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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第二章 ...

  •   酒坛拦住了元姤道:“鸡鸣之后,阳气已足,纵有些魑魅魍魉也不敢露面了,你这样搜未必有结果,不如且等天黑。”
      清颐连声附和。他一夜光数着人上吊了,等于没睡,两只眼下一片青黑。酒坛已经探过他的情况,好在只是疲倦,精气并未受损。
      元姤怏怏停了手,立在房间正中,仰头看着横梁发呆。
      酒坛咳嗽一声,对元姤道:“看这情况,还要在此处再耗一天,我拟入城去转转。晚间回来再说。”又对清颐道:“你且趁天亮,抓紧时间补一觉。”
      晚上再说的话,那就是今晚也不能睡了。于是清颐迅速倒回去补觉。
      元姤突然道:“我也进城去。”拔腿跟上酒坛出门了。

      两人从南门入了新蔡城,酒坛先拦了人问哪家的酒最好。可惜来得太早,酒楼都尚未开张,只得陪着元姤先往卖香烛纸马的巷子里去了一趟,买了几刀黄纸,又看着元姤精挑细选了朱砂。回来时酒楼刚刚卸了门板。
      因是开张第一桌客人,小二格外殷勤地送上二楼雅间,赔礼道:“客人来得早了些,灶下尚未起火呢,饭菜都得等等。”
      酒坛笑说:“不妨不妨,我们原是冲这里的酒来的,如今先上两坛酒来,再来壶好茶。”

      茶酒摆好,又将昨夜剩的点心送上来几碟,这个却算白送的。酒坛随口说了几个菜,让慢慢来,并不着急。又挥手让小二自去忙活,无事不要打扰。
      等小二一走,元姤就将黄纸铺开,都细细裁成三寸长一寸宽的纸条,待裁好了,搁在一边,擦了擦手,略用了两块点心半壶茶。小二跑来上过一回菜,见两坛酒都已见底,喜得眉开眼笑,赶忙又搬了五坛来。
      等他走了,元姤就取出自带的笔墨砚台来。她这套东西是为写符咒预备的,色色都有讲究,那砚台较寻常更深,上面雕着八卦纹样;一支狼豪直径才有两分,纤细小巧;那墨锭更是合了符灰特制的。元姤将酒倒了些在砚台里,浓浓地磨了一砚台墨,眼见着满了一多半才停手,拿小银匙舀了朱砂,细细撒在墨里,又用刻符箓的小刀在左手中指上开了半寸长的一条口子,将血也滴进砚台。伤口不大,不多时血就凝住,元姤揉搓着手指,不停将血挤出来,直积满了一砚台才罢手。

      酒坛连酒都不喝了,张大眼睛盯着。等元姤停了手,忙在怀里翻了条帕子递过去。难为他这么个汉子,竟随身带了这样东西。
      元姤用帕子压着手指,待血止住,拿小银匙将墨汁调匀,这才取了小狼豪来,沾了墨往黄纸条上画符。那符扭曲繁复,酒坛盯了半天,眉头都要跟着扭起来。一张符画好,摊在一边晾着,接着画第二张。
      酒坛看了两张,似乎想通了什么,放下这头专心又去喝酒。
      元姤埋着头一张复一张,足足画了一百零八张,刚刚好将一砚台墨汁用完,放下笔来揉着手腕,对自己的精确度十分满意。
      酒坛已经喝光了第九坛酒,颇体贴地给元姤叫了碗面,此时日已西斜,吃晚饭的人都陆续来了。
      “这是大搜魂阵?犯得着这么大阵仗?”酒坛问。

      元姤默了片刻,森然一笑:“不是大搜魂阵,这符略有一点不同,效果却是相反,这是大离魂阵。”
      酒坛吓了一跳:“何至于此!这东西虽然可厌,到底不曾犯过人命,你这也太过冒险。”
      元姤将晾好的符咒仔细收起来,一边收一边慢慢道:“你我枯坐整夜,这东西竟悄无声息找上了清颐,那必然有非清颐不可的缘故。”
      “哐啷”一声,酒坛打翻了酒盏。
      元姤抬头奇怪地看着他,看得酒坛满面通红。
      “不……不是我想的那般吧……”酒坛结结巴巴地道:“你先说你的道理……我恐是想岔了。”

