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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第三卷 慈母线(上) ...

  •   (壹)
      姑苏城外,太湖畔边,立着一座贴有 “林府”牌匾的大宅子。宅子七进七出,宅内建有亭台轩谢,假山池沼,又种满了奇花异草,花整座宅子布局精致,各类景致相得益彰,别具匠心。
      宅子内住的便是姑苏首富林老爷一家。说起这林老爷,在姑苏城内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因为林老爷不仅富有,而且为人正直乐善好施,是姑苏城远近闻名的大善人。
      所谓士、农、工、商。自古以来商人被排在末等。虽说大历民风开化,商人地位较之以往有所提高,但“重农抑商”的思想根深蒂固,非一朝一夕能够改变。稍微有地位的人家,暗地里都是不屑与商人来往的。
      林老爷虽是一介商人,生意上却是懂得与民让利,生意之余,又建了育婴堂及养老院,那育婴堂专门收养那些无父无母的孤儿寡女,教他们习些赖以生存的技能傍身,他们日后便是离开育婴堂也不会饿死。除此之外,林家还固定于每月的初一,十五这两日发米施粥。姑苏的百姓暗地里都尊林老爷一声“林大善人。”便是苏州城的官员,无论大小,只要是有点爱民之心的,对这林大善人都是赞不绝口,十分乐意与之结交。
      林老爷年近五旬,育有三子一女,四个女子皆已婚嫁,林老爷自三个儿子娶妻之后,便将家里的生意尽数交给自家儿子打理,自己当起了甩手掌柜。
      林老爷平日里也没啥爱好,除了固定时间去育婴堂、养老院转转之外。其余的时间便在自己后院的一棵巨树下摆下桌案,或与自己对弈,或者小酌几杯。更多时间却是对着树喃喃自语,似是与巨树聊天一般,时而生气争吵,时而哈哈哈大笑。聊累了,便唤人在树下摆张竹榻,临树而眠。三个儿子看到自家父亲这个样子,都是暗暗着急,却又不知如何相劝才好。
      自二十年前,母亲离家未归之后,父亲性子便变得有些低沉。
      或许,是不是应该个人来替母亲履行职责,照顾照顾父亲呢。
      这一日,林家三个儿子,趁着自家父亲外出做客,便聚在书房商量起给自家父亲续弦的事来。林家老大性格最是沉静稳妥,他认为应当找个与父亲年龄相当的贤惠寡母,经历过些世事,能和父亲说得上话来,两老日后含饴弄孙,共享天年便就很好。
      林家老三年纪最小,性格也是欢脱,他则认为应当给父亲找个年轻闺女,年轻力气也大些照顾起父亲也不用太过费劲。林家老二倒是觉得不如再等等罢,指不定母亲过两日便回来了。
      听老二提起母亲,三人都是一阵沉默,自母亲离家出走那日起,他们三个便一直盼着母亲能够回来。那个时候年纪还小,家里贫穷,他们兄妹四个能做的便是在黄昏的时候站在家门等待母亲归家,邻人都说,母亲跟着野汉子跑了。但他们却是不信的,父亲若是听见有人诋毁母亲,更是要上前跟那人争个头破血流不可。他们不是没有恨过母亲,但更多的却是期盼与担心,母亲一个人在外可有吃饱饭,可会被人欺负?母亲一个弱女子,要是遇到歹人,可该如何是好。若是第二天醒来,便能看到母亲浅笑盈盈地站在床前,该有多好。
      就在三人沉默之间,忽然有门房来报,说是阿竹姑娘到了。正在厅里候着三位爷。还请三位爷赶紧去前厅一见。
      三人一听,立刻整了整着装,快步往前厅走去。
      且说前厅内,阿竹正坐在正厅左下首位置,端着茶盏细细品茗。
      见林家三兄弟过来,便端放了茶盏,起身做了个见礼,这才盈盈开口道“林老爷身体近来可好?还请林公子转告林老爷,我家夫人向他问安呢。”
      林大少爷自是连连说好,双方又寒暄了一番,阿竹这才从包袱里拿出一方锦盒交到林大少爷手里,叮嘱到“这玉瓶里,装的是明年一年所用玉露。每月十五朝那丝树根里滴上一滴。一年之后,我便会再送新的过来。”顿了又似不放心般叮嘱道“每月只能滴上一滴,不可多用,切记切记。”
      林家少爷们连声答应,说这二十年来,每月都遵从姑娘叮嘱,不敢有忘。
      阿竹这才放心下来,向林家兄弟做了告别,便离去了。
      林家老大看着绿衫少女离去的背影,却是陷入了沉思。这位阿竹姑娘实在太不寻常。从自己第一次见她那日算起,至今也有二十年了,她的容貌竟还如二八少女一般,没有发生一丝变化。岁月在她身上竟是无法刻下痕迹吗?为什么弟弟他们都没有注意到这一点呢?
