵氏年幼，只负责捡些干枯的树枝。到了响午休息时间，赵氏便坐在一块巨石上，吃母亲准备的干粮喝着清水，忽然看见山头的空地上，一位年轻的妇人竟在烈日下闭目打坐，那妇人一身红色绣金华衣，一头墨发披散开来，秀眉中间，一只金色的凤凰花钿散发着耀眼的光芒。赵氏从来没见过这么漂亮的人儿，一时间看呆了，不知不觉竟朝着妇人走去。待到妇人面前，才发现妇人眉头紧蹙，脸色苍白。赵氏怕妇人中了暑气，便摘下头上的斗笠给妇人带上，又将水袋放在妇人身边，这才躲在离妇人不远的阴凉地方看着。如此过了一个时辰，赵氏在半梦半醒之间，忽看到一抹红色的身影站在自己跟前，开口道“你这小姑娘倒是心善。既然你有心助我，我便承了你的情。这片羽毛，你且收好，今后若有困难，可将羽毛烧毁，我定会出来帮你。”说完便消失不见了。赵氏醒时，发现自己仍然躺在巨石上，斗笠和水袋完好的放在身旁，山头上也不见了妇人。赵氏一位自己不过是一场梦，便捡起水袋和斗笠准备前去与父亲汇合。赵氏刚拿起斗笠，一片金色的羽毛便现了出来。直觉得自己遇到了神仙，跪下身子朝着山头的方向拜了三拜，这才离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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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父母之爱真的是时间最伟大最无私的感情了，愿天下父母身体健康，幸福快乐。劝君珍惜眼前，切莫给自己造成“树欲静而风不止，子欲养而亲不待”的遗憾。
本卷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