      “是梦啊。”元姤眨了眨眼:“我们三人,唯有清颐是真的入睡,也唯有清颐才会做梦。所以我要借大离魂阵,往他梦里去瞧瞧。有你在一边看顾,危险却也有限。”
      酒坛的脸更红了。
      “你想的是什么?”元姤好奇。
      “我……我以为……你是说……”酒坛干咽了口唾沫:“咱们三人中……唯有清颐是真正的男人。”
      元姤是女子,酒坛是个物什成精,并无性别,那上吊的又是个女子形状……
      “这样说来也不是不可能……”元姤沉吟道:“可看清颐的情形,并不像。”
      酒坛更尴尬了:“你知晓我在说什么?”
      “不是采补么?”元姤理所当然地反问,然后摇头道:“我五岁时就见过这样的精怪作祟,那个男人不是清颐这样子,不是这个感觉。”
      酒坛的脸烧得快熟了,心中将泰谦真人骂个不了,这样小的徒弟就带去见识那种场面究竟是想怎样?!

      两人回到客栈,酒坛拍着胸脯忽悠着来问讯的店主,又让送酒菜到房间去。元姤早丢下他自行回房了。
      一进门就看见清颐呆坐在八仙桌旁,神情萎顿,睡眼朦胧。
      “师叔……”清颐的声音听起来有点可怜巴巴。
      元姤呆了呆:“……又做梦了?白天也不行?”
      清颐搓了搓脸:“一共吊了十三个,然后梦醒了……不想在床上呆着,跑来这里坐。”
      元姤默了默,抬手拍拍师侄的肩膀:“那先用饭吧,用过饭再睡。”
      前后脚跟进来的酒坛,在清颐脸上看出了生无可恋。

      太阳落了山,元姤将画好的符纸贴了满屋。手指上的伤口还没结痂,用力捏了捏,沾着挤出来的血珠在清颐额上也画了个。
      清颐躺在床上,手里死死握着自己的剑;元姤趺坐在床脚,长剑横在膝上,手上掐个法诀,阖眸安然。
      酒坛拖把椅子坐在床边帮忙照应,手里永远搁不下他的酒葫芦。

      这么静静过了小半个时辰,酒坛终于觉得不对了。清颐闭着眼,眼皮下的眼珠子就没停了动弹!
      “清颐,你睡着了没?”酒坛试探着问了句。
      清颐的眼睫抖了抖,张了开来:“还没……”
      他现在最怕的俩字就是睡觉,强自躺在床上,阖着眼睛,心里的念头此起彼伏。(师叔也是头次用这法子,谁知道能不能行呢。)(万一师叔入不了梦,难道又要看那女人上吊,看足一晚?)(也是我没用,竟奈何她不得……)种种想法纷至沓来,能睡着才真叫见鬼。
      既然被看破,清颐索性坐起身来,才想说句什么,突然颈侧挨了重重一击,眼前一黑,仰面倒了下去。
      酒坛:“……”

      动手的是元姤。
      一记手刀干脆利索,又准又狠。
      元姤的眼神也有点狠,黑着脸,抿着嘴,脑门上仿佛都能看见火苗子在突突。

      阖眸静坐的小道士已经抓狂半天了。
      元姤将神识离体,试着潜入清颐的梦境,忙活了小半个时辰都不得其门而入,一霎儿担心阵法出了谬误,一霎儿担心控制梦境的精怪法力太过高强,急得神识在屋里团团乱转,将符咒阵法检查了一遍又一遍。
      结果只是因为该做梦的那个人,他!没!睡!着!

      酒坛觉得有点冷,往后缩了缩,小心翼翼地说:“……你静一静,这样子等下怎么入定。”
      元姤的声音冷冰冰的:“无妨。”
      “你……把清颐打晕了,他还怎么做梦?”
      元姤颊上的肌肉紧了紧:“好过他一直醒着!”
      小道士重新坐好,阖眸按剑。
      酒坛:“……”

      要说那精怪果然厉害,清颐只觉眼前一黑,便又陷入了那张精工细雕的楠木架子床,纱罗帐子烟雾一样飘拂着,“咯噔、咯噔”的木屐声越来越近。
      清颐:“……”
      他已经是第三次做这个梦,能试的手段试过无数,已然开始自暴自弃了,如今只将两眼望着帐顶,寄希望于师叔能够成功。

