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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第一章 ...

  •   青柳客栈在新蔡城南,将出城的位置。
      这一日大雨,路上泥泞难行,好些要进城的人都误了时辰,城门已闭,只得在城外住上一宿。酉时未过,青柳客栈竟已客满,大都用过了饭菜,往房里歇着去了。
      掌柜看看天色,招呼伙计来上门板。却听着有人高喊:“且等一等!”两大一小三个人顶风冒雨奔了过来,木屐踩在雨水里,噗嚓噗嚓溅起许多泥点。
      掌柜便压着伙计暂缓一缓,将三个人放进来。却是一大一小两位道人,并一个落拓汉子,大的道人约摸弱冠,小的只有十二三,俱着法衣,背着长剑;汉子瞧不出年纪,虽然打扮落拓,举止却轩朗大方。一站稳就卸了斗笠,向着掌柜殷殷道谢。
      外面风大雨大,这三人身上却不狼狈,除了袖角略有湿意,连足上都没什么泥渍。
      掌柜方才眼看他们踩得泥花四溅,心下纳闷,却不便问,先拱手回礼,并抢着道:“三位,今日大雨,好些客人没赶上入城,如今小店已然客满。三位用饭管够,住宿却是难能了。还望贵客恕罪。”

      这三人自然便是元姤、清颐叔侄俩,并那精怪酒坛了。
      三人当日别了慕秀才,慢悠悠北上,过褒信,入新蔡。
      端午刚过,雨水慢慢多起来,天也渐热,三人不耐烦着蓑衣,就置办了斗笠木屐,元姤亲手刻了防水符,穿戴起来,比市卖的蓑衣还好用些。
      旁人刻符咒用小刀短匕,元姤用的是她那柄三尺长剑。她的剑难得出鞘,酒坛都格外多看了两眼,只见黑黝黝的毫不起眼,也没什么锋刃,宛如寻常道人做法时用的木剑一般。元姤就拎着长长的剑,在斗笠上刻着细细的符,丝线般细密的纹路爬满了整个斗笠,瞧上去有种诡异的美感。
      清颐咂舌。他如今的水平,便是小刀刻满一个斗笠的防水符也要半日,元姤执剑作笔,不到一个时辰刻了三顶斗笠并三副木屐。元姤刻的符咒自然效用非凡,是以虽然大雨泥泞,三人身上足上却没沾染泥水。
      因着斗笠木屐好用,三人行走就悠游许多,一路赏着雨景几乎错过宿头,紧赶慢赶也没能赶在关城门前入新蔡城,只得奔着青柳客栈而来。

      掌柜照面就说没房,元姤和清颐都愣怔了,互相对看一眼,却很默契没说话。他们两个也学懒了,这等交涉事宜都留于酒坛。
      酒坛便上前一步对掌柜笑道:“掌柜,我们三人雨中赶了一天路,实在筋疲力尽。且这等大雨,我们人生地不熟,又往哪里去寻住处?俗话说的好,‘下雨天,留客天’,不拘哪里能有片瓦遮头,糊弄一夜便是。”
      见他说得恳切,掌柜迟疑片刻,而后却向着清颐问道:“不知这位道长法术如何?”
      清颐“啊?”了一声,被问得摸不着头脑,只得反问道:“掌柜说的是……?”

      掌柜蹙着眉头道:“实不相瞒,小店现今还空着一间上房,以前有客人在里面魇着了,怕有些不干净,这些年一直封着……”
      他对着道人说不干净,意思是里面有些妖怪精怪之流作祟,吓着过人。
      “再不然,柴房里收拾一下倒还能支一张榻。”
      这意思是如果有胆量,便往上房除妖,若没胆量,便只能睡柴房了。
      清颐不答话,他看元姤。元姤笑微微地点着头:“很好。”
      掌柜没想到是这么个半大孩子说了算,往元姤脸上瞧了瞧,忍不住又道:“这位……小道长可要想好了,若吓出个好歹来,小店是不敢担这个罪名的。”
      元姤也望着掌柜,神情肃然:“自然是想好了才应。”
      掌柜噎了一下。酒坛大笑。
      清颐忙上前打圆场:“掌柜的,这一位是我师叔。”
      倒把个掌柜的唬一跳。待问清是青濛派的高徒,立时肃然起敬,连道:“怠慢了。”百年来青濛门人行走四方,名头着实闯出来了。
      于是就这么定了。