      林家老大这般想着,便有了心事,越想越觉得这位阿竹可疑,做起事来也有些心不在焉的。
      憋了几日之后,终于拗不过自家夫人的追问,便将事情的前因后果说给自家夫人听,从母亲失踪说到七苦当铺,再从七苦当铺说到阿竹,说到玉露,说到自家后院那棵巨树,林大少夫人自是越听越心惊。事出反常必有妖,这位夫人在做姑娘时,便是个有主见的,沉吟片刻之后,便出主意道“这位阿竹姑娘一直说仙露不能多用,不若我们反其道而行之,将大半仙露倒于树根之上,若是无事最好,若是有事,也好请法师过来做场法师,趁早收拾掉这些不干净的东西。”
      林家老大觉得这事可行,悬了几天的心这才放了下来,只等下月十五验证一番。
      (贰)
      二十年前,江苏徐州府紫庄镇上有位织丝的工匠,名唤林长平。
      这林长平是个孤儿,自幼失怙,是挨家挨户地吃了百家饭长大的。
      林长平长到十三岁时,紫庄镇上的大户刘员外见他忠厚老实,便让他到刘家织丝厂里当了一名织丝的工匠。林长平到了织丝厂以后十分勤奋好学,不出一年,织丝的手艺已是练得炉火纯青,织出来的丝布针脚细腻,经纬紧密衔接,花样更是新颖可人。十分受顾客的喜爱,林长平凭这这门手艺,竟在紫庒镇打出了名气。
      如此过了几年,林长平长到了十八岁,这一年,华北各地都闹起了蝗灾,紫庄镇也不能幸免。铺天盖地的飞蝗,遇到庄稼就啃,所过之处,只剩下一片光溜溜的杆子。这一年,紫庄镇的收成竟不及往年的十分之一。这一年成了名副其实的荒年。
      自古荒年多流民。莫说像姑苏、无锡等这样的大城,就是小如紫庄这样的镇也是涌进了不少流民。
      林长平,便是在这样的荒年收留了逃荒到紫庄的赵氏母子。
      这赵氏的丈夫早在逃荒的途中患病不治身亡。赵氏带着一岁大的婴孩,硬是跟随着流民大军的队伍,一路逃到这紫庄来。
      虽说赵氏也算硬气,但孤儿寡母却是十分不易的。赵氏抱着孩儿在紫庄乞讨了两天,终是又病又饿得晕了过去。赵氏以为自己熬不过去了,自己死了不要紧,只是可怜了稚嫩的孩儿。谁知醒来时,却是躺在一间收拾的还算整洁的茅草屋里。她的孩儿正被一个年轻的男子抱在怀里喂着糙米糊。那男人自称林长平,是这紫庄织丝的工匠,见她抱着孩子晕倒在集市上,便将她母子俩救了回来。
      赵氏知道是这个男人救了自己。在这荒年还能够救济他人,真的十分难得。况且,这林长平自己并不富裕。赵氏感恩与林长平的救命之恩,待身体好了一些,便包揽了所有家务及农活,赵氏勤劳,且精于刺绣。平日里也能绣些丝帕卖钱,倒也没给林长平增加什么负担。日子一长,两人生了感情,便简单地拜了堂,生活在一起。林长平为人善良,并不介意赵氏是个寡妇,对那孩子也视如己出般疼爱。家里虽不富有,日子倒也过得和和美美。
      待到林长平二十五岁时,赵氏已为林长平诞下了两儿一女。林长平自幼孤独,对“家”有着深深的渴望。如今儿女双全,林长平自是十分珍惜眼前,对待四个孩子,从未厚此薄彼,赵氏见林长平从未忽视自己的第一个孩子,心下十分感动。暗暗感念上天躺自己遇到了良人,对林长平更加死心塌地。