      门“吱呀”响起的时候,清颐觉得眉心如被火撩了一下,元姤矫健的身影跳了出来。
      小道士的脸还有点黑,神情已然缓了许多,隐在帐子里打量了一番,尤其将披发华服的少女多看了两眼。回头见清颐还直挺挺躺着,皱眉低叱道:“起来!”
      清颐苦笑道:“师叔,我动不了。”
      元姤挑了挑眉:“哦?动不了?是在你的梦里,凭什么你动不了?”说着拿剑鞘在师侄小腿上轻轻抽了一记。
      这是青濛门下长辈责罚弟子常用的招数,每见习经时有走神懈怠的,就执了竹条子在小腿上来这么一下。清颐条件反射地弹起来,在床上站了个笔直。
      好在这床甚高,这一下也没碰到头。
      清颐站在那,先前身上重重束缚似乎被人豁了个口子,他想:“对啊!这是我的梦里,凭什么我动不了呢?”四肢百骸似乎都回来了,蓬勃的真气又在体内活泼泼地流动起来。“哎,我的剑呢?”他想。于是长剑也出现在手中。

      元姤的脸上终于有了笑影,她将连鞘的剑尖抵上清颐的胸口:“这是你的梦,万事由心生。要先信了自己,才能找回自己。”

      清颐在做了三次梦之后,终于第一次能好好看一看自己的梦境。
      这房间的布局与青柳客栈那间一般无二,唯是一室富丽堂皇,床角黄铜香炉里烟气袅袅,馥郁清甜,从半支的窗扇下看出去,窗外依稀是个园子,花红柳绿正好时节。窗前摆着一张妆台,华服少女正端坐对镜细细描画。
      元姤也打量房间。椒泥涂得匀细的墙上隐约露出斑驳的污迹,楠木架子床的帐子掩映下,有细细爆起的漆皮,床边摆着一张半旧的椅子,怎么看怎么像先前酒坛坐着的那把。再扭头细看那少女,明眸皓齿,眼波流转,如此的鲜活。

      元姤沉吟,突然抬手打出一缕风刃。细细的风刃穿过菲薄的床帐,瞄准妆镜笔直撞去。
      清颐“啊”了半声。他未料师叔这么快便出手。这一下若砸了镜子,却不是告诉那女子床上有人么。
      那风刃却并未撞倒妆镜,嗖得一声穿镜而过,结结实实撞在墙上,砸起一股墙灰。这景象太过匪夷所思,他连那后半声“啊”都忘记了。华服少女恍如未见,依旧细细描着一双长眉,连眼皮都没抬半下。

      元姤撇撇嘴,跳下床来,伸手握了床柱,用力一拖,竟生生从纱罗帐子里拖出张漆黑老旧的木床来——恰是客栈里睡的那一张。
      清颐立在床上,被拖得一个趔趄,只得跟着跳下床来,将两张床来回打量一番,满眼迷惑。
      元姤背着手绕室一周,甚而走去少女身后俯视妆镜中的容颜。黄铜镜模模糊糊映着张桃花面,纤纤一双素手正小心在额间贴上花黄。元姤将身子再低一些,黄铜镜里没有她的脸。
      元姤扭头往窗外看去,花木扶疏,莺声呖呖,花木深处依稀掩着两个侍女。元姤站了一会儿,听莺声周而复始,连高低间隔都不变,侍女亦不曾稍动。看了一会儿,微微一哂,扭回头来。
      少女梳妆已毕,正站起身来欣赏了片刻,一回头,与元姤几乎碰了个对脸,视若无睹,擦肩而过。
      清颐看着她袅袅娜娜走至屋中央、横梁下,仰头凝望,默然不语,也顾不得隐藏形迹了,连忙叫出声来:“师叔,她要动手了!”
      果然少女拧身回去,掇了一个锦凳。

      元姤踏前一步,立在梁下,度量着少女要摆下凳子的地方,默默伸出一条腿。
      清颐看着师叔,颇无语。
      然而凳子压着元姤腿脚落下,如入无物之境,反而是元姤跳将起来,连连后退数步。
      清颐几步赶上扶了一把,惊问:“怎么?”
      元姤沉着脸,摇摇头。
      方才凳子落下,穿过她横着的腿脚,那一瞬,仿佛整条腿都不是腿了,变成了一块木头,一张凳子,麻木不仁。

      少女颤巍巍站上去,自袖中抛出一条白绫结在房梁上。
      元姤兀自沉着脸,伸手掣出长剑,纵身而起,剑光匹练一般卷过白绫,寒风飒然。
      然,便如抽刀断水,刀过水无痕。白绫连条缝都没添,少女也依然干脆利落地把脖颈挂了进去,一脚踢翻了锦凳。
      元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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