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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一章 ...

  •   第一章
      白云生处青濛山,青濛山上有神仙。
      青濛山,其高不可知也,山腰以上常年云雾缭绕,凡人不得窥其真颜。相传有仙人在此飞升,四围百姓都目之为神仙居处。
      百年前,有位癸龠道长游历至此,豁然悟道,就此开宗立派,以山为名,广招弟子门人。这位开山掌门却立下三条门规:
      一曰道法自然。天生万物,公道平等,故此飞禽走兽花草鱼虫皆可修道。人号为百灵之长,不过是因开了神智,那些个禽兽虫草修了道,若修炼成妖,也是开了神智,便与人一等了。所以这头一条,若妖不曾伤人性命、毁人名节,不可自恃道行,妄加凌虐,有干天和。
      二曰行万里路。凡青濛弟子,入门十年便需下山游历,一路所见妖物画图影形,集结成册,以教后人。
      三曰求仁得仁。青濛弟子不禁婚嫁,但欲成亲者不得入内堂,不得传衣钵。既求人欲,便得人欲,却不得再窥至道,也是公平之法。
      百年以降,青濛门人日多,四下里行走,青濛派也随之名声日上,隐有道宗之首的意思了。却说这世间数百年的道派亦复不少,百年青濛也算不得什么,怎就轮到首道宗的位置了呢?
      这却要说到道家一个宗旨——清静无为。这年代,举凡道派,无不选一山清水秀之处,边赏玩边修仙,其乐也陶陶,少有往天下乱走的。青濛派却因鼻祖立了这么个门规,弟子跑得到处都是,为了画妖物图形,自然要和妖物打交道,碰上个把为非作歹的,少不得也要替天行道一番,自然也就名头渐响。若说论道斗法,青濛算不得最强;若说那些村妇愚夫心里,大多只知青濛而不识其他了。

      癸龠道长开宗立派时已过花甲,他却长寿,八十一岁上将掌教之位传了大弟子冲龢,潜心修道,足活了一百零二岁。此后便成了定规,代代掌门做到八十一即传位,冲龢传泰谦,泰谦传乾玄,如今青濛派这位掌教真人,道号乾玄的,恰是第四代了。
      却说这位前代掌教泰谦真人,此人乃是道法奇才,却有些个癖好,凡事必得有个说法。单说收徒这件事,就立志要收个八卦,卡着数儿精挑细选了八个徒弟,曰乾玄、坤玄、震玄、巽玄、坎玄、离玄、艮玄、兑玄,就此收手绝不再收。那时他师父冲龢真人还在,背着手将八个徒孙看了一遍,慢悠悠说了一句:“九九才能归一啊。”说完就走了。
      泰谦真人把师父的话想之又想,但他在徒弟事上实在挑剔,兼之继了掌教位子,事务繁多,的确也没工夫多教了。直到八十一岁生辰那日,山道上捡回个女婴来。这孩子生得根骨极好,又玉雪可爱,老泰谦一时忍不住,非要再收一个徒儿不成,他长徒孙都有四十了!
      到这时方想起当年师父的话来。他八个徒弟将八卦占尽,这孩子又是八十一岁生辰捡着的,再想想当年师父之语,最后竟不跟着师兄师姐用“玄”字,以九九归元之意,取了道号“元姤”。
      泰谦真人正是这一年卸去掌教之职,撇了俗务,清静修行,专一教导小徒弟。元姤也不负所望,未会说话先习道经,才会走路便学符箓,她天资又是上好,心思又极澄净,十岁之后,斗起法来她五师兄也不过是个平手。
      这一年,泰谦倒头痛起来。因着青濛门下有那么一个门规,入门十年必须得下山去游历的。元姤以襁褓入门,就算从学道之日开始算,她学道时还不到周岁呢。嗯,泰谦以生辰日捡着个徒弟,就索性把徒弟的生辰和自己定到一天。

      上上下下讨论了半天,最后定下元姤十二岁(虚岁)生辰后便即下山游历去。自来青濛弟子下山多是独行,有同时到了期限的同门,也有结伴的。但元姤入门那年,正是两位掌门交接,竟是有两年没正经开坛收徒,以致于元姤要下山,连个同期的都找不到。青濛山上少女冠,元姤自幼就当男孩子养大的,文武都不错,道法也满够用,可毕竟才个半大孩子,且从未出过山门,人情世故一概不通。掌教真人乾玄实在不放心,将自己的弟子数个遍,最后拎出清颐来,令他提前下山陪师叔游历去。清颐还差着小半年呢!
      乾玄对清颐道:“你这位小师叔,天纵英才,又肯努力,将来成就未可限量!不然你师祖敢给她取这么个道号?你习道时间不足,资质也只寻常,我事务繁多,颇顾不到你,跟着师叔反而是你的缘法。你只照料她起居,道法上却是要多听她的。”
      清颐诚惶诚恐:“师叔是长辈,自然是听她的。”清颐这孩子,十来岁入门,如今年已弱冠,比起学道的时间,还不如他小师叔,人却是出了名的老实稳当,要不怎么选他跟着元姤呢。
      老泰谦九十三了,矍铄依旧,亲自执笔拿朱砂给徒弟眉心里画了个平安咒。
      然后两个人就下山了。刚走到第五天,才走出青濛山的范围呢,这就摊上事儿了。