      家里的孩子多了,日子便过得更加紧巴巴。林长平加强了自己在织丝厂的工作量,工作起来是不分昼夜。
      因六月十八是紫庒镇窦镇长女儿的及笄礼。那镇长女儿十分喜欢林长平织的丝料,便求了父亲说及笄那日要穿林长平所织丝料做的礼服。窦镇长十分疼爱这个女儿,自是一口答应。
      此时距离及笄礼仅有半个月的时间,刘员外觉得时间太过紧迫,本是不愿意接下这桩活事,奈何架不住这窦镇长的威逼利诱,便应了下来,如此倒是苦了林长平,夜夜挑灯织丝。这一夜,林长平终于撑不住,打了个盹。待醒来时,已是火光一片。原来是红蜡烧完,带着火星的灯丝掉落下来,点着了丝线。就快绞好的布料被火毁了大半,急得林长平差点晕过去,莫说重织来不及,便是被火毁掉的这一匹,他倾家荡产也赔不起啊。
      林长平失魂落魄地回到家里。第二日窦镇长果然带人来到林家,将林长平打了一顿。令其五日内必须要将丝织好,否则必定将他送官。
      林长平被打成重伤,卧床不起,又忧心织丝的事情,整个人很快便憔悴下来。赵氏看在眼里,心里是急得不得了。第二日,赵氏早早起了床,做了早饭,又浆洗了衣裳,跟丈夫打了招呼说要出去一趟,便匆匆出门去了。
      林长平以为自家妻子像往常那般去了集市,便也不甚在意。然后到了傍晚,赵氏竟然还未归家,林长平这才着急起来,忙派大儿子唤人帮忙去找,如此找了两日,赵氏是一点消息也没有。林长平本来就卧病在床,窦镇长之事还未解决,妻子又不知所踪。,林长平着急担心之下,竟卧床不起,垂垂危矣。可怜林家四个孩子,年纪最大的也才七岁,既要照顾爹,又要寻找娘,好不可怜。
      距窦镇长定下的期限只剩一天的时候,林家忽然来访了一男一女两位贵人。男孩约莫十五,一袭白色锦衣风华绝代。女孩二八年华,身着翠色烟罗纱裙。头梳双平髻,形容甚是娇秀可爱。
      这一男一女来敲门时,正是午时。七岁的林家老大正在厨房忙活,厨房里,一灶上煮着糙米汤,热气腾腾,另一灶上则煎着草药,一股清苦的药味弥满整个厨房。听到敲门声,林老大以为是母亲回来了,开了门,才发现是一对陌生的男女,林家是下层人家,林家老大年纪小,更是不曾见到过这么好看华贵的人儿。瞬间便看呆了。翠衫少女瞧他可爱,只是抿嘴偷笑。白衣少年却是翻了个白眼,撇了撇嘴,给了林家老大一个爆栗:“小鬼,再看口水就留出来了,还不引我们去见你父亲?去晚了他可就活不成了。”
      林家老大到底年幼,没有什么防人之心。听他口气像是来救自己父亲的,也不管对方是什么人,拽着白衣少年的衣袖往屋里走去,白衣少年连连蹙眉,看着被拽得皱巴巴的袖子嘴角直抽,那五个漆黑的指印真的让他好像抓狂啊。翠衫少女看着少年别扭的模样捂嘴直笑。少年撇了撇嘴,虽然心下别扭,倒也没有甩开孩子的手。
      林长平见来了客人,撑着病体想要招呼,却被翠衫少女笑着制止了。林长平心下奇怪,看这两人的衣着,家里定是非富即贵的,自己没有这样的亲戚,也不认识这样富贵的人家啊。林长平暗暗思忖着,却听那少女称自己名唤阿竹,家里是做当铺生意的。因林夫人赵氏幼时与当铺的东家凤夫人有些交情。夫人听闻林家遭了难后,特派她与七宝前来相助。