      酒坛笑道:“掌柜安心,这一位元道长,乃是青濛掌门的师……弟,他说好,自然无事。却不知房间在哪?这便领我们去罢,赶路许久,腹中着实饥饿,还请多送些酒菜来。”
      掌柜忙道:“那房间虽然时常清扫,毕竟不住人,我这便令人开了屋子好生收拾一番,三位且在堂里先用过酒饭,也就好了。”
      一边催厨房将拿手菜多做些来,一边上了好酒,掌柜亲自陪着。按着请道人做法的规矩,酒菜自然是白送的,酒坛也不客气,放开来连喝了十坛老酒,咂嘴道:“不错!”
      掌柜甚怕他酒醉出了事体。好在元姤与清颐并不碰酒,迅速用过饭菜,又穿戴了斗笠木屐,楼前楼后转了一圈。
      再回来时,身上足上依旧干爽。
      酒坛望着元姤,若有问询。元姤微微摇头。

      这客栈是个二层小楼,一楼是饭堂,二楼才是客房,不过七八间屋子。小二领着三人上了楼,往顶头一间走去。元姤和清颐因又往外面转了一圈,再回来时就没除去木屐,敲在木质的楼梯、走廊上,咯噔作响。
      小二扭头看了他们几次,神情有些惊惧,终于也没说什么。战战兢兢引了人进屋,就忙不迭跑了。
      酒坛背着手在屋里走了走,挑了挑眉道:“就是这间了,有三四拨客人住过,都说噩梦连连,吓人得紧,却怎么也醒不过来。问是什么梦,却都记不住。”回头见元姤和清颐正在屋角褪下木屐来,嗤嗤而笑:“只记得梦里似有木屐声。”
      元姤和清颐对看一眼,都颇无奈。怪不得方才小二吓成那样。

      这屋子只有一间,摆设不多,一张大床,一张竹榻,并一张八仙桌,两把太师椅而已。
      三人里只有清颐是老老实实睡觉的,床就归了他;酒坛好趁着月色打坐,阴雨天却喜僵卧,也不睡,就直挺挺躺着,元姤把竹榻让了给他。
      元姤默念辟邪咒,满屋走遍,又把门窗都贴上震魂铃——这种符咒遇上鬼怪就会发出风铃般的响动,寻常人听不到,修行的人却一闻便知,以此得名——末了搬张太师椅在门口一堵,闭目打坐。
      毕竟走了一天路,清颐也有些疲累,开始还有些警醒,三更将至,杳无声息,一时忍不住睡着了。

      咯噔、咯噔、咯噔……
      清颐在睡梦中听着有人走近,木屐敲打着走廊发出清脆的响声,渐渐走至门前,伴着房门“吱呀”一声响,木屐声踏入房中来。
      元姤就在门前堵着,木屐声径直登堂入室,竟如入无人之地!
      清颐觉得不妙,阖着眼睛不动声色,暗地里将手去摸枕边的长剑,赫然发现自己竟动弹不得!一惊之下,张开眼来,立时又愣住了。入眼是精工细雕的楠木架子床,笼着的纱罗帐子半掩半垂烟雾一样。
      清颐深吸一口气,朝下看去,手脚还在,衣服也还是那身,并没有被束缚着,然而无论怎样用力,身体竟是纹丝不动。恍如手脚乃至身体都不在了,只有孤零零一个头颅搁在此处。不,他连喉舌都感觉不到,只能将眼睛略做转侧。
      这绝非自己躺下去的那张床,也绝非躺下去时的那个房间!
      透过轻烟一样的帐子看出去,这房间布置得精致又华美,从窗下的妆台、绣架来看,似是哪家小姐的闺房。
      这个猜想立即就被证实了,随着那“咯噔、咯噔”的声音走近前来的,正是一名才及笄的少女。隔着帐子看不清面目,依稀只觉身材窈窕,容色艳丽。

      事到如今,清颐也不知是不是在做梦了,盖因眼前种种陈设之富丽,都是他闻所未闻见所未见者,这么一间闺房绝非出身山村自幼修道的清颐所能梦得出来的。然现在他不能动、不能言,直挺挺躺在少女的闺床上,实在无比尴尬。这少女想来便是屋主人了,等下她若是走来床边,掀起帐子,发现床上躺了个陌生男子,可不知要怎样惊吓;倘或惊叫引来了她的家人,又不知该怎样收场。
      幸而这少女并未往床边走去,在屋中央立了片刻,径直走到妆台前,端正坐了,梳起发来。她进门时,身上衣裙固然华美,竟是散着发的。
      清颐得了这点时间,略略放下心,将屋子打量一遍,见除了陈设布置,这屋子格局竟是与客栈顶头那间上房一模一样,门窗所开位置,乃至横梁的样式都一般无二,只是新了许多。想了想自己睡下的位置,那客房的大床也正在此处。心中暗道:“房间还是那个房间,莫是哪个精怪在其中张了结界,使了障眼法不成?”
      不管怎样,当务之急都是要先自主。清颐将平生所学道法默念起来,试着调动体内真气,然连身体都无法察觉,这难度可想而知。他天分一般,胜在执着努力,一遍遍尝试下来,也不气馁。

      那少女却终于梳妆完毕,站起身来。隔着帐子只望见满头珠翠,眩花人眼。她立在妆镜之前似是欣赏了一会儿,这才转身走至屋中央、横梁下,仰头凝望,默然不语。不过片刻,便扭头往床边走来。
      清颐正惊疑不定时,她却只掇了一个锦凳回去,摆在横梁下,颤巍巍站了上去,自袖中抛出一条白绫结在房梁上,干脆利落地把脖颈挂了进去,一脚踢翻了锦凳。
      清颐:……

      少女这一系列动作如行云流水,清颐还没想明白怎么回事,眨眼功夫人都死透了。她挂下来时面向着床,透过纱帐依稀可见那精心描画过的眉眼,神情竟是十分平和,一双纤足从裙底露出来,绣鞋外面竟还套着木屐,棠梨木雕镶嵌精美的木屐。这样漂亮的木屐,难怪在室内也不肯褪去,行动间都带着“咯噔、咯噔”的足音。
      少女稳稳挂在梁上,木屐牢牢着在足上,没有一毫自经而死的挣扎。清颐有点相信自己是在梦里了。他盯着烟雾一样的纱罗帐子发呆,琢磨着这是不是被大家广为流传的那个怪梦,不过……如果仅仅是这样,那也并不如何可怕啊。

      “咯噔、咯噔、咯噔……”
      正在发呆的清颐又听到了木屐敲打着地面的声音。
      门“吱呀”一声开了,一模一样的华服少女披着头发走进来……

      鸡鸣的时候,清颐已将《道德经》背到第二十八遍,房梁已经挂上了第九个,随着鸡鸣声,一直都感觉不到的手足躯体突然有了回应,清颐心念一动,眼前富丽堂皇的屋子瞬时暗了下去,最后映入眼帘的便是是一排九张一模一样的死人脸,看得无比心塞。

      清颐睡得沉,一点儿动静也无;酒坛在小榻上一倒,连丝活气都没有,宛如一块石头。元姤凝神戒备了一夜,四野寂寂,唯有雨声。她甚而冒险将神识都游离出去,在房间各个角落里转了一圈,也未见什么异常。
      鸡鸣了一声,清颐突然从床上直挺挺弹起来,大口喘着气,那些汗珠子宛如开了闸,争先恐后往外钻,顷刻间衣裳尽湿。
      元姤并酒坛都吓一跳,急忙围过去问询。清颐喘了一会儿,才把梦细细讲了一遍。
      要让清颐来说,这梦本身也算不得有多吓人,倒是那种无法自主的无助感,四肢百骸都不能感知的空虚感,才是令他一直紧绷着精神的原因。

      元姤听完,就跳上了房梁细细查看,然后是窗边摆放妆台的位置。她手里夹了一张咒符,蕴着淡淡的红光,房顶、墙角、床底,每个角落都扫个遍,那红光依然淡淡一层,不增亦不减。酒坛认得,那是一张极精巧的搜神符,无论精怪鬼魂,但有一点气息残留,红光都会涨大,但要一刻不停注入法力才能驱使,一圈下来,纵令元姤修为颇高,面上也见倦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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