      元姤小师叔站在酒鬼桌前,四平八稳、一本正经问道:“你不是人。你是个什么东西?”
      围观的闲汉们就是一静。
      那酒鬼慢慢搁下酒坛,冲着元姤嗤笑一声:“这位小道长,在下是跟你有杀父之仇?还是夺妻之恨?怎照面就如此诟骂?”
      说到“杀父之仇”还好,说起“夺妻之恨”,大家瞅着元姤小胳膊小腿小眉眼,登时哄笑起来。
      清颐连忙舍了店小二,挤进人群去,团团做了个揖,赔礼道:“师叔自幼习道,不大通世事,莽撞了,勿怪勿怪。”
      他这话说得有意思,只说师叔莽撞了,不该这么直愣愣说出来,却没说师叔错了。师叔会看错这种事情,那真是想都没想过。说完拉了元姤,就在酒鬼对面坐了,告罪道:“店里人多,拼个座儿。”然后招呼小二把饭菜送来这里。
      小二:……人多个鬼啊!空桌子还有三、四张呢好嘛!

      闲汉们不笑了。先前被酒鬼有意曲解,大家都只道酒鬼被个口无遮拦的小孩子骂了;清颐一出面,不少人就豁然醒悟,这是俩道士啊!道士说“你不是人”,不会……是那个意思吧!再看看酒鬼跟前堆着的十八个酒坛子,不由就觉得后背一阵发凉,就这么悄悄的散了。
      酒鬼拿袖子抹抹嘴,喟道:“不尽兴!”将酒坛子推到一旁,也招呼小二上饭菜,旁若无人地吃起来。
      清颐一边吃饭,一边偷偷将酒鬼打量了个遍,上看下看左看右看……还是什么都没看出来!
      这家小店,一楼是饭堂,二楼住客人。酒鬼吃完饭,踢踢拖拖上楼去了。元姤早吃完了,只是磨蹭着不起身,等酒鬼一进屋,就扭头吩咐清颐:“我们住他旁边那间。”

      酒鬼东边住了人,西边倒还空着,是个小套,一明一暗。
      元姤一进门,就把纸笔铺开,清颐跑来给她磨墨,看她画了一个酒鬼的小像,旁边注释却空着。
      清颐惑然,问:“师叔,那个落拓汉子,究竟是个什么化形的?我委实看不出来。”
      元姤点点头:“我也没看出来。”
      清颐吃惊道:“他道行很高么?竟连师叔看不出原形来?”
      元姤鼓起嘴来吹干画上的墨,咕哝着:“道行也算不上高,就是一点妖气都没有,不好判断。”
      清颐手一抖,好悬没把砚台打翻:“一点妖气没有……师叔就敢说人家不是人?”
      元姤颔首:“的确不是人,只不知使了什么术法,或是身怀异宝,竟连一点妖气都不露。”

      清颐盯着师叔瞧了一会儿,慢慢劝道:“师叔今天的确莽撞了。就算是妖物,若没伤人,也不该这样揭破的。”
      元姤吃惊道:“我并不曾打杀他啊!”
      清颐苦笑:“师叔说完后,可见那些闲汉的脸色,躲瘟疫一样躲了老远呢。这是些没能耐怕事的,若有个会法术的带头,只怕立即要将那汉子拿住打死的。”
      元姤更吃惊了:“我们两个道人都不曾施法,可见纵是妖物也无害的,他们做什么要打?”
      清颐不知该怎么解释,想了想才道:“大概觉得……非我族类,其心必异。”
      元姤有点急,小小的眉头皱起来:“天生万物,公道平等,妖有了灵智便当与人相等,何况已修出了人形。他们凭什么呢?!”
      清颐更急。他是个老实人,言辞不算便给,有些事情他知道,却说不出来。期期艾艾半天才憋出一句:“师叔以后见到就晓得了,能这样想的人,十中无一呢。”
      元姤也急结巴了:“那、那、你怎不拦着我,说些旁的话圆一下场?”
      清颐:“我若不那样说,他们要当师叔是无礼小子哩,我需不能堕了师叔的面子吧。”
      元姤跟清颐大眼瞪小眼,好半日肃然道:“我省得了,日后说话必要三思才行。清颐你也记着,若我说的话真能置谁于死地,便折了我的面子也该掩过去。面子总没性命重要,天有好生之德呢。”
      清颐忙站正了答:“是”。
      咬着下唇想了会儿又道:“人情上我不大通,你多提醒着我点儿。”
      清颐点头不迭。

      说完话,便请师叔去床上歇息。元姤摇头:“我晚间要打坐的,你自去睡。”她径直往外间一张榻上盘膝坐了,五心向上,开始入定。却说元姤根基好,泰谦就教她一套练功法,晚上是不躺平睡的,就这么入定到天亮,要不元姤小小年纪,道法比排名靠后的几个师兄师姐还好些呢。
      清颐咂舌,自己乖乖去睡了。
      迷迷糊糊睡到半夜,突然觉得师叔的法力剧烈波动了一下,霍然惊醒。低低喊了两声“师叔”,外间并无声息,连忙披件外衣鞋都不及穿就奔出去了。
      坐榻尤温,元姤却不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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