      林长平倒是听赵氏说起小时遇到过的一件奇事,说是她帮助了女神仙,女神仙为了报恩给她一支金羽,今后若遇难事,可将羽毛烧毁,神仙必定前来相助。林长平本是当传奇来听得,但是赵氏见他不信,便将羽毛拿出给他看了一看,那羽毛金光闪闪,不似凡品,心里便信了七八分。莫不是那神仙算到娘子出事,便派了人前来搭救。罢了,暂且信他一信吧 。这对男女不像有恶意的样子。再说,自家如今变成这样,便是有所图谋,也谋不出什么来啊。林长平这般想着,心下便安定了下来。
      阿竹见林长平是个明白人,心下也有些满意,从荷包里拿一个拇指大小的药丸递给林老大,让他服侍父亲吃药,林长平倒不迟疑,从儿子手中拿起药丸,张口便服了下去。不出一刻钟,林长平只觉通身顺畅了很多,连忙起床,朝阿竹两人道谢。
      阿竹微笑道“你不必谢我,是你那夫人中下的善缘,日前她来寻过我夫人,请我夫人出手助你们一家。我家夫人承过赵氏的恩情,自是要还的。”
      林长平听阿竹说起赵氏的消息,起身就要朝阿竹拜去,阿竹阻止了林长平的拜礼,说道“我知你要问什么问题,但请恕我无法告知于你,你的夫人现在恐怕不能出来见你,你且等罢。最多二十年,便能团聚了。”
      林长平只觉晴天霹雳,却又无可奈何,内心哀恸不已,可是为了这四个孩子,他得撑下去。他是父亲。
      随后,阿竹又从包袱里拿出一套丝绸礼裙及一个方形锦盒“明日,你将这衣裙给窦家送去,窦家的事情便可了结。这锦盒里面的盆栽和玉露你且收好。鬼月过后便带着孩子离开紫庄前往姑苏,姑苏城外,太湖畔边有座七进大宅,你且过去住下。将这盆栽种在后院之中,你莫要推辞,这盆栽若能得到太湖之气蕴养,对你们只有好处,盆栽所种之树名唤丝树,你将小树移植种好,每月十五滴上一滴玉露,这丝树可月结百果,每颗果子重二百两。打开果子可得二十斤珍贵丝线。你拿此营生去吧。”
      林长平几次要开口推辞,都被阿竹打断,心知不可拒绝,心下十分感动。这位凤夫人可是救了自己一家子的性命啊。
      “玉瓶里的玉露有一年的分量,我等每年会送一瓶新的过来。这玉露每月只可滴上一滴,切记不可多用。富贵以后,定要多做善事,否则这树便要枯败了。”阿竹又嘱咐了一番,这才在林长平的千恩万谢下离去了。
      七月过后,林家便离开紫庄去了姑苏,来到太湖畔边果然看见一座七进大宅,一家子对着大宅拜了三拜这才推门入住。
      林长平将盆中小树移植到后院之中。这小树便一日一长,不出一月,便长成一株两人才能合抱的大树。
      林家靠这这树长出来的果子,做起了布料的生意,林家的布料品质极品,手感细腻,十分受富贵人家的欢迎,一些产量低的珍品,一年才那么五六匹,成了宫中那位的御用布匹。
      林家也经过十多年的奋斗,成了这姑苏城内数一数二的